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艾瑞閃身躲進身旁最近一扇門的門口,將自己完全隱在牆后,靜靜等待這兩個人走過。
好在現在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身處暗中的艾瑞並沒有被發現。
看著兩名灰袍衛漸漸走遠,艾瑞鬆了一口氣,小心地從牆后出來沿著牆角繼續向前走,但越走艾瑞越不知自己身處何處。
這時艾瑞的眼前出現了一道城牆,原來他已經走到了特格拉城的邊緣。艾瑞有些崩潰了,這座城實在是太大了,再這樣找下去在回家之前不被灰袍衛發現才稀奇。
他向四周張望,看到旁邊一棟二層小樓,忽然計上心頭。艾瑞走到樓下,把褲腳往靴子里扎了扎,提起一口氣開始助跑。
艾瑞一腳蹬在牆上,整個身子躍了上去,雙手勾住二樓的窗口,然後發力將腿帶了上去,接著兩下翻上了樓頂。
這樣終於可以躲過灰袍衛的巡視了吧?
艾瑞站在二樓屋頂感受著沙漠吹來的涼快的晚風,一邊看向沙漠的方向。
夜晚中的沙漠一望無垠,沙丘像靜默的黑色巨獸躺在繁星下,讓艾瑞想起了從前獨自一人駕駛開拓號路過編號179457星系時從舷窗看到的無數星團,宏大而無聲。
這時一個亮點引起了艾瑞的注意。
艾瑞揉了揉眼睛,大半夜的沙漠里,哪來的亮點?
但他沒有看錯,而且這個亮點正在往自己的方向而來,艾瑞努力睜大眼睛辨別,驚訝的發現這個向城區方向趕來的,是一支盾奴隊伍,前方騎盾奴手拿晶炷燈的,竟然是010。
是副隊?
艾瑞的第一反應就是這隊人騎是229說過的副隊,229說副隊會在主隊歸來後去清理屍體,看來就是他們了。
眼看著隊伍距離側城門越來越近,艾瑞趕緊在屋頂上趴下,只抬起腦袋觀察這一支僅僅十騎的隊伍。
但奇怪的是,隊伍中盾奴的身後都用繩拖著一塊方方正正的木板,木板上面固定著很大的布口袋,裡面似乎裝著什麼東西。
傷員和亡兵不是在今早就隨主隊一起被帶回城了嗎?艾瑞心中疑惑,那副隊拖回來的又是什麼?難道說他們把沙利人的屍身帶回來了?
只聽「吱呀」一聲響,側城門被推開,010率先出現在了艾瑞的視線之內。他的盾奴后沒有拖奇怪的布袋,而在他之後的每一隻單人駕盾奴之後,全都拖著綁在木板上的布袋。
艾瑞的好奇心愈發強烈,但他知道此刻並不是一個一探究竟的好時機,畢竟眼前的當務之急是不被灰袍衛的人發現。
若是還在自己本來的身體里,艾瑞會有很多選擇脫離困境,但現下不得不就地取材,想其他辦法來脫身了。
思慮之間副隊已經全部進城了,在他們身後,側城門又吱呀著關上了。
艾瑞再次睜開眼睛時,天已經完全亮了。
沒有想到自己真的在樓頂上睡了一夜,他枕在頭下的胳膊有些酸麻,看著頭頂z星淡藍色的天空,艾瑞有些愣神。
來到這裡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嗎?他想念母星上的家人朋友,想念自己的高維光體和能力,想念風景如畫的公園,想念不需要面對風險的自由的生活。
但正確的選擇往往都是艱難的,也許只有繼續走下去,才能得到答案吧。
艾瑞挑了個四下無人的時候,敏捷地跳下了樓頂,白天的特格拉城行人稀少,因此艾瑞並沒有等待多長時間。
依照殘存的一點印象,艾瑞沿著來時的路向家走去,同時在腦海中開始描繪城區的地圖,本來一片近乎空白的區域被一點點填補上。
特格拉城的布局有幾分像沙漠中的一座沙包,外層鄰近城牆的建築民居都較為矮小,多為一層或二層樓房,外觀破舊,門窗都是一副年久失修的樣子。由於經受長期的日光照射,外牆的黃色也已變得斑駁。樓與樓的距離很近,之間的小巷和過道有些只堪堪容一人經過。
而越往裡面走,越可以明顯看出不同,建築變成了三層或者四層,所用的石料切割得更加規整,大門更加寬大,門的四角繪有簡約的特格拉風格花紋,窗戶都是典型的特格拉拱形窗,窗邊經過了打磨,裝飾著染了色的浮雕,道路也肉眼可見的寬敞了許多。
又走了片刻,艾瑞回到了昨晚買炭烤肉的小廣場,從這裡再往城外方向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家了。
「阿大!」
一聲欣喜的童聲忽地從背後傳來,艾瑞下意識地轉頭,一個看起來不過七八離的小女孩正在向自己跑來,看著女孩髒兮兮曬得通紅的小臉蛋,艾瑞突然心頭一顫。
「阿大!你昨夜為何不在家呀?梅莉爾一直在等你。」
小女孩跑到艾瑞身前緊緊地抱住他,仰起頭望著他。
她穿著一身和她的臉蛋一樣髒得看不出顏色的袍子,袍子下擺還有幾個不大的破洞。
艾瑞不自覺蹲下身來,盯著小女孩明亮的褐色眼睛,分明是個陌生孩子,但艾瑞卻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梅莉爾以為……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小女孩大力吸了一下鼻子,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艾瑞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做出這種舉動:「我這不是回來了嘛,沒事的,不要擔心。」
艾瑞的聲音充滿了溫柔,彷彿已經認識了她很久。
「阿大,梅莉爾餓了,」小女孩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在家等了你一個晚上,還沒有吃上朝飯呢。」
「你想吃什麼?我們這就去買可好?」
梅莉爾點點頭,抹去眼角的淚,咧開嘴笑了。
梅莉爾坐在艾瑞的床鋪上開心地搖晃著雙腿,小小的手裡抱著烤肉,吃得滿嘴流油:「阿大,這次出征有沒有什麼趣事呀?梅莉爾最喜歡聽阿大講故事了。」
讓一個冒牌的人講故事?總不能給她講母星,或者自己是怎麼殺沙利人的吧。艾瑞正抓耳撓腮地想要不要編個故事糊弄過去時,家門被敲響了。
」是九阿大!「梅莉爾一下子從床上蹦起來,歡天喜地地去開門。
艾瑞想制止已經來不及了,他飛速摸上腰間的匕首,站起身來。
門被打開了,229站在門外,手上提著一包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
」九阿大!「梅莉爾撲進229的懷裡,艾瑞鬆了一口氣,把背後握著匕首的手放下了。
」梅莉爾每次都能聽出是我,「229微笑著把手中的東西遞給她,「你愛吃的糖餡餅。「
」當然啦,九阿大敲門總是兩下長一下短。「梅莉爾驕傲地揚起下巴。
229摸摸梅莉爾毛茸茸的頭髮稱讚:「梅莉爾真聰明。」
趁梅莉爾迫不及待地拆開糖餡餅的包裝,艾瑞用眼神示意229借一步說話。
「這個小女孩是我的什麼人?你為何也認識她?」門外,艾瑞壓低聲音問229。
229不可思議地看著艾瑞:「連梅莉爾你都不記得了?」
「我對她有一些印象。」艾瑞有點難為情。
「那你摔下樓梯后是否也將我忘記了?」229神色複雜地看著艾瑞。
艾瑞沉默了。
229輕聲嘆氣:「不知珍阿婆是否有醫治此怪病的藥方。」
「應許是沒有的。」艾瑞小聲說。
「梅莉爾是230的阿妹。」
艾瑞不解地看著229。
「230本是我的副騎手,住在你樓下,他於五落前的出征中犧牲,而你正好離滿十七,於是替補了他的位置,」229停頓了一下:
「你是看著梅莉爾長大的。」
艾瑞瞪大雙眼。
「230和梅莉爾的父母在梅莉爾出生后不久就相繼亡故,所以這幾離來都只有230和梅莉爾兩人相依為命,直到230幾落前也在外犧牲。」說到這裡229的目光垂了下去,隨即又看向艾瑞。
「你可記得,每個女默者在離滿十一之時便要作為侍女進入中庭服侍這件事?」
艾瑞很快反應過來,點頭道:「如此說來梅莉爾……」
「梅莉爾即將滿十一離了。」
「她已經知曉了嗎?」艾瑞皺起眉頭。
「梅莉爾聰慧伶俐,雖說所有人都對這件事閉口不提,但她從小到大的玩伴都在十一離生辰過後再無音訊,尚且再遲鈍,都不會毫無察覺吧。」
「這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229繼續說,「進了中庭后,至少不會再為生存憂愁。」
229雖口頭上這麼說,艾瑞卻能聽出他並不是真的開心。
回到房間,梅莉爾正乖乖坐在床上舔手指,見二人推門進來,梅莉爾舉起手中的糖餡餅:「阿大!我給你們留了兩塊,好甜的!」
229離開后,艾瑞雙手撐坐在床上看著還在大快朵頤的梅莉爾,陷入了思考。梅莉爾咽下最後一口烤肉,很認真地注視著艾瑞說:「阿大,梅莉爾有一個寶貝想交給你保管可好?」
艾瑞沒有多想就點了點頭說:「好。」
梅莉爾在袍子上擦了擦手,走過去牽起艾瑞的手,兩個人大手牽小手下了樓,來到一樓梅莉爾的家中。
她的家甚至比艾瑞的還要簡陋,所有的傢具彷彿都早已超過了使用時限,只是勉強還在發揮著基礎的功能。梅莉爾跑到一個小小的柜子前,蹲下身子從柜子腳下摸出了一本手札。她輕輕拂去下面一層薄灰,又摸了摸破舊的封面,好像有些不舍。
梅莉爾來到艾瑞身前,下定了很大決心般地將這本手札交到艾瑞手中。
艾瑞帶著疑惑翻開了手札,發現每一頁上面都記錄了很多特格拉文字,這些字體有很多都已模糊不清,好似與泛黃的紙張合二為一了。
「這是我阿媽的手札,之前阿爸說,這手札是好不容易從中庭帶出的,讓我好好保護起來,不能給別人說。」
「那你為何要交予我保管?」艾瑞問。
「梅莉爾最親的人現在只有阿大了,除了阿大,梅莉爾不知道還能給誰了。」梅莉爾的聲音忽的小了下去。
她掀開右手的衣袖,把手腕舉到艾瑞眼前:「等我進了中庭,就再也不能出來了,就像阿媽一樣。」
梅莉爾細瘦的手腕上,儼然紋著350這個刺眼的特格拉數字。
艾瑞坐在窗邊的桌子旁,將手札攤開,趁夜色還未降臨,借著天光翻閱起來。
手札上的文字對於艾瑞來說幾乎完全陌生,但自己明明在特格拉人的身體內,為何會半分看不懂特格拉文字,難道說默者都不會接受識字教育?那梅莉爾的阿媽又是怎會書寫特格拉文字的?
這時艾瑞翻到了一頁粗糙繪製的建築內部平面圖,而且這張圖看起來似乎是經過多次補充與修改而成的,手札中描繪的建築呈完美的對稱形,除位於正中間天井結構后的主室外,肉眼可見的還有排布整齊的近十個側室。
這座建築布局宏大,明顯不像是普通的民居,艾瑞想起梅莉爾今日說過的話,不由沉吟。
手札上所畫的建築,莫不是特格拉城的中庭?
細細翻閱完整本手札之後,艾瑞發現了一個奇怪的規律:這本手札從後半部分開始,每隔幾頁,就會在紙張左下角不顯眼處出現一排數字,每三個一組整齊排列,而這些數字都齊齊被橫線劃去了。
這些數字有點莫名的眼熟,他盯著這幾組數字,突然一道靈光閃過。
默者的編號!
梅莉爾的阿媽不僅能讀能寫,還描繪了中庭的布局,和數篇有些蹊蹺的文字記錄一併偷偷帶出宮殿藏起來,這樣大費周章必定是有什麼原因在的。
看來是要弄懂這本手札中記錄的文字的意思了。
不能將手札直接交給外人看,艾瑞眼下就只剩下一個選擇,雖然慢但也是唯一安全的方法了:
艾瑞需要學會特格拉文字。
按照他的推測,默者都沒有讀寫能力,便不能如平民一樣經商,參政或行醫。
等等,行醫?
十數漏后,艾瑞穿戴整潔,站在了葯所門口,此時日頭已幾近落下,給整個特格拉城披上了金色的餘暉。街上涼風漸起,人也逐漸多了起來。
艾瑞握了握拳頭,推門走進葯所。
誰知厚重的木門剛一打開,艾瑞就差點和對面要出來的人撞了個滿懷。他定住身子,瞧見對方是個個頭矮小,但包裹嚴實的人。那人顯然也沒料到這一情形,驚得半個身子向後倒去,艾瑞見狀,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對方的胳膊便往自己的方向帶。
須臾之間,那人的兜帽出於慣性從頭上滑落,一頭淡金的長捲髮瞬間散落下來,襯著主人驚慌失措的淺色眼眸,白皙面龐上細軟的絨毛金黃透明,就好像最後的淺紅色天光只為溫柔地停留在她的臉上。
這女子不是特格拉人。
她有一張看過了就再也不會忘記的臉,艾瑞覺得這張臉甚至不輸給母星上美若天神的女祭司。
正在他晃神之際,對方已迅速地收拾好散下來的金髮,重新戴上兜帽,只露出尖巧的下巴。未待艾瑞開口,便一言不發地撞開他快速離開了,飛起來的袍子在她背後嘩嘩作響。
「這位小友可是哪裡負傷了?」
艾瑞轉過頭,看見珍阿婆正在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
他趕忙整理好衣物走進葯所,看到屋裡沒有其他傷者,艾瑞摘下兜帽,開門見山地問道:「珍阿婆能否教我如何識字?」
珍阿婆收起微笑,表情瞬間變得嚴肅起來,她沒有回答,而是從高腳凳上下來,走到艾瑞身後將門關緊,隨後轉身道:「此地向來禁止默者習得文字,你可是有什麼緣由?」
「我想跟珍阿婆討學些簡單的醫術。」艾瑞頓了頓,又補充道:「也好在需要時做些應急處理。」
「難得你有這份心,可是為了阿九?」珍阿婆的目光柔和下來。
艾瑞點頭稱是。
「你想學些簡單的,我直接教你便是,何須先學認字?」
艾瑞掌心微微冒汗,雖然借229的名頭混過了第一個問題,可總不能說,是229逼他識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