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
顧橫波如仙子般移步院中,對著看台的諸多賓客微微做了一個萬福,卻並未在院中多做停留,只是在兩個丫鬟的陪同下又從另一邊的樓梯進了一間紗簾遮蓋的雅間。
雖只是短暫的露面,卻也已經將楊應乾周圍的這些年輕才子們迷了個七葷八素。縱使楊應乾在後世見過那麼多的明星,竟也是有了片刻的失神。
「沒想到,今日竟然能聽到眉生姑娘唱曲,當真是粘了揚賢弟的福氣啊!」湛濯之在一旁拍了拍楊應乾的肩膀一臉享受的說道。
楊應乾不禁感到奇怪,原來似顧橫波這種花魁,是有選擇客人的權利的,而且也僅限於唱唱曲,談談詩詞,至於其他的,想都別想。
不過晚晴樓為了利用顧橫波這塊金字招牌,也會不定期的讓顧橫波在那間掛有紗簾的雅間唱幾首曲子。
沒想到,雖然看不到顧橫波的容顏,但是晚晴樓的生意卻更好了,在楊應乾看來,這也就是後世常用的飢餓營銷的商業運行模式。
此時,朱唇輕啟,聲音也如清泉般,涓涓細流。清脆明亮卻又婉轉柔和,聽入耳中,沁人心扉。一陣吳儂軟語自紗簾後傳出,鑽進眾人的耳朵里,彷彿讓人的骨頭都輕了幾分。
楊應乾細細的聽了聽,有幾分後世蘇州評彈的調子,確實十分悅耳,不過對於聽遍了電子音樂的楊應乾來說,也只是覺得顧橫波的聲音確實是悅耳動人,倒不似身邊幾人那般聽的如痴如醉。
「要是能和眉生姑娘對面而坐談談詩詞歌賦該是一件多麼雅緻的一件事啊!」
湛濯之左手托著臉,右手夾著煙草,一副沉迷其中不可自拔的樣子。
「那還不簡單,眉生姑娘向來鍾情詩詞,只要你寫一篇詩作,託人遞進去,沒準眉生姑娘就約你對面長談了。」一旁的謝尚政促狹道。
「沒用的,我不知寫過多少詩詞了,全都是泥牛入海!眉生姑娘的眼光高著呢!」一直在一旁喝悶酒的秦六郎長嘆了一口氣情緒似乎是有些低落。
見秦六郎情緒不高,坐在主位的曹潤想要活躍一下氣氛,便提議道。
「我看今日到場的都是青年才俊,不如這樣,你們各自寫一首詩詞,我託人給眉生姑娘遞進去,看看哪位賢弟有幸得姑娘青睞,成為眉生姑娘的入幕之賓也說不定啊!」
聞聽此言,一旁的謝尚政也起鬨道:「表哥這個提議不錯,我看我們就都寫一寫好了,權當是行酒令了!」
經謝尚政一鼓動,洪安瀾和湛濯之不禁也有些意動,畢竟都是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當下謝尚政便喚來門外的雜役要來筆墨。
看見這些才子要現場作詩,楊應乾心裡還真有些打怵,雖說自己小時候練過幾天毛筆字,但自己這水平和在場這幾位比就拿不上檯面了。
可是在場的這些都是舉人身份,只有自己是世襲來的官職,若是不寫,未免又顯得有些露怯,楊應乾的心思飛快轉動,思索著應對之策。
很快雜役就拿來了幾套筆墨紙硯在眾人面前。
謝尚政和洪安瀾幾人首先興緻勃勃的在紙上寫了起來,楊應乾苦笑一聲,也只能在紙上寫下一首詞,而秦六郎和陳子龍卻一直未動筆,只是默默的喝著悶酒。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眾人就都寫好了,謝尚政又是促狹的一笑將自己的詩稿對摺起來:「今日有美酒相佐,我這首詩作必得眉生姑娘青睞!」
眾人只是笑笑,也相繼將自己的詩稿對摺了起來,曹潤卻是沒有參與這件風雅之事,只是喚過一旁的雜役,遞給他一錠銀子,讓他將眾人的詩稿送去顧橫波所在的雅間。
雜役走後,眾人正待談論一番,湛濯之卻咦了一聲。
「六郎和子龍為何沒有做詩啊?」
經湛濯之一說,眾人才發覺,秦六郎和陳子龍面前的紙筆確實未曾動過。
謝尚政在一旁哈哈一笑:「六郎怕是最近被眉生姑娘拒絕了太多次,心灰意冷了。只是子龍為何不做一首呢?我記得你的筆鋒還是頗有些犀利的!」
就在這時,自打一開始就一直未怎麼說話的陳子龍嘆了一口氣,噴出一口濃濃的酒氣,將酒杯重重放在了桌上發出了「咚」的一聲悶響。
「如今韃子犯邊,遼東國土淪喪,數萬大明將士在前線流血。廟堂之上又有奸佞意圖禍亂朝綱,而我等不思如何為君分憂卻還在這裡沉迷酒色,這又怎麼對得起朝廷對我們多年的栽培……..」
……......
方桌上,紅色的蠟燭嗶嗶啵啵的燃著,燭光照耀著顧橫波那張晶瑩如玉的臉龐。
她本是出身平民之家,奈何家中貧困,父母將她買入了青樓,老鴇見她姿容出眾,自小邀請名士教授她琴棋書畫。
她也沒有辜負老鴇對她的期望,長大后不僅有了一副絕世容顏更是精通琴棋書畫,二八年華就已成為了秦淮花魁。
老鴇特意為她在後院單獨起了一座秀樓,她將秀樓命名為眉樓。那之後她便將本名顧媚改做了橫波,似是要與之前的人生做個告別。
只是,雖然受萬千風流名士追捧,她所居住的眉樓每日門庭若市,可又有幾人又真懂得她的內心呢?
就像桌上放著的這幾份詩稿,這些自稱才子的寫詩之人,冠冕堂皇的美其名曰想要與她對坐論詩,可是他們心裡打的什麼主意,她的心裡很清楚。
顧橫波百無聊賴的翻著面前的一堆詩稿,每次她在前廳唱完曲之後,回到居住的眉樓總要看一看這些送來的詩稿,也許是當作一種消遣,也許是她想在這一堆紙中找到一個能看懂她的人……
一個瞬間,顧橫波的眼睛好像瞬間亮了起來,她從面前的一堆詩稿中抽出了一張。
字有些丑,可是,這一個個丑字連在一起,卻讓她的眼睛再也無法從紙上挪開。
這是一首詩。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心人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晚晴樓二樓雅間里的氣氛,在陳子龍說出那一番話后就降至了冰點,眾人全都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楊應乾發現這位陳子龍仁兄還真有點憤怒青年的意思,當下不禁對他有了幾分興趣。
陳子龍卻還沒有要結束的意思,拿起桌上的酒壺咕咚咕咚喝了個乾淨,喝完后將酒壺丟在一邊用袖子胡亂的擦了擦嘴。
「國家養士三百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
陳子龍確實有些醉了,只見他站起身一隻腳踏在錦凳之上。
「給我一萬人,我保證一年之內解決遼東邊患,收復開原鐵嶺諸衛所,將那野豬皮的頭顱斬於劍下承至御前!」
說著陳子龍便有些癲狂的大笑起來。
一旁的湛濯之和洪安瀾連忙起身拉住陳子龍。
「子龍、子龍,你醉了!」
陳子龍打飛二人的手:「我沒醉,今年的恩科諸兄務必高中,屆時我等眾正盈朝,也好與朝中諸公與那些閹豎鬥上一斗,還我朝政清明!」
陳子龍此話一出,坐在諸位的曹潤終於忍不住了,趕忙讓謝尚政幾人將陳子龍強行按下給他灌了幾杯茶水。
南京雖然遠離朝廷,但有些風吹草動還是傳到了這裡,新帝登基,專寵魏忠賢。魏忠賢與其黨羽飛揚跋扈,干預朝政,隱隱有霍亂朝綱之勢。
廠衛密探遍布兩京十三省,可謂無孔不入,萬一陳子龍的酒後之言傳到魏忠賢的耳朵里,難保不會影響他日後的仕途。
被灌了兩大碗茶水之後,陳子龍頓時安靜了下來,眼睛半眯著似乎是要睡著了。
曹潤見氣氛有些沉悶,忙打了個哈哈:「子龍怕是吃酒吃的太多了,說的這些胡話!」
陳子龍此人,雖是莽撞衝動,書生意氣,但確實一顆拳拳的報國之心,經受些磨礪,未必不能成為國之棟樑,隨即楊應乾淡淡一笑。
「子龍兄也是肺腑之言,報國之心,讓我等汗顏,他日若能與子龍兄一起報效大明,當為人生大幸!」聽聞楊應乾此言,湛濯之等人紛紛出言應和。
因陳子龍已是醉如爛泥,眾人也不好再繼續喝了,未到子時,眾人便在晚晴樓門口相互拱手作別,相約改日再聚。
曹潤本想要楊應乾搭自己的馬車一同回去,但楊應乾覺得今晚喝的太多,便謝絕了曹潤的好意,與孫大勇二人步行回去。
孫大勇和劉大牛因為護衛楊應乾的職責所系今晚倒是沒有飲酒,早早的便下樓等在了門口。
「可算是結束了,俺是真的受不了這裡的環境,烏煙瘴氣的,真不知道這種地方有什麼好,這些才子舉人老爺都爭著來,那個什麼眉生姑娘俺覺得也沒有多俊俏啊!」
劉大牛沒頭沒腦的一句讓楊應乾一陣苦笑,這夯貨真是不解風情,隨即便要帶著二人離開。
「楊公子請留步,我家小姐請公子入樓一敘........」
三人正欲離開,一個俏麗的小姑娘從晚晴樓追出來喊住了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