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中的刺(七)
潘建國坐在黑色的老闆椅上聽著上課鈴聲,眼前是棕色的辦公桌,上面擺著白色的一摞稿件。他將目光往上移,又看見了窗檯對面教學樓上的『百年大計,教育為本』幾個紅色大字。
刺耳的鈴聲、繁多的稿件、扎心的大字,這些東西讓知天命的校長頭痛,於是這個長著酒糟鼻的胖臉老男人不得不放下鋼筆將頭往後一仰閉著眼睛揉起了太陽穴。
「什麼是教育?」他想,「教育就是一種思維的傳承,其目的是讓人正確的認識世界和自身以便能更好的生活;什麼是當今的教育?」他又想,「當今的教育是技能的培訓,其目的是將人打造成分類的零配件,以便為社會這個大機器的運轉而發揮其動力;什麼又是我們學校的教育呢?」他還想,「我們學校的教育是填鴨,其目的是往學生的腦袋裡灌課本以便他們能抱得一塊敲門磚,同時我們也能有個好的升學率這便是雙贏,只不過……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們六中一沒優秀的師資力量,二沒可塑的學生怎麼雙贏?」
一種與稿件同樣,只不過比它更柔軟更滑膩的白,從潘建國腦中慢慢浮現,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怎麼贏的了。他潘某人的教育格言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然而這麼多年來,他把這句話理解成:一個人如果不為自己謀取私利,天地都容不下他。事實上這個『為』需要讀二聲,它的意思是說:如果人不修身養性提高自己的德行,那麼他就不會被社會所容納。
他抓起了茶杯輕輕抿了一口,上好的西湖龍井為他帶來了一種濕潤的清香,潘校長打量著這間普通而素雅的辦公室覺得自己彷彿置身於山野水澤之中,而牆上那幅『為人師表』的行楷大字就像是水澤中的荷花那麼純潔。
這間簡單的辦公室讓潘建國有了些許的安全感,雖說『校長辦公室』只有他一人,但他總覺得會有千萬隻眼睛在盯著自己的言行,他生怕某個教師推門而入的時候,看見的是在一個金碧輝煌的屋子裡,發現桌上擺的不是稿件而是票子,書櫃裝著的不是書籍而是名煙名酒;他生怕別人不請而入的時候,看見自己的腿上正著坐著赤裸的女人。
「不!這些東西只可以出現在另一個地方,」潘建國一邊想一邊又拿起筆在稿件上機械的寫畫,「不在另一個地方,應該是在另一個世界。」他有點自欺欺人的確定道。
然而一些畫面在他的腦中縈繞,從最開初的名牌大學畢業生,到來這個學校當一名普通教師;到憑藉著出色的業務能力上升到了教務處主任;最後再憑藉著良好的關係和老邁的資格成為了宜慶六中的校長。潘建國為了擁有這間獨立的辦公室用了整整二十年時間,而他享受這間辦公室所帶來的好處不過才短短几年。這裡是他素雅的家、是他虛榮的國,潘建國決不允許任何人打破他對『為人師表』的幻夢。
沒人不喜歡受到別人的尊重,但倘若這種尊重是需要放棄各種私慾才能得到的話未免……未免代價太大,所以潘建國要像他的同學張平那樣偽裝自己,這樣才能既有名也有利。
從他再次停筆站起身來的時候,可以看出有某些東西在干擾著他,這大概是潘建國覺得自己累的原因吧!一頭烏黑的長發、極端精緻的五官、帶有漠然的瑞鳳眼、微微抿緊的紅唇、高挑而緊繃的身材、上下晃動的縴手……潘建國感覺到慾望如同螞蟻在骨頭上爬,他掏出手機撥通號碼。
「喂!雨婷嗎?」他問。
那邊大概問什麼事。
「今晚過來陪我好嗎?」他帶有祈求的口氣。
那邊大概說沒空。
「好吧……但……如果可以你能不能抽點時間——」
他話未說完,那邊已經掛斷了電話。校長顯得十分沮喪,就好像自己是一隻想要吃魚的貓,看著看著魚兒快到嘴邊,滋溜一聲它鑽水裡去了。然後潘建國又想起了另一個畫面:波浪式的黑髮、勾魂的眼神、豐滿的身子、雪白的晃動、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他知道自己可以干她——以校長的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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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懷蘭正往貨架上放速食麵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她看見這個沒有備註的號碼立馬接了起來。
「喂……」她不能喊校長,更不能稱其名。
「怎麼才接我電話?」潘建國質問。
「我剛剛在清理貨架。」常懷蘭解釋。
「晚上八點,老地方。」潘建國道。
常懷蘭本想說下了晚自習學生要買的東西很多;常懷蘭還想說還想早點回家給兒子做點夜宵,不過她最終只說了一個『嗯』字。
與潘建國的初次認識其實很俗套。原因無它,大半年以前蘇木中考的成績無法上市裡的高中,不管是出於對兒子的愧疚還是愛,常懷蘭都想讓兒子讀上高中甚至大學,不管他還能活多久,這個要強的女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成為自己的丈夫那樣的人(在她的理解中,蘇秋樂是因為沒有文化才是那樣的。)於是在這種想法下她通過熟人認識了六中的校長,最終以交上五萬塊錢和自己的身子代價,為自己的兒子某得了一個普高的錄取名額。
那天在三江賓館,她被他操得很開心,不是因為潘建國這個老男人的技術有多好,而是她覺得自己終於能為兒子過一件大事了,所以就算是出賣自己的身體常懷蘭也覺得,她比窩囊廢蘇秋樂要強得多。
當初在常懷蘭看來這種交易應該算是雙贏,就像天平秤一樣公平:他在她身上發泄;她從她手裡拿東西——比如這個門面的租用權。但漸漸的中年婦女發現天平秤在傾斜,首先蘇秋樂大概知道了自己的事,不過那個窩囊廢好像並不怎麼在乎。可要命的是自己好像挺在乎潘建國的,也就是原本只是各有所需的交易,在三番五次的拉扯之下,她好像被校長操出了感情,常懷蘭居然渴望聽到潘建國的情話;幻想和他一起生活;幻想著和那個五十來歲的老男人一起白頭。
這真他媽諷刺,中年婦女覺得自己簡直是受到了知識的勾引。
所以她總是會答應他的要求——不!應該是服從他的命令。比如在天黑以後,常懷蘭就得找個理由說有事耽擱,讓女生宿舍樓的宿管姐姐幫襯著看下小賣部,她則要趕赴某所賓館把自己洗乾淨和校長來一場床上的肉搏戰。
這種戰鬥不是為了蘇木,但常懷蘭偏不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