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三十三天。
下界夜色濃郁,這往生湖畔卻仍是亮如白晝。
無眉老人坐在燕祁妄面前的大石頭上,目光在他的面上停留了片刻,嘖嘖了兩聲。
四處一片寂靜,燕祁妄的身後是平靜無波的往生湖,溫和的日光落在他比常人更深邃的面上,清晰地映出他眸底的情緒,那赤金色的眸子中,各種複雜的情緒激烈地翻湧著,其中藏著顯而易見的,還未來得及散去的慾念。
他的呼吸略有些沉重,一雙眸子不知何時,也化作了一對危險的豎瞳。
哪怕是瞎子,也能察覺到他此刻的不對勁。
燕祁妄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幾乎比無眉老人都高了一個頭,他動作有片刻的遲緩,眸底閃過了一絲尷尬,面上卻是沒什麼表情地理了理衣服,隨即,木著張臉目光沉沉地看向無眉老人。
無眉老人眉頭一跳,他心頭有種不妙的預感,他退後了一步,他上下打量了燕祁妄一眼,隨即忙道,「我幫你下界可不是讓你破戒去的……你別害我啊!」
這天帝平日里並不管這些閑散小仙,對大多數事情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別鬧得太過,他都不會插手,他這才敢幫助燕祁妄分出一縷神識偷偷下界,與他妻子相會,可若是他在下界破了戒,動了色心,身上沾染了太多下界的濁氣,以今明大帝對下界的敏[gǎn],說不準什麼時候便察覺到了異樣。
即使在那天雷之後,也沒有古籍中記載中那般的景象出現。
到時別說燕祁妄要出事,可能連他也要被一同拉下水。
這往生湖作為修士飛升入這三十三天的必經之路,可洗清他們身上的濁氣,可修復他們身上天雷留下的傷口,可這來回往返,不提那離魂術對他的傷害,只單單那湖內的罡風,都足夠他喝一宿了!
無眉老人話音一頓,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燕祁妄,舌頭都像是打了結一般,結結巴巴道,「你,你這……你此話可當真?!」
這其中也不知是出了什麼差錯。
待燕祁妄離開,顧言音使用靈力烘乾了身上的水漬,她對著水面理了理長發,她額間精緻的銀飾不知何時就子墜入了海中,一頭長發鬆鬆散散地披在身後,顧言音抬頭看向那滿天的星子,心中激蕩。
哪怕是燕祁妄這般看起來極為正經,不食煙火的龍,也剋制不到哪裡去。
原本他覺得,哪怕能回下界片刻都足矣,可當他真回了下界,他便只想要更多,龍本就是貪心的生物,方才得到的那點甜頭只會助長他心底的貪婪。
無眉老人琢磨了片刻,最終選了個折中的方法,「我可以送你下界,可最多只能三次!超過三次,別說你了,這來回施展離魂術我也吃不消啊!不過到時若是我修為有進展,這離魂術的時效可能也會長一點。」
燕祁妄聽著無眉老人的絮絮叨叨,忽的低聲道,「我可助你杖中靈蛇入海化龍。」
燕祁妄聞言面無表情地看向無眉老人,毫不猶豫道,「可。」
這半年來,一直壓抑的情緒似乎都在此刻飛揚了起來,燕祁妄飛升了……這個消息來的猝不及防,甚至極為出乎她的意料。
無眉老人目光古怪地看了燕祁妄一眼,之前聽那些人說龍性本淫,他還覺得可能是那些靈獸出於嫉妒惡意詆毀,故意編排這種話題,這會一看,也不是沒有道理。
………………
無眉老人捻了捻長長的眉毛,他忍不住偷偷看了燕祁妄幾眼,見他只深深地看著雲層之下,無眉老人有些遲疑,他小聲嘀咕道,「我知道的法子就這一個,哪怕我願意送你下界,可你的神識也撐不住,你這多次經過這往生湖的……」
隨著顧言音與燕祁妄的離去,這遼闊的海岸再度恢復了平靜。
據她在古籍中所看到的記載,那些修士飛升之時常有漫天仙樂齊奏,無數神獸奔走相迎,天降祥瑞,燕祁妄渡那雷劫之時,反倒像是天都要塌了,那天雷似是恨不得將他就地抹殺一般。
無眉老人那說教的毛病忍不住又開始發作,想到燕祁妄也送了他幾片龍鱗和龍血,他苦口婆心地勸道,「你已成仙,便該清心寡欲,遠離那些凡塵俗世,這樣對你好,對你的妻子也好,你說對不對……這現在成天擔驚受怕的!」
湖畔。
他與這杖中靈蛇乃是一種極為奇特的契約,二人修為相輔相成,因他資質愚鈍,他們已有多年未曾突破,這靈蛇若是能遇水化龍,必定修為大漲!
若是拿別的同他說事,他定然不為所動,可這靈蛇為他出生入死,這麼多年一直陪伴在他身邊……
燕祁妄只做沒聽到,他默默地平復著體內翻騰的火氣,他的目光透過厚重的雲層,似乎還可以看到方才那片深海,那一幕幕曖昧的畫面略過他的腦海之中,燕祁妄捻了捻指尖,眸色越發暗沉。
半晌,那岸邊的叢林中卻是發出了一陣輕微的聲響,只見一個身形修長,面容漂亮的男修從叢林後走了出來。
他瞳孔微縮,那雙紫色的眸子詫異地看著那海岸處,顧言音與燕祁妄皆已離開,只那岸邊還殘留著潮濕的痕迹。
他先前跟著顧言音一同離開了龍族,這幾日內,他一直在暗中守著她,卻沒想到,竟會看到這麼一幕,哪怕他及時移開了目光,也足夠看清那將顧言音從酒葫蘆上撲下來之人。
是燕祁妄。
梵天吟眸子閃了閃,他走到那海岸邊,只見那裡一片濕漉,他目光有些閃躲地移開了視線,耳垂微紅,心裡卻是有些納悶。
燕祁妄既然沒死,他又為何不回來?
梵天吟看著顧言音離開的方向,默默跟了上去。
顧言音取出那酒葫蘆,她半坐在那酒葫蘆之上,示意它向著有光亮飛去,比起先前,現在這酒葫蘆飛得飛快了些,不過半日的功夫,就到達了最近的城池。
顧言音自那酒葫蘆上跳了下來,她走進城中,發現比起那些怪物暴動前,這裡雖也熱鬧,卻明顯地落寞了些,周圍的商販依舊熱情地叫賣著,顧言音走進最近的一家酒樓之中。
只見內里一片喧鬧,兩個說書先生分別坐於酒樓的南北兩側的高台之下,周圍皆是聚集而來的修士,那說書先生手中執著玉簡,正抑揚頓挫地說著故事,台下一片熱鬧。
顧言音本打算直接開間房間,卻見其中一人掀了掀眼皮,眉飛色舞道,「話說那邪祟降世,為禍人間,多虧那龍族的龍君出手相助!」
顧言音,「???」
聽到那熟悉的名字,她的腳步一頓,本要走向樓上的步子一轉,走向了那下面的看台之中,便聽那說書先生繼續道,「那龍君集結天下間的高手,與那邪祟大戰三天三夜,打的那是昏天地暗日夜無光!」
那說書先生一頓,他放下了手中的玉簡,「這天下間能人異士無數,期間,傳言一女修乘著那神鳥鳳凰,凡她所到之處,神音陣陣,那邪祟盡數退散!」
顧言音聽著那神音二字,忍不住有些心虛,對著那版奇葩的聲音,虧得這些人也能誇的出口……她有些慶幸,那些人並不知曉她的身份,否則還不知會編出些什麼故事來。
沒想到有朝一日,她也會成為這些說書先生口中的人物。
那說書先生說的激動,下面的看客卻是更加的激動,她身後的幾個男修湊在一起,面色各異,聽聞此處,其中一人忍不住一拍大腿,怒罵道,「聽說那姓傅的小子最近也醒了,那些個宗門決定將他關入冰牢之中,關他個幾百年!」
乍一聽到這名字,顧言音一怔,隨即才反應過來,他們口中那人便是傅肆。
「他罪有應得!我覺得就關在那冰牢里還是便宜他了,應該直接將他挫骨揚灰!」
另外一人瞥了他一眼,「這咋可能,他家裡和宗門肯定都捨不得,花了那麼多靈石才培養出來這麼個傅肆,怎麼捨得讓他死,就這樣他們還請了一堆醫修去給他療傷,這半年來不知道貼進去多少天材地寶,生怕他修為受損……」那傅家和宗門若不是擔心難以服眾,他懷疑他們根本都不會罰那傅肆一下。
「說是懲罰,這不疼不癢的,天天好吃好喝地伺候著,你說他到底圖啥,啥也不缺就被那怪物迷惑了?」
「鬼知道呢,這些世家子弟都一身的臭毛病!」
那男修呸了一聲,滿眼都是不滿,「老天不公啊!」
前那冥火作亂,無數詭異的黑炎席捲各大宗門,就算那場禍亂又莫名其妙地被人制止,可也害死了不少弟子,還有無數的奇珍異寶都在那黑炎中被燒毀,而傅肆據說與那怪物關係複雜,他當即便被抓了起來,等候發落,結果等了這麼久就這麼點屁大的懲罰!
另一人嘆了口氣,他的聲音微微壓低了一些,神神秘秘道,「就是可惜了,聽說那龍族萬年以前的龍君再度出世,本來打算領著那群龍和咱們搞好關係呢,現在那個龍君沒了,也不知道下個龍會不會是個惹事的……聽說他們最近四處掠奪領地,哎!」
其中一人連忙問道,「那個龍后不是說是咱們人類女子嗎?有她在應該不會吧?」
「那些龍最是冷血兇殘,聽說那龍君一死,龍后立刻就被他們趕出龍族了,她說話有什麼用?」
顧言音聽著那些人的話,忍不住挑了挑眉,包括先前的鳳黎,這怎麼都在說她被趕出龍族?這些人好像對那群缺心眼的龍都有什麼誤解。
她幾乎難以將他們口中的那些龍與梵天吟他們聯繫在一起。
顧言音單手托腮,豎著耳朵偷聽著他們講話,突然間,卻察覺到一隻冰冷的手忽的覆上了她的手背,指尖擦過她的面頰!
顧言音後背瞬間驚出一層冷汗,她下意識便要一拳砸向身旁之人,一隻微涼的大手卻是穩穩地接住了她的拳頭。
顧言音微微轉過臉,入目,便對上了一雙赤金色的眸子,那人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連眼睫都是淺淺的金色,金色的妖紋自臉頰兩側蔓延,他站在這喧鬧的酒樓中,身後是喧鬧的人群,頭頂是熱烈的紅燈籠,明明身處鬧市,他卻像是與遊離在這世界之外。
周圍的人似是沒有看到他的突然出現一般,依舊自顧自地講著話,顧言音壓低了聲音,小聲問道,「你怎麼在這裡,你嚇我一跳!」先前燕祁妄讓她等他,她還以為要很久才能再見到他,沒想到竟這麼快。
燕祁妄坐在她的身側,即使坐著,他仍是比她高出許多,加上那雙猙獰的龍角,看起來極有壓迫感。
顧言音發現,他這幾次回來,好像都是以這種半人半龍的模樣出現。
周圍一片喧囂,燕祁妄將她柔軟的手捏在手中,明明往日里他只想離得遠遠的地方,現在只這麼和她坐在一起,他都希望這時間過的更慢一些。
只可惜,現在顧言音沒有再出現在那海水周圍。
顧言音似是想到了什麼,她從袖中取出一個精緻的小匣子,放到了燕祁妄的大手中,燕祁妄目光在那小匣子上挺久了片刻,「這是什麼。」
顧言音見狀,忙按住了他的手,露出了個笑容,「你先別看,等回去再看!」燕祁妄聞言,沉默了片刻,隨即將那小匣子收入袖中。
他的目光顧言音白皙的側臉之上,她原本梳的整整齊齊的長發已散落在肩頭,隨著她的抬眸,漂亮的眼尾微微上揚,長長的睫毛就像是對小扇子一般,忽閃忽閃的。
燕祁妄伸出指尖,輕輕摸了摸她的眼睫。
顧言音眼睫顫了顫。
正在此時,那高台之上的說書先生驀地抬高了音量,「據說那龍后乃是個相貌極為漂亮的人類女修……」在他的話音落下之時,顧言音便察覺到數道視線落在了她的面上。
顧言音身形一僵,這周圍人聲鼎沸,哪怕知道他們看不到燕祁妄,顧言音就像是做賊一般,總有種說不出的心虛,她試著將自己的手抽回來,然而燕祁妄只死死地捏著她的指尖,一副誓不放手的模樣。
顧言音身形僵硬地坐在原處,她的指尖動了動,下意識地看了周圍一眼,直到那群人收回目光,她的身形才放鬆了一些。
隨即,她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顧言音看著一旁燕祁妄的虛影,忽的低聲道,「你看我們像不像在偷情?」
偷偷摸摸的,生怕別人發現異樣。
燕祁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