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赴死

大唐。

萬民心中的上國。

一百年來，四海賓服，萬國來朝。

然而自天寶之亂后，帝國收縮，失地千里，山河破碎，諸城凋敝。

天德、幽州、朔方、劍南四軍自此與外族不斷爆發戰爭，而地處河套之朔方便成了衝擊的最高點。

自太和元年王平章升任朔方軍節度使，對抗回鶻的戰爭越發頻繁，原本的被動方式戰略被徹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王平章激烈而兇猛的主動出擊。

九年的戰爭而回鶻不敢覬覦靈州，天下人皆對王平章嘖嘖讚歎。

似乎這太平之日的到來其可謂居功至偉。

但有一類人。

便是生活在靈州的普通人。

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父兄俱死，老幼凋亡。

連年戰爭讓靈州百姓徹底感受到了人間煉獄，中原人知會看見連連的捷報，而看不見數次慘勝之後，靈州滿城的孤兒。

張舒渺只是這群孤兒中最普通的一個。

她的恨與其他那些孤兒一樣，一樣深重而沉淪。

而她站了出來。

早已暗流涌動的宴會上，這一幕卻仍然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這一簪子直往王平章而去，哪怕如此謹慎而老練的將軍卻也無法在如此放鬆的狀態下預知這一切。

他急忙側身，卻難以躲過凌厲的攻勢，尖銳的簪子劃過喉嚨刺入了肩膀之中。

左右俱驚，王平章連忙躲開，雖然鮮血如注卻並未傷及要害。

「抓刺客！」孫宵立馬拔劍，外面的侍衛也奪門而入。

杜牧抬眼看去，嘴裡輕輕念叨著。

他似乎算準了時間。

「三」

「二」

「一」

侍衛衝上來的一瞬。

張舒渺似乎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她只是站立在大堂的中央，閉上雙眼，那纖細皎白的脖頸如何可堪一刀之傷。

轟！

然而就在這一刻，杜牧輕輕數下一的這一刻。

大堂兩側忽然燃爆起熊熊烈火，一瞬間士卒和官員們亂作一團。

火勢迅猛，烈焰將那木質大門燃燒倒裂，砸倒數名士兵。

杜牧立馬拍案而起，拔出一旁侍衛佩刀，輕身一躍跨過案板，攬住張舒渺的腰。

「你……」

「還沒到洗乾淨脖子等死的時候！」杜牧朝他微微一笑，立馬帶著她往一個方向衝去。

王平章大怒，呵斥左右，然而大火呼嘯此刻所有人都徹底崩亂，無人可用。

「誰把火油燒起來的！」王平章大吼道。

「屬下不知啊，按道理沒有人給命令！」孫宵也拔出佩刀想要聚集侍衛穩定局勢。

然而僅僅不過短短几刻，王平章的一切計劃徹底混亂，他憤怒地環視四周，只見杜牧帶著那想要刺殺他的女子從一個尚未燃起大火的缺口破窗而出。

「衛兵！隨我衝出去！」王平章大怒，拔劍向著那個缺口直衝而去，然而還不等他越過窗檯，大火已然蔓延而來，擋住了這唯一可以衝出去的路。

衝天的火光讓所有人駐足觀望，將軍府的馬廄外，李正言驚訝萬分。

「真如他所言。」李正言皺起眉驚訝地看去。

剛剛在宴會大廳之外杜牧不僅附在他耳邊寒暄幾句，還在他的衣兜中放入那封斬殺李正言的回信。

他沒有浪費片刻的時間便立即趕來了馬廄。

面前熟悉的人影出現，那是他曾經過命的老戰友陳力山。

「李鎮副，你居然真的來了。」陳力山的表情似乎早已知道他可能到來。

「老陳？你怎麼……」

「那位劉大人要和我打個賭，讓我站在著等您，說是您有大難，此刻正是我報效之時，」陳力山似乎想到什麼，一下變得緊張起來，「恩公，您……您真的有難了？」

「沒什麼，」李正言笑道，「你快走吧，我駕馬出城一趟。」

還沒等李正言說完，身後就響起陣陣馬蹄聲。

一隊騎兵已經衝到近前。

「恩公快走！」陳力山雙手拿著陌刀，那高大的身軀哪怕在戰馬前都毫不生怯。

「老陳，一起走！你會死的！」

「恩公，劉大人說的對，士死良友！你救過我的命我得還你，我們一起走便是一起死！」陳力山揮舞著陌刀，「恩公，勿要讓力山白死！」

「李正言，王帥讓我們來找你回去，不要讓我們難做！」騎兵的頭領大喊。

「我陳力山在此你們休想得逞！」陳力山氣勢兇猛，已然準備好赴死。

兩方的局勢已經到達冰點，劍拔弩張不得不發。

「抱歉了二位，軍令如山，我等只能刀兵相見！」騎兵頭領拔出長刀準備一戰。

陳力山沒有絲毫恐懼，那高大的戰馬猛衝而來，陳力山頂著陌刀，狠狠劈下，鋒利的陌刀之下，鮮血噴染，人馬俱碎，鎧甲和血肉摔落，陳力山橫眉大吼，那些士卒卻沒有絲毫膽怯，這群身經百戰的戰士絕不會後退。

「老陳！」李正言眼含熱淚，他緊緊握住手中的橫刀，對面衝來的士卒也是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此刻的無力感讓他沉痛無比。

然而在此刻，他們再不是戰友，軍令如山，無論對錯，陳力山奮勇血戰，為李正言爭取時間。

「我此生負你。」李正言咬牙轉身，駕著戰馬向城門而去。

四周圍上來的騎兵越來越多，然而那高大的身影卻越發遲鈍，無數刀刃劈來，他仍然想辦法左擋右擊，雖然已經身負數刀卻還是斬落兩人。

摔倒的戰馬與破碎的短肢之中，陳力山已經幾乎力竭，他模糊的視線之內，敵人越來越多，無數刀刃再次劈來，他已經無力阻擋。

那高大的身影最終還是摔倒在地，可哪怕戰至身死，那雙瞪大呲圓的眼睛卻死死盯著遠方。

城門近在眼前，然而已經聚集了一隊士卒，李正言手中握著橫刀，他知道此刻若是沖門這一戰已經是避免不了。

可當他沖近城池之時，那二十多名士兵卻紛紛開暢到兩側，讓出了一條寬闊大道，這一刻李正言徹底驚住了，戰馬緩緩停下，他無法理解這群擔負守城重任的士兵為何會站立原地。

「我等蒙受陳戍長之助若非他的憐惜，我等早已死於塞外，今日陳戍長以命託付我等送鎮副出城還請鎮副速去！」為首的戍副抱拳行禮。

李正言仰首長嘆，他看向這面前毫無懼色的戰士們，他深知此生再難報答他們的襄助。

「鎮副，快走！」

「鎮副，勿要再留！」

士卒們個個都知道這位年輕將官的英勇與親切，軍中三年，李正言結交了許多普通士卒，他沒有其他公子哥那樣的高傲，反而極為溫和。

一名士兵猛地一馬鞭打在馬臀上，戰馬嘶鳴，還不等李正言反應過來，那戰馬便向著城外衝去。

「諸位！」

「願為鎮副斷後！」

士兵們果敢硬朗的聲音消逝在雪色之中，李正言駕著戰馬朝著城外迷亂的林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