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硃砂封印
羅明煙跌落在地上,靜靜看著黎未寒八風不動的神情,他討厭黎未寒,討厭他這種不屑又冷漠的神情。
待羅明煙身上的靈力全散盡了,黎未寒這才終於看到他發間被施法掩蓋的魂簪。
羅明煙居然把姚夢憐的骨灰帶在身上,這是怕姚夢憐轉世後來找他報仇嗎。
當真是情比紙薄。
「你該死。」黎未寒只說了三個字,但此刻的羅明煙還不能死,姚夢憐是靈山道的人,羅明煙害死了姚夢憐,理應交由靈山道處置。
黎未寒正要拔下羅明煙發間的魂簪,忽聽那竹屋內傳來一聲尖叫。
黎未寒即刻往竹屋內走,只見那床榻上放著一具穿有桃色羅裙的乾屍。
「純兒,我的純兒!」方夫人跪在床榻邊,撕心裂肺地哭喊著。
沐雪對黎未寒道:「方才意純姑娘還好好的,不知怎麼突然成了這樣,師尊她可還有救?」
「沒救了。」
這人早已死了多時了。
黎未寒靜靜看著那具屍體,施法為那屍身蓋了一塊綢布。
方意純體內的陰靈之力緩緩散開,似破碎的月光,暮色下的螢火,一點點墜落。
黎未寒靜靜看了片刻,抬手將它們匯聚在掌心。
方家姑娘體內的陰靈之力來自三位不同的姑娘。羅明煙這是用幾位新娘子的陰靈之力保存了方意純的屍身,做了一具體弱多病的傀儡,欺騙了方夫人這麼多年,給自己博了個情深的好名聲。
黎未寒看了身側的沐雪一眼,低聲叮囑道:「若是你日後有心儀的男子,記得先帶回來給本尊看看。」
「是……」沐雪沒明白黎未寒是什麼意思,但還是應了一聲。
黎未寒往門外去,走了兩步忽然停下來。
傀儡娃娃受到黎未寒的召喚,從地上起來,一瘸一拐地地走到時驚塵身側,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時驚塵聽完,小心翼翼地把娃娃抱在懷裡,走過去拔去了羅明煙發間的魂簪。
楚然將羅明煙綁了起來,準備日後交給靈山道處置。
幾人送方夫人回家,路上與方夫人言明了此事。方夫人雖沉浸在女兒已死的悲痛中,但也尚存一絲清明心智。
「他與我女兒是自幼結識,我自知小女有心疾,他二人不會長久,便拒絕了這門婚事。誰知他在外遊歷了幾年,說找到了醫治小女的方法,不成想竟然是這樣害人的法子。」方夫人看著黎未寒,起身走過去問他道,「既然小女早就死去,那小女的魂魄現在何處?」
黎未寒淡淡道:「不在十方鎮,想來已經轉世去了。」
「那可有下一世,我又可否能見她一見。」老婦人眼中是殷切希望,於她而言折梅仙尊是無所不能的。
黎未寒握著手中的魂簪,沉聲道:「夫人與方姑娘只有一世的母女情分,若要苦苦糾纏,會影響她今世的命格。」
身死便應情滅,若要生生世世地糾纏不舍,人世間便亂套了。
「如此……」
「且看開些。」
黎未寒不曾過多勸慰,料理好方意純的屍身帶著幾個徒弟離了方家。
今次委託黎未寒沒有收取酬勞,只帶走了時驚塵拜堂時頭上的那枝鳳凰牡丹金釵。
沐雪見黎未寒手中握著金光燦燦的釵子,不由問他道:「師尊喜歡這個?」
黎未寒把釵子收好,道:「金器有靈,隨新人拜了天地,便會認主,留在這兒恐招禍端。」
「原來如此,便是假成親,那釵子也認主嗎?」沐雪又問他。
「認,人無情,赤金卻有意。」黎未寒看著眼前的少女,忍不住摸了摸沐雪的腦袋。
一想到自己養大的小丫頭以後要嫁人,黎未寒忽然覺得心下便覺得五味雜陳,但轉念一想,反正也是嫁給時驚塵的,能在眼皮底下,好歹也心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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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黎未寒不曾御風,直接坐進了馬車裡。
沐雪不清楚這樁委託的細節,便與外頭駕車的楚然坐在一起,聽他講林中發生的事。
車內只有黎未寒與時驚塵,兩人隔著很遠的距離。
時驚塵看了黎未寒半晌,忽然問道:「師尊,那內丹既然如此厲害,為何姚夢憐會這麼容易被修為不深的羅明煙所害呢。
黎未寒瞥了他一眼,道:「她已有孕在身。」
那魂簪中除了姚夢憐的魂魄,還有一具未成形胎兒的魂魄。
「有孕?」時驚塵愣了愣,也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
女修若是有孕,一身靈力血脈大半會用來養潤胎兒,十月懷胎是一個女修最脆弱的時候,也難怪那羅明煙一杯毒酒就能制住了姚夢憐。
「姚家小姐大抵是愛極了他。」黎未寒的音聲稍顯低落。
這些年他見過的負心漢薄情郎不少,好些個女修為了個剛認知幾天的毛頭小子便與宗門決裂,最後又被人拋棄,下場大多慘淡。
男子愛一個人更多的是新鮮感,新鮮感過去了,情也就淡了,這也是為何世間三妻四妾的男子居多。
只見新人笑不問舊人哭,就是如此。可憐了痴情的女子,一番柔情蜜意給了負心人。
黎未寒想到此處,抬眸看著時驚塵道:「你若將來如同羅明煙一般,我定會清理門戶。」
時驚塵不知黎未寒為何突然提到自己,一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他才不會像羅明煙一樣,他若是愛一個人,定會時時守著,日日陪伴,絕不會有半分欺瞞。
見黎未寒又要閉目養神,時驚塵又問他道:「師尊,你說將真相公之於眾,真的好嗎?」
分明從此以後,方羅兩家都會沉浸在悲痛之中。
黎未寒道:「真相從來都與圓滿無關,若是放任自流,那羅明煙為了維繫方意純的皮囊,會害死更多的女子。你覺得本尊做的不好,可有更好的法子?」
「沒有。」
時驚塵也沒有更好的方法,世上每天都有痴男怨女,他沒有讓所有人都皆大歡喜的法子。
黎未寒能揭開真相,已經做的很好了。
馬車外又落了雪,時驚塵掀開帘子看了一眼,一回頭聽見黎未寒對他道了兩個字:「過來。」
過去。
時驚塵透過帘子縫隙看了楚然與沐雪一眼后,往黎未寒身側坐了坐。
「再近些。」黎未寒又道了一聲。
這兔崽子遇見惡鬼勇往直前,怎麼在自己身邊跟個鵪鶉似的,他還能吃人不成。
時驚塵的喉嚨動了動,又往近處靠了靠,下一刻黎未寒的腦袋枕到了他的肩頭。
「師尊……」時驚塵的身子滯了滯,恍若被釘住魂魄一般,不敢輕舉妄動。
鼻息間傳來梅花暗香,讓人心下不靜。
「本尊跟你說過什麼你可記得。」黎未寒的聲音很沉,低低的鑽進人耳朵里,沒來由的好聽。
時驚塵靜了靜心,回道:「師尊說讓我不要輕舉妄動,等你過去。」
「你等了么?」
「沒……」
「你要是再跑,下回本尊直接把千機引套在你脖子上。」黎未寒說著,動了動腦袋,在時驚塵頸窩處找尋著更舒服的位置。
羅明煙體內有姚夢憐的內丹,若是拖下去,對誰都不利。為了速戰速決,這一夜耗費了不少靈力,那望月劍他多少年都沒拔過一次,今次倒是飲飽了血。
「徒兒錯了,實在是那雪玲瓏的幻象,引著我,我……」
時驚塵被黎未寒的動作攪得心煩意亂,他被上一世的折梅施捨的點滴溫柔哄騙太深,總以為這苦海人間,終有一個人願意護他信他,這才有了執念。
到死,都不曾釋然。
如今重活一世,面對同樣身為折梅仙尊的黎未寒,他實不敢去信。
時驚塵的話說到一半,忽然發現枕在他肩頭的人沒了動靜。
「師尊,師尊!」時驚塵喚了幾聲,依舊沒把黎未寒喚醒。他低頭去看,黎未寒那張俊朗的睡顏就在眼底,呼吸聲很勻,像是已經睡熟了。
時驚塵的目光停駐良久,想著方才那句話,就是從這張薄唇中吐出來的。
冷漠是他,關切也是他。
「你到底是什麼人。」他的指尖落在黎未寒的鼻樑上,只一瞬的接觸,便感知到黎未寒體內有一道特殊的靈力。
這靈力深藏於黎未寒的血脈之中,暴戾,橫竄,極具侵略性,讓人畏懼卻又忍不住想要去探個究竟。
沐雪聽到動靜,忙鑽進了車裡查看。
時驚塵回過神,匆忙收回手,移了自己的視線。
「師尊,睡著了。」時驚塵解釋了一句。
沐雪伸手摸了摸黎未寒的脈,對時驚塵道:「昨夜耗了不少靈力,只怕要睡上許久。」
「昨夜……」
昨夜黎未寒與雪玲瓏打鬥,入夢救他,又調用靈力拔出瞭望月劍,確實耗費了不少靈力。
若不是自己意志不堅定,黎未寒本來是不用入幻象的。
時驚塵看著身側的人,略略蹙了蹙眉。
黎未寒為何,如此奮不顧身地來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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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到山莊門外,去凝雪堂還要走些路。
雪玲瓏化作白虎大小,將黎未寒駝去了凝雪堂。
三人將黎未寒安置在榻上,時驚塵跟著師兄師姐往屋外走時,忽發現自己的手上沾了些血跡。
方才是他扶著黎未寒,黎未寒受傷了么。
「師弟,你去哪兒?」沐雪見時驚塵往屋內折返,便多問了一句。
時驚塵只說了句忘拿東西,便快步走進了帳帳中。
黎未寒平日喜穿深色的衣裳,受了傷也輕易看不出。時驚塵靜靜看了榻上的人許久,糾結過後,動手解開了黎未寒的衣裳。
層層衣衫被褪去,在黎未寒緊實的胸膛和後背,時驚塵看到了許多細小的密密麻麻的割傷。
那羅明煙打出第一個暴擊時,落在黎未寒身上的傷。傀儡娃娃到底沒能替他承受所有的傷害。
楚然說黎未寒吃了不少苦,難道就是這些苦么。
時驚塵看著那皮肉綻開新傷疊著舊傷的身子,一時覺得胸口處堵的厲害。他從坐榻上取來紅花凝露,一點點塗在黎未寒的胸口和脊背上。
大抵是疼的厲害,此刻的黎未寒雖已深睡,還是蹙緊了眉。
時驚塵就那麼一言不發地看著黎未寒,許久不曾有動作。
黎未寒救了他,他不想欠著這人。
如果黎未寒如此虛弱是因為靈力虧耗造成的,那把自己的靈力給他是不是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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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未寒覺得自己這一覺睡了很久,每次大量調用靈力都會如此。
睜開眼時,雪玲瓏正窩在他的肚子上睡覺。身上沒有預料之中的疲憊感,反倒多了些被和緩靈力濡潤的清爽。
往日便是整個人都泡在靈泉水中,都沒有這樣爽利的時候,今次這是怎麼了。
「喵嗚——」雪玲瓏撒嬌似的叫了一聲,一腳踩在黎未寒的胸口上。
黎未寒知曉自己受了傷,剛要蹙眉,忽然發現胸口處是不疼的。
這才幾天,居然好的這樣快嗎?
黎未寒把雪玲瓏抱下來,戳著它的肚子問了一句:「你是條狗,怎麼學得跟貓似的。」
黎未寒放下手裡的雪玲瓏,起身剛一掀開帘子,就發現一旁的矮榻上蜷縮著的時驚塵。
這小東西怎麼在這兒。
黎未寒走上前,剛準備把人叫醒,忽然發現時驚塵眉心的硃砂封印不見了。
不見了,這封印不該在這孩子救天下第一美人時消失么,現在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