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胖墩之死
天有不測風雲。第二日，眾人剛在吵吵嚷嚷中暈頭轉向的分發完救濟糧，發現原本晴空萬里的天際不知何時飄來一團厚厚的黑雲，居然就那麼淅淅瀝瀝的灑起小雨。幸而糧米分發已畢還略有結餘，幾日來沒踏踏實實吃上米飯的眾人喜上心頭，收拾器械打道回府。
風四刀再次帶小翠去跟灶台廝混，心情大好的麗蓮則陪同安卓二人例行檢查丫丫情況。還未等他們進得側屋，丫丫哼哧哼哧的聲音就清晰入耳。萬里興奮不已，快步入內，卻只見丫丫在床上將它圓滾滾肉乎乎的身子團成一團，慢吞吞的滾來滾去，臉上煥發的紅光顯示她已經玩了好一陣了。萬里一臉黑線，得，這傻熊還沒吸取教訓呢。他走上前一巴掌敲在丫丫圓圓的腦袋上，不過臨體時還是略略收勁。丫丫倒也不惱，愣了半晌，方才反應過來轉身抱著萬裏手臂「呀呀」的叫著撒嬌。萬里不解其意，目視羽生。羽生噗嗤一笑：「它餓了。」萬里心下無奈，就知道吃，現在地主家存糧也不多了，哪兒給它找吃的啊！方才憶起這傢伙實乃文人雅士轉世，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於是他趕忙示意羽生：「安大哥，你去幫丫丫捋點竹葉吧。」
「為啥你自己不去？」羽生知道他要偷懶，沒有順著他的意思。
「我要和它培養點感情。」說著萬里計上心來，偷看一眼麗蓮，暗示羽生自己沒忘試探她的事。羽生雖心下起疑還是應允離開。
麗蓮沒有察覺兩人的小動作，掏出一塊晾乾的牛肉，上前賄賂丫丫，接著趁機握住丫丫前肢，探查其體內靈氣運行情況。丫丫口中啃著牛肉，自是聽話，一動不動的任由麗蓮擺弄。
雖對熊類靈氣運行路線知之甚少，與之前的雜亂無章相比，麗蓮還是明顯感覺此時丫丫的靈氣已變得井然有序、自然流暢，應該已經恢復正常。麗蓮心念著之前答應過幫萬里修鍊靈貓馭氣術，趁機將丫丫與人類靈氣流轉方式細細對比，所悟甚多，一時間竟忘了收手，就那麼沉思著。
一旁的萬里無聊至極，猛然心中一動，那黑虎不就是大貓嗎？特別是它設套傷了自己那一系列操作，由不得自己不刻骨銘心，即使已過去數日左胸的肋骨處還時不時隱隱作痛來提醒他呢！這麼想著，他漸漸沉入回憶之中，腦中黑虎的翻滾、暴起、偽襲、偽退、躲避、虎尾鞭擊全部影像依次喚起，再對照著馭氣法門的口訣，心中漸漸產生一絲若有若無的明悟，隱隱中似乎快要抓住修鍊的關鍵。卻又總覺得就差了那麼一點抓緊，只能生生的看著它從指縫中溜走。這麼想著，萬里嘆一口氣，這馭氣法門，確實難學啊，以後再感悟吧。於是他退出沉思狀態，看著還在思考中的麗蓮和嚼完牛肉乾不住舔嘴的丫丫，後者此時正望著麗蓮不知道該不該抽回前爪，人性化的眼睛中露出無奈神色。萬里忍耐不住，輕笑出聲。同時，這麼被握著前爪很不舒服，又怕抽回來以後眼前的大姐姐不給自己吃的，進退兩難的丫丫只好「呀呀」的輕聲提醒。麗蓮方才反應過來，放開探查的右手，溺愛般摸摸丫丫腦後順滑的絨毛，又掏出一塊牛肉乾遞給她。丫丫忙不迭的接過，哼哧哼哧的啃著。
「魏小姐，丫丫這是徹底康復了？之前它到底怎麼回事？」萬里關切的問著。
「我也不確定，可能是黑虎靈氣震亂丫丫氣息，過得幾天它才恢復。」
「哦，那…」萬里正想著問她丫丫有沒有繼承自己的好運氣因禍得福靈力暴漲，卻聽到門外大壯的聲音急慌慌的響起：「卓大哥，魏姐姐，你們快出來啊！」
二人面面相覷，又出什麼事了？
還沒等他倆真的出屋，大壯早熟門熟路的奔進自家的院子，然後一把拉住麗蓮的手，喘著粗氣斷斷續續的說著：「魏姐姐，快，快去看看胖墩吧，他，他快不行了。」
「怎麼回事？」倒是萬里先急了，那個好吃的小胖子挺好玩的，特別是用吃食一逗保管口水長流的特性實在讓是自己忍俊不禁，這麼一個開心果，出啥事了？
「卓大哥，你們快去，去看看吧，他，他好久沒吃飽飯，今天中午吃太快，噎著了，眼看要死了。我剛跑過來找你們，碰到安大哥，他，他已經先過去了，他說魏姐姐是醫者，讓我，讓我再來喊你們過去。」
聽到人命關天，卓魏二人也顧不得多問，隨著大壯飛奔向西北方向。留下丫丫嚼著嚼著牛肉突然一愣，人呢？沒人陪我玩了？它鬱悶一時，吃光牛肉后又恢復精力，自顧自的繼續在床上打滾。
胖墩家和二虎家相鄰，都在村子西北角葫蘆的底部。也正是如此，聽得胖墩家動靜的二虎一行人出門后，自然想到他們眼中神通廣大的安卓二位公子，於是就派了腳快的大壯來呼救。
胖墩的家境原本不錯，不然也不會吃出這樣一個小胖子。他還有兩個哥哥。大哥在六歲那年被一遊方道士相中，收作徒弟帶走，二十多年毫無音信，真當得生死未卜。二哥在上回虎患中殞命，更使得家中勞力缺乏。胖墩的爹，村裡人俗稱王十一、大名王石頭，這位健壯漢子往日以石匠手藝維生，虎患過後百業凋零，也無奈歇了下來。他雖在外人面前兇悍異常、卻最怕自家婆娘嘮叨，這不，為了填飽胖墩無底洞般的肚子，加上被婆娘念了數日，他終於狠下心去鄰近小西湖的水道拉縴，負責助客人水路行走清溪。雖然清溪航量不大，沿途卻足夠山水秀麗，更因為行人不多，許多有著探幽訪奇樂趣的達官貴人倒是捨得花大把銀子來此遊覽。王石頭因此賺了不少辛苦費，可惜基本都入了胖墩的巨胃。此刻，那個倒霉漢子還不知自家孩子出事，家中唯有胖墩的娘謝大娘和奶奶勞婆婆正守著家裡實際的獨苗胖墩暗暗抹淚。另一邊，探查一番的安羽生正對著屋裡的二虎一家偷偷搖頭。
進得屋門的卓魏二人不等眾人言語，趕忙上前查看。魏麗蓮當仁不讓的抓起胖墩如加了催長葯的粗蓮藕一般的手臂，仔細探起他的脈搏。而萬里看向胖墩，見他一臉烏黑，呼吸幾無，他知道不妙，也不言語，只是向激動起來的王大娘勞婆婆搖頭示意，生怕他們打擾麗蓮。麗蓮探得脈搏，又翻了翻眼瞼，看了看舌苔。一時間沉默不語。
見著麗蓮的神態，謝大娘更加慌了神：「魏小姐，我家胖墩到底怎麼樣了？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啊？」
麗蓮沉吟片刻，方才緩緩開口：「他不是噎著了，應該是飯糰堵住氣道，要是早點發現倒還好，但現在……」
萬里心道，這姑娘倒還不是一味迂腐，知道對方不一定會九洲雅言，也就沒有用。
謝大娘瞬間眼眶通紅，而勞婆婆更是忍耐不住，彷彿要用盡今生所有力氣一般嚎啕大哭：「我可憐的孫子啊，你怎麼這麼命苦啊，好不容易吃頓飽飯，沒想到，沒想到……」說著她巍顫顫的快步向前，拉著麗蓮沒縮回去的玉手，哐當一聲，就那麼給她跪下來，絲毫不管自己骨質疏鬆的膝蓋到底能不能承受此等重擊，口裡念叨著：「魏小姐，求求你再想想辦法，求求你救救我孫子！我就這麼一個孫子啊，他爹都還沒見他最後一面呢！」
麗蓮被她枯槁卻相當有勁的手臂抓著，掙脫也不是，就這麼抓著也有點疼，左右為難，只好勸慰著：「老婆婆你先起來，別把自己的身子急壞了。」
「我沒看好孫子，對不起我的兒啊，老太婆這破骨頭留著還能有什麼用！」說完，勞婆婆倒是自覺鬆開了手，卻接著以頭搶地，狠狠的折磨自己表達悲憤。
魏麗蓮委實沒見過這陣仗，慌了神，趕緊去攙扶勞婆婆。
一旁的萬里開了口：「哎，魏小姐，你要是有辦法的話，能救胖墩一命就救一救他吧，當我欠你一個大的人情。」
聽著萬里開口，勞婆婆也趕緊收起悲憤，定定的望著麗蓮，哀求著：「魏小姐你行行好，再想想辦法吧，我知道你們醫家手段通天，一定是有辦法的。」
「這……」麗蓮遲疑著，辦法不是沒有，但一則救活他的概率實在渺茫，二則即使救活恐怕今後也是廢人一個，三則不知道會浪費多少自己辛辛苦苦儲存的神葯。
見著麗蓮的神情，越老越精的勞婆婆哪還不知道有了希望，趕緊拉住她，繼續哀求著：「魏小姐，求求你想想辦法，老婆子這輩子、下輩子、不，十八輩子都給你做牛做馬報答你。」
萬里也知道麗蓮可能有辦法，趕緊勸說著：「魏小姐，你能幫忙就幫一幫吧。反正……」
麗蓮看著眾人渴求的目光，心軟了一軟，柔聲說著：「不是我不想幫忙，實在是……」
「藥材的消耗算我頭上，明年我們再見時一定還你。」一旁的羽生看她不情願的意思，也上前勸說著。
「不是這個，本來我就欠卓公子不少，藥材之事倒不打緊，只是……」
謝大娘也湊上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哀求著：「魏小姐，你還有什麼要求就說吧，我們都答應你。」
「我倒是真有一套金針刺穴法可調動全身隱藏的生命力，也許可以救活他。但是胖墩窒息時間太長，復活幾率不足百一，而且，在使用復活手段之前，我還需要動手破開他喉頸，取出卡在氣道的飯糰，這本就是一次巨大的傷害，我可不確定他是否能夠撐得住。此外，即使以上的都不成問題，我也真的運氣好救活他，他也有極大可能今生再也無法下地行動，就這麼……」
「好死不如賴活著，魏小姐你別擔心，老婆子不是不講理的人，即使真的沒有救活他也是他的命，我們不會怪你的，你放心好了！」
麗蓮聽她所言，再不遲疑，從方寸物里取出藥箱並順手拿出一瓶烈酒，安排萬里道：「卓公子，煩請你去拿一盞油燈來。」她又從藥箱里翻出適宜的縫針、裁得細細的牛皮縫線和剪刀、小刀。之後，她拔開酒塞，細細的將器具塗上烈酒，再接過萬里遞來的油燈，燃燒消毒。這樣之後，又在胖墩脖頸處塗滿烈酒，方才小心的切割起來。
謝大娘與勞婆婆嘴角抽搐一陣，不敢多看，相互攙著出門去。
麗蓮將卡在胖墩氣管里的蠶豆大小的飯糰取出后，一針一針謹慎的縫好切開的脖頸。然後，她又掏出一巴掌大的牛皮袋小心打開，只見兩排約三寸長的金針並排在袋子兩側，竟有數十根之多。麗蓮拔出一枚金針，深吸一口氣，毫不遲疑的向胖墩腦後扎去。接下來，她連續取出更多的金針快速紮下，不半晌，袋子里半數金針已經刺入胖墩全身各處大穴。眾人觀望良久，胖墩依然一點動靜都沒。麗蓮皺眉沉思，自言自語道：「這樣都不行？看來只好再下幾味猛葯了。」說著自顧自的在藥箱里搜索著，不時還搖搖頭，去方寸物中取自己用心尋來的稀有草藥。忙活一陣之後，麗蓮取出一純黑器皿，將所取之葯和少許水置入器皿中攪勻，再將此物置於油燈之上，對著眾人說：「此葯熏蒸能活血醒腦，配合金針應該能發揮奇效。」
眾人聞言，細細看向胖墩。
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片刻過後，胖墩黑紫的面龐漸漸有了血色，甚至連胸膛也開始重新有了弱弱的起伏。
麗蓮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汗珠，鬆了一口氣。
正此時，異變陡生，本已好轉的胖墩突然大咳不止，聲音震得泥屋房頂的乾草簌簌而落，房間灰霧一片。麗蓮面色大變，趕緊招呼卓萬里上前幫她將胖墩扶到坐起，自己則保持節律拍打其背，希望能緩解他的痛苦。
但情況絲毫沒有好轉，胖墩依然咳聲震天。不過片刻，他突然大咳一聲，傷口崩裂，血流不止，接著又大嚎一聲，身子就此軟下，搭在萬里胳膊上，沒了動靜。麗蓮與萬里瞪圓雙眼，不知所措。
聽得如此動靜，勞婆婆與謝大娘又奔了進來，見得此景，勞婆婆長吸一口氣，昏了過去，謝大娘稍好，不過也一屁股坐在木凳上，呆住了。
只有羽生見慣生死離別，先安慰一下家屬，再幫胖墩躺好，又掏出一塊白色手絹覆蓋傷口，最後拉過薄薄的被子將他完全蓋好。心中默念：「走好，小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