第10章 重見天日

第10章 重見天日

「李相雖死,血脈未絕。」

公孫狐艱難地抬起一隻手指向西北方向。

杜牧立刻便意會了他的話,但他也不敢相信,李訓居然還有家人親眷不在長安,這與其他官員大不相同。

天寶之亂后,各地硝煙四起,藩鎮割據,百姓流離失所,數十年難定,至今承平之地也僅限關中京都二道,淮南道、江南道與劍南道,因此朝中大員一旦發跡大多將子嗣送至長安,以寶太平。

「莫非,李相之子……」

「對,李相一字明為言正,三年前送至朔方節度使王平章賬下磨鍊,李相起事之前特囑託狐前往朔方,與李正言一同前往淮南,投奔淮南節度使牛僧孺,然而此刻,我已……」

公孫狐無奈地低下頭他看著自己已經無法動彈的身體,便沒有再說下去。

「公孫兄,其實李相戰死前,我就在他身邊,」只一句,便徹底驚住了公孫狐,他沒想到,杜牧捲入如此之深居然還能逃脫。

「李相死於仇士良所率神策軍之手,臨死前也囑託我若胸懷天下應當前往家父故交牛帥處再圖後事。」

「牧之竟有此經歷,」公孫狐神情逐漸激動起來,「此事我與你同處一線,是當為友。」

「自然,公孫兄放心,我即刻啟程,前往靈州,將此事告知言正,與他前往淮南!」杜牧還沒說完,僧人突然打開了房門,慧覺大師靜立於外,僧人二話不說立馬抬起公孫狐,將之放在木板上就往外抬。

「慧覺大師這是何意?」杜牧不由大驚,突然的變故讓他一下子怔住了。

「魚弘志已到,」慧覺的聲音很是輕巧,毫無波瀾。

「魚弘志……」

「寺內有一則天聖順皇后當年所禮金佛,本要拜賀移往東都,車架已備,公孫施主,只能委屈你藏匿其中,寺中僧人將護送你抵達東都,」慧覺看向杜牧,「杜施主好功夫,老衲眼拙也看得出,長安僧眾告知,魚弘志率軍已在趕來的路上,老衲將與僧眾儘力拖延,杜施主可乘快馬離去,其中禍福,只得自受。」

「方丈,可白龍寺,若是包庇我等,你們的後果不堪設想!」公孫狐眼中噙著淚水。

「二位,李施主曾經與老衲交好,我們相識實際上快二十載了,李施主心懷天下,老衲不勝羨哉,然一寺之方丈卻無力襄助,今日諸位共舉大事,為興天下,敢為利劍,為諸君驅使,不負百姓。」說著方丈褪去長袍,他一身短衣,後面的僧眾也拿起了長棍。

「方丈大義,牧與公孫兄此生難忘,」杜牧深深鞠了一躬。

八個精壯的僧人悄悄地驅使著裝載佛像與公孫狐的馬車從後面向東邊離去,而慧覺立馬在北側搞出動靜只為吸引神策軍中的斥候。

杜牧看著十一月寒天之下的長安城郊,一片荒蕪,雜草消弭,滿目枯槁,斑駁的瓦牆之下只有暮鼓之聲回蕩再無過去人聲鼎沸之往事。

忽然。

他感覺到頭頂的一絲冰涼。

靜謐的荒野上飄落纖白,寒意頓生。

「下雪了。」慧覺皺起眉頭杜牧看去,那神情之前從未見過,那個哪怕神策軍搜捕進來都泰然自若的方丈,此刻也面露難色。

「大師,我也北上了。」杜牧說道。

「此刻你走,必然是走不了的,僧人告知我文玄禮已經被抓捕,劉稹已經在京畿道北出現蹤跡,此刻長安周圍的神策軍都在搜捕你,西北方向有大量神策軍軍隊,

輕舉妄動絕無生路。」

「大師,可……」

「老衲帶你去拿樣東西,」慧覺對著他微微一笑,轉身往一間看似已經極為陳舊的貢室走去。

慧覺站立在門前,若有所思。

「老傢伙,沒想到,你有一天還有機會見光。」慧覺緩緩打開積滿灰塵的木門,散落的塵煙擋住視線,讓那本就昏暗的內室越發神秘起來。

杜牧跟隨著慧覺踏入大門,一切都陳舊破敗,他急忙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那正對大門的是一座一人高的天王像。

「這是,」杜牧極為好奇,這座像栩栩如生,甲胄雕刻細膩,宛若真人。

「貞元十八年,吐蕃發兵十萬進攻維州,劍南軍節度使韋皋率軍抵禦,為奇襲吐蕃,韋皋派出其子韋驍率領四鎮三千騎誘敵深入,敵雖深入,然劍南軍蔥西守捉第三鎮被吐蕃流軍包圍于山丘之上,時任第三鎮鎮副張覺,受戰友之託,衝破包圍往南向時任蔥西守捉使的李訓求援,然而眾將士拚死撕開敵軍包圍,張覺單騎撤回大營,蔥西守捉使李訓以及其他眾將帥收到朝廷監軍太監之命,不得回援受困部隊,全部埋伏於敵軍所經山谷兩側,違令者斬,最後雖然我極力抗拒,上至李訓下至士兵都無法違令。」

慧覺娓娓道來,杜牧看著他那失落的眼神似乎讀出了其中的原委。

「您就是當年的第三鎮鎮副張覺。」

慧覺長嘆一口氣,「後來我得到當年被困戰友的消息,據稱是全軍覆沒,但後來,我才知曉,有一位善於騎射的弓手並沒有死,那人便是,如今的神策軍中尉魚弘志。」

慧覺並沒有在意杜牧的驚訝,這樣一位遁入空門的老者,年輕時征戰沙場,竟也和如今神策軍中的統領有這樣的交集。

慧覺走上前,搬來一把小凳子,站高,「這天王像已經立於此處近五十年,可他過去並沒有披甲!」慧覺這番話說完,杜牧立即預感到什麼,那栩栩如生的甲胄根本不是雕刻,只是灰塵與蛛網掩飾了它曾經的華麗。

「那是一副……」杜牧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著那怒目圓睜的天王。

天王拔劍而立,威嚴肅穆。

天王披堅執銳,但仔細想來,哪有一位手執馬槊的天王。

「這就是我當年披的甲!」慧覺拿起那灰濛濛的頭盔,他輕輕擦拭,灰塵之下是上色油彩的明光鎧。

一副統領數百士卒的將軍鎧,三十多年後依舊氣勢不凡,殺氣逼人,誰也沒有想到,這位歸隱佛門的老將居然將自己的盔甲和武器明目張胆地公之於眾,已然數十年。

「老朋友,你該見見天日了,」慧覺的眼角不由生出細淚,他看著面前這副經過了數年金戈鐵馬的甲胄,他已經想好即將發生的一切,「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若往生必入地獄,我佛慈悲,墜我一人,九死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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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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