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在做什麼?」
突如其來的聲音將艾瑞從驚恐中拉回,艾瑞心有餘悸地扭過頭,看見229又折返回通道里了。
「231,你今日甚是古怪。」229看著和地上死去的沙利人面對面,驚魂未定的艾瑞,皺眉道。
不等艾瑞回答,通道口傳來了兵刃相接的聲音,229一把拉過艾瑞兩步邁出了通道,看見眼前的一幕,艾瑞不由得呆住了。
眼前的景象說是人間煉獄也不為過,第一縱隊的兵士們全都陷入和沙利人的激戰當中,到處都是彎刀劃破空氣,砍斷肢體和血液噴涌而出的聲音。沙利人雖有著長長的利爪和敏捷的動作,但面對突然出現的手持武器的沙漠城兵士們,也明顯不敵。
艾瑞握著刀呆在原地一動不動,眼前這個有限的空間內到處充滿了四處亂飛的殘肢斷臂和慘烈的叫聲。
「還愣著做什麼!」229抓過艾瑞的脖子對他吼道。
突然229將艾瑞大力推開,利落地一刀了結了一個偷偷潛到艾瑞身後的沙利人。
艾瑞回過神來,229正站在他身前不斷剿殺著圍過來的沙利人,顯然已無暇顧及身後。眼看229分身乏術就要落於下風,艾瑞心一橫,握緊手上的彎刀直起身,劈向了離自己最近的沙利人。
母星莫法星一向看重萬物生靈,極力避免戰爭,並維持了星球上和周邊數千萬年的和平繁榮。但作戰訓練依然是每一個莫法人從小必修的學科之一,包括了各種能量、射線武器和冷兵器的使用和維修。艾瑞雖說不是這門課程的拔尖學生,但作戰技術也算是綽綽有餘了。
與以往只在模擬室里與全息士兵練習對比,實戰多了一份真實的緊迫感,艾瑞手持利刃在洞內與沙利人廝殺,一刻都不敢放鬆。
不大的洞內一時猶如修羅場,地上的屍體越來越多,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血腥氣,分不清是同伴們的還是沙利人的。
艾瑞許是殺紅了眼,太多的沙利人向他撲來,若不還手,只有被殺。
他感覺好像是過了整整一轉那麼長的時間,沒有機會思考,沒有時間感受,只剩下了反擊的本能。
隨著撲通一聲響,艾瑞的刀下最後一個沙利人倒在了地上。艾瑞站在一地的屍體中,滿頭滿臉鮮血,手中的彎刀咣當落地。
不知何時229走過艾瑞身旁,拍了拍艾瑞的肩膀。艾瑞沒有感覺到,只麻木地看著同伴們不斷抬出傷員,收拾戰場。
艾瑞伸手去抹臉上的血,一下又一下,但好像怎麼抹都抹不幹凈。這時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塊乾淨的棉方巾,艾瑞抬頭看向方巾的主人,發現是010站在他身前:
「用這個擦吧。「010淡然說道。
艾瑞機械地接過方巾,卻沒有去擦血。
010意味深長地看了艾瑞一眼,轉身離開了。
艾瑞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山洞的,他好像只是在機械地跟著其他人走著,出了峽谷,上到盾奴背上,隨隊伍一起在夜色下往城區方向快馬加鞭而去。
他之前從未殘害過任何一個生命,也不曾想過在來到這個遙遠星球的第一天,就大肆殺戮,親手了結了數十條人命。
第一日就遇到如此情形,誰知道以後還會發生什麼事情?
一直在前面手握韁繩的229突然問艾瑞:「你的刀法是誰教你的?」
見艾瑞沒有應答,229扭過身在艾瑞眼前打了一個響指來引起艾瑞的注意:「我從未見過這種刀法,你是如何在短短几日內習得的?又師從何處?」
「我觀摩大家的刀法后,加以總結,日夜練習,並不是只一兩日的功夫。」艾瑞回過神來故作鎮定地答道。
229眼中的懷疑並沒有消散,但他也沒有更多的證據繼續質疑了,哪怕229想破了腦袋,也不會猜到艾瑞現在的體內是一個來自更高維度的外星人。
「不過,方才在洞中你為何如同被嚇到了一般?」
艾瑞沒有料到229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一下子不知如何作答。
他飛速回想著剛剛在洞中的場景。
從通道出來的時候,艾瑞就被眼前殘酷的場面嚇住了,全然忽視了一個奇怪的地方:沙利人的洞**十分明亮,與外面完全不同,似乎是岩壁上的某種物質在自體發光。
想到這裡,艾瑞開口道:「方才我們一直在黑暗中行走,忽地進了洞中還未適應,一下子睜不開眼睛。」
「竟是如此。」229看著艾瑞說。
不知為何,艾瑞好似在229眼中看到了一絲失落,他馬上心虛地避開了229的目光。
艾瑞清楚這個說辭實在是太過勉強了。
在回城的路上,正如艾瑞所料,229再也沒有和他說過一次話。
隊伍到達瞭望塔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了。z星的一日只有十八轉,所有人都隨著晝夜更替作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點和母星截然不同,莫法星上並沒有白天和黑夜之分,因為嚴格來說莫法星的星體並非完全的星球,而是星球碎片和一艘星船的結合體,因此莫法人向來都是按照自己的習慣安排生活,學校、交通系統、建設系統全天開放,是一個真正的「不夜城」。
實際上,這個宇宙中大多數的高維文明,都和莫法星十分相似。
艾瑞將自己的裝備在瞭望塔軍械庫中全部歸位放好,看著不遠處229沉默的身影,心中嘆了一口氣。
以目前的情形來看,在這支隊伍中,唯一與他熟稔的便是229了,或許是因為自己是他的副騎手,一同出生入死、並肩作戰的關係,艾瑞能察覺出229對待他人與對待自己的區別。
自己為隱瞞身份而不得不撒謊,229一定是有些失望了。
傷員已提前回城了,放好自己和受傷隊友的裝備,艾瑞在沉默中跨上盾奴,一隊人騎晃晃悠悠地向城門走去。
將盾奴牽至棚屋拴好后,229便先行離開了。艾瑞從後面追趕上229,伸手攔在229身前:「我會如實告訴你的,但不是在這裡。」
229看著艾瑞,突然皺起眉:「你胳膊受傷了,需要去找葯人包紮一下。」
艾瑞看向自己的胳膊,這才發現上面有兩道長長的抓痕,想必是在戰鬥中不小心被沙利人抓到了。傷口上已經結了一層血痂,沾到血跡的衣袖也早已成了硬巴巴的深紅色,看起來傷口還是有些深的,但艾瑞居然完全沒有感覺到痛。
「為何還不去?」
艾瑞嘴角扯出一絲尷尬的笑:「我前幾日從樓梯摔下碰到了頭,忘記了一些事情。」
229瞪大了雙眼。
「比如,葯人在何處。」艾瑞心虛地補充道。
沙漠城的街道和小巷錯綜複雜,229帶著艾瑞走在路旁牆上密集的遮陽篷下,兜兜轉轉約十漏后,來到了一處葯所門前,229推開藥所的木門,示意艾瑞先進去。
艾瑞一進入葯所,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藥草味道。昏暗的大房間里,一頭放置著幾張老舊的床榻,另一頭兩個煎藥爐上正咕嚕咕嚕地煎著藥草。
「阿九來啦?幾日不見你了。」
說話者是坐在進門處一個黑木桌櫃之後的年長女性,她身穿花紋繁複的深色長袍,坐在一隻高腳椅上,正微笑著看著229。
「珍阿婆。」229和她打招呼。
「阿九沒有受傷真是萬幸,」珍阿婆打量了一下艾瑞,「倒是這位小友傷到了一回。」
看來這位珍阿婆認識自己,艾瑞趕忙問好。
這顆星球上還在使用草藥植物療傷,這種方式雖然非常原始,但也很有效。
艾瑞按珍阿婆的意思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坐好並褪去半邊衣袖,露出傷口。229隻在一邊遠遠的看著。
珍阿婆起身細細地觀察艾瑞胳膊上的抓傷,然後起身從葯櫃中依次抓藥放入搗葯缽,她邊用木臼將麻心草和沙葡搗出汁邊瞟著229道:「你呀,平時就是將他護得太好了。」
229看了艾瑞一眼:「我看他也用不著我護。」
艾瑞只好裝作沒聽到。
處理好傷口,229和艾瑞與珍阿婆告別,離開了葯所。
上午的街道上日頭漸盛,見四下無人,229問艾瑞:「你還忘記了哪些事情?須如實告訴我,不可隱瞞。」
與229分開后,艾瑞默默在心裡整理著信息往家走去。
原來他這具身體是「默者」的一員,屬於最低的一層階級。這身體本來的主人名叫利安德,是平時私下用的名字,默者們在外只能互稱編號,由於該階層等級低下,因此連授名也一概沒有。特格拉城中依次往上分別還有人數最多的平民,負責日常秩序的灰袍衛和統治者白袍主。默者們對外不僅以編號代名,還只能成為兵士、夜工等或危險或底層的職業。
現下特格拉城的白袍主貝恩拉索,是一位十分賢明親民的城主,他不僅鼓勵居民經商,徵稅很低,還時常一身素衣與僅僅三兩護衛現身街頭,和城中平民們閑談甚至共進晚餐,絲毫沒有作為一城之主的架子,因此也深受平民階層的愛戴。
至於他和229所在的盾奴主隊,則是每落出征一次,被編入兵士的默者們訓練到十七離的時候便會開始隨隊出征,231這副身體於五落前離滿十七,加上這一次,已經出戰過五次了。
看229和珍阿婆的反應,似乎他這具身體之前的主人並不善於刀劍,導致229經常因為要顧著他而受傷。
雖然自己並不是這個身體的原主人,但艾瑞想到這裡還是感到一絲慚愧。
那自己現在所在的身體,到底是一副什麼模樣呢?艾瑞好奇。
希望家中有類似鏡子的東西吧。
艾瑞已經猜到了自己現在這副身體有些過瘦,但褪去衣物,站在污跡斑斑的鏡子前看到自己,還是有些驚訝。
這個身體的骨架纖細,脂肪很少,肌肉有些薄,但好在肌肉完整線條分明,所以力量感還是有的。
原主人是怎麼憑這副身軀撐過前十年的訓練的?
根據229所說的,自己比229小兩離,於是比229晚兩離開始接受訓練,從那時起他們就已經是好友了,從231七離到如今十七離,已經相識整整十離的時間了。
這就能解釋很多東西了。
艾瑞為死去的沙利人做完禱告后,躺在床上看著外面的天一點一點地暗下來。
他在這裡已經度過了兩日,根據不同維度之間的時間換算,與此同時在莫法星上也僅僅是頃刻之間。
艾瑞突然來了興緻,他從床上爬起,換了一身日常衣物和鞋履。他想看看夜晚的特格拉城是什麼樣子的。
接著他從床旁的矮腳櫃中翻出幾枚不規則的圓形鑄幣揣進上衣口袋,還在櫃角一個小木匣中找到了一把手柄上纏著黑色布條的匕首。
將匕首插入腰間后,艾瑞將門鎖上走下了樓梯。
出門無疑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因為艾瑞見到了這座城與白天截然不同的景象。
許是白天太過炎熱,居民們基本都閉門不出,現在的街頭與白天空曠肅靜的街頭彷彿不是處在同一個空間。
街上燈火通明,到處都是穿梭在巷子中的人群,城中的食肆在路旁擺上桌椅,食客們就在夜晚涼爽的風中邊談天邊享用夜食。小孩子們拿著製作粗糙的風車布偶四處奔跑,追逐打鬧。
看起來好像全城的攤販都出來吆喝生意了,艾瑞出門僅行了短短几步,就已經路過了三個賣織毯的攤子,兩個賣炭烤肉的攤子以及五個賣冰沙棗汁的攤子。
艾瑞用一枚錢幣買了一小盤烤肉,烤得滋滋冒油的烤肉上面撒著艾瑞不認識的香料,入口油而不膩,艾瑞邊吃邊逛著,覺得z星上也沒有自己來之前想象的那麼不堪。
唯一讓他難以接受的只有必須要出征與沙利人作戰這一點。
到底為何要同他們開戰呢?況且比起開戰,艾瑞覺得這更像是對沙利人單方面的屠殺。沙利人雖數量較多,身體靈活,但體型比特格拉人小很多,且沒有作戰武器,在人數差不多對等的情況下,完全可以被格拉特兵士們輕鬆壓制,即便有能力越過沙漠攻打特格拉城區,也會在短時間內被訓練有素的兵士們碾壓。
除非這一切的背後另有目的。
艾瑞正在默默思考種種不得不作戰的原因,突然聽見一陣響亮的撞鐘聲遠遠地傳來,只見街頭小巷所有的人都如同聽到了命令,上一刻還在或談笑或進食,下一刻就開始動身離開了。商販們也默契地一同收拾東西,逐個滅去油燈。艾瑞站在涌動的人流之中,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這時一位老者不慎被推搡到了艾瑞身上,艾瑞眼疾手快地抓住老人的胳膊,幫他直起身子,老者匆忙道謝后就要離開,艾瑞趕緊叫住了老人:「請問發生了何事?為何大家都要離開?「
老人看了一眼艾瑞道:「小友莫不是第一次來此地?此為禁夜,以鐘聲響起為始,小友還是快些回家吧。「說罷便消失在了人流中。
禁夜,艾瑞反覆琢磨這兩個字,意思是說在夜晚時大家都必須待在室內,不得出門嗎?儘管不理解特格拉城為什麼要禁夜,艾瑞還是跟隨人群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著走著,艾瑞發現街上慢慢從熙熙攘攘到零星路人到只剩他自己一人了,周圍的建築也逐漸變得陌生了起來——他好像迷路了。
此時鐘聲已經停止了,艾瑞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想起那位老者略帶慌張的臉,難道禁夜后還未歸家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嗎?
229也未與他講過禁夜的事情,或是不曾想艾瑞連這個都「忘記」了吧。
在艾瑞正焦急之時,前方巷口出現了兩個身穿黑衣,手提晶炷燈的人,艾瑞下意識就想上前問路,但一股強烈的直覺制止了他:這兩人用的不是普通的油燈。
特格拉的平民平日里是接觸不到這種稀有的晶體的,能使用晶炷燈,說明他們並不是平民階層。
那麼他們只可能是禁夜時負責巡邏的,灰袍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