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觀露
「驍衛將軍!驍衛將軍!」魚弘志焦急地追上正在上朝路上的仇士良。
宦官黨羽蒙受仇士良恩惠眾多,魚弘志算是最得寵的一個,就連戍守宮門外側的神策軍大營都交給了魚弘志管理。
「哦,弘志啊,」仇士良眯起眼睛,微微致意,他無論對誰都是如此謙讓,哪怕是自己的下屬也如此細聲細氣。
「驍衛將軍,今日何故上朝啊?前日聖人不是剛剛舉行朝會這才過了一天……」
「想必是有要事商議吧,」仇士良整理了帽子,雖然是宦官,但掌控著皇帝最精銳的軍隊神策軍,他們是歷代皇帝身邊最親近的,遠比那些朝臣更為勢大。
「將軍,叫人生疑啊,聖人繼位九年一直甚是規矩,不曾自改規定,三日一朝許久,為何今日突變,將軍不可不……」
「弘志,聖人是皇帝,上朝之事不可自決嗎?」仇士良表情稍有凝固,他不怒自威,讓魚弘志不由發怵。
「只是希望將軍稍微注意些許,以防宮偶有內突發之事,並非挑撥將軍與聖人嫌隙。」魚弘志再拜而對,依然不願放棄進言。
「知曉了,弘志,既然督管宮門神策軍,這些事辦好就行,知你忠心……」仇士良不再多說什麼,快步向含元殿走去。
朝堂議事,臣子端立於上殿之前,左右金吾衛執杖立外,威武雄壯,大明宮歷經百年依舊巍峨矗立,雖然長安城命運多舛可這斑駁宮門之下的一磚一瓦都見證了二百年不朽的基業。
聖人望著四周不由地出神了,群臣鴉雀無聲,只待皇帝的寬舍,他一瞬間思緒再次穿梭而歸,想象著那盛世景象,那史詩的龐然帝國。
「聖人……」
仇士良站立朝側一旁,殿下百官無人敢出聲,但這微躬端立的宦官卻平靜地喚了一聲皇帝。
「嗯,嗯。」聖人打了個哈欠,他直了直腰笑了笑,「平身。」
「唯!」
堂下百官應聲而起。
「今日召見群臣是朕之私念,朕深感國事操勞不周,常常難安,因而將三日一朝更為兩日一朝,還望諸位愛卿勿要嫌鄙朕太過苛刻。」
「臣等不敢,聖人治理天下宏願,臣等願與陛下勠力同心,以求大治!」李訓率先避列而出,「還請聖人安心。」
「李相所言朕心甚慰,諸臣先奏書表。」
「啟稟聖人!」武將列後傳來一陣渾厚的聲音,那身著明光重鎧的強壯將領走到了殿前,「臣韓岳有奏!」
「韓將軍有奏?是內宮有戰事嗎?」右僕射鄭談輕蔑地一笑。
一時間朝堂之上的氣氛活躍,百官鬨笑起來,韓岳一個左金吾衛將軍,不被這些文人看重,對之上表不屑也正在理。
聖人沒有太多管束,他也不過微微笑了笑,「韓將軍但說無妨,何時要奏。」
「聖人!今日一早,臣更衣早朝,於我左金吾衛後院大樹上見甘露降臨,此乃天降祥瑞,以報聖人知!」
大臣們一下面面相覷,甘露降臨是入秋最為祥瑞的天相,出現在大明宮中,確實絕非小事。
李訓側身觀察王璠,按照昨日之議此刻應當王璠附議。
然而當他眼神穿過人群看向王璠,那位高大雄武的節度使竟低頭蹴立,不多言語。
「甘露降臨,好啊,確實是祥瑞,想朕繼位九年,宮中天降甘露實屬少見,如今深秋豐收之季再落甘露,朕心甚慰。」
李訓不再多等,他感覺的到王璠的膽怯,
似乎和一開始謀划大事之時已經大不相同,沒有多想,見皇帝言畢李訓只能上奏。
然身後突然一人避列而出,李訓心中疑惑,便不由停下腳步。
「臣奏請聖人移駕左金吾衛后廳,以觀祥瑞,廣告世人,天下共賀聖人之喜。」
李訓疑惑萬分,這位年輕秀氣的年輕人應當是剛剛上任的監察御史,自己並不與之深交也不太了解其人,但他心中也安定許多,本由王璠奏請陛下移駕,此刻有他人回應也算陰差陽錯,未出亂子。
「杜愛卿所言極是,」聖人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聖人,臣以為,聖人不可親起,韓岳將軍早時所見甘露可能確有其事,然時間以過一個時辰有餘,陛聖人應當先請德重之近臣前往探知若是甘露確在,聖人龍駕再往,廣告於天下,若甘露不在,聖人未見,豈可叫天下知。」李訓立即站出,他擔心再出亂子,立即上奏。
「李相之言,有理,」聖人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他小心地側過眼睛打量了一下身邊的仇士良,這位老宦臣依然低頭而立,未有多言。
「南平郡公……」聖人輕輕呼喚,很是溫和,與大臣交流的口吻完全不同。
「陛下……」仇士良立即抬手行禮,好不恭敬。
「甘露祥瑞,國之大事,還煩請郡公率近臣先往,為朕探知。」皇帝的溫和實在太過難得,君王易怒,龍威常在,然而如此的溫存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享受的。
此刻無論李訓,王璠還是韓岳,亦或者高高在上的聖人,心臟都已經沉到最低,等待著打破平靜。
朝堂內人聲具散,以待仇士良回應皇帝。
「唯,臣這就前往。」
仇士良沒有作過多的推辭,在皇帝溫和的詢問中同意下來,這一刻,李訓那一直保持著冷靜的眼神中多了一道光彩,大事謀划多年,只為此刻。
仇士良輕輕走下大殿,他佝僂的身子緩緩向殿門走去,李訓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看著那瘦弱的身影向著稍有刺眼的陽光下走去,越來越遠。
「韓岳,王璠,你二人陪同郡公前往吧。」皇帝擺了擺手,韓岳毫不猶豫立即轉身而去,而此刻佝僂著的王璠似乎什麼也沒聽見,只是呆立原地。
韓岳一把拉起王璠的袖子,他這才恍惚明白過來,和韓岳一同走向仇士良。
躬立於殿外的魚弘志面無表情,他只是靜靜看著朝堂上的對白與動作,當仇士良韓岳與王璠都走出了殿門,他沒有多等待,快步從側道走出了大明宮。
左金吾衛大廳與含元殿距離不遠,若是走的快不用多久即可到達。
然而這距離似乎又很遠,秋風蕭索地吹過面頰,好若刀鋒,叫人陣陣生疼,步履沉重的聲音在風中卻如此清晰。
那立於兩側的金吾衛衙門越來越近,如同一道黑色旋渦。
隨時吞噬人影……
「郡公請……」金吾衛衙門大門前,韓岳躬身允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