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人性的臭味
純銀是一種特殊的材質，對於人類而言，銀有殺菌驅邪的作用。對於惡魔，純銀是聖潔的物質，僅憑惡魔本身的力量，是無法轉變銀製品變成其他東西，也無法消滅。
所以，純銀打造的劍對惡魔有一定的壓製作用。
純凈的長劍插進李維安森的嘴裡，只要再往前一刺就能給予李維安森不可逆轉的損傷。
「好久不見了，老朋友。」
玩具士兵的火似乎沒有溫度，黑猩猩毛髮在激蕩的熱浪中紋絲不動，即使是手裡的銀劍也沒有蒙上霧氣。
可是李維安森就不一樣了。
此刻的它宛如墜入地獄，在熊熊烈火中炙烤，已是體無完膚。
「6181，聒噪的特洛伊。」
黑猩猩揚了一下腦袋，驚喜地笑出了聲。
「呵，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劍尖一點點地往前伸，黑猩猩似乎享受這個過程，只要劍刃從羊的腦袋另一次洞穿，李維安森就會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
李維安森咬著緩緩滑進嘴裡的劍尖，笑了起來。
「特洛伊，我本來最近就要去找你們了。」僅剩下的眼睛閃爍金光，「你們的債快到期了，還有你的主人。」
李維安森記得所有人的願望，也記得所有許願人類的臉。這是它存在的意義，它不可能忘記。
創造「聒噪的特洛伊」大概在七十年前，曾經許下願望的少年，現在已是白髮蒼蒼。
「不如趁現在，我們倆談談。」李維安森從齒縫和劍刃之間吐出舌頭，像蛇信子一樣扭動，舔舐著嘴邊的劍。
「不如我們做筆交易。」李維安森說：「只要你拿開你手裡的東西，解除你的能力，我可以放你自由，不帶你去休斯加克。」
黑猩猩特洛伊發出不屑一笑。
「你最後要說的就是這個嗎？」
「或者還有第二個選項。」
李維安森搶下話來，眼下時間對它十分寶貴。
「我收回普爾曼的願望，把你變回毛絨玩具。」
看起來特洛伊似乎毫不在意李維安森說了什麼，只要銀劍貫穿，這個世界的鬧劇就結束了。但是咬著劍的李維安森卻感覺到，慢慢往裡伸的劍力道變弱了。
只是弱了一絲力道，但這足以讓李維安森心裡暗笑。
惡魔羔羊李維安森創造的，不可能是高於自己的存在，或者近似於自己。也就是說，願望再怎麼成長，其靈魂最多達到人類的程度，絕不可能變成一個神，或者惡魔。
這不是強加在李維安森身上的另一條規則，這只是它能力的極限。
「你一消失，普爾曼就會回到七歲那年，他會忘記你，也會忘記我，重新他的人生。」
羊的笑容越發邪惡，因為它發現，嘴裡的劍停下了。
雖然臉上的笑容已經展露無遺，可是它心裡的笑卻更加癲狂，因為它又一次聞見了那股熟悉的臭味。
太臭了！羊咧嘴微笑，看著思索著的特洛伊。太臭了，特洛伊，你身上的味道！
被人性的臭味污染了。懷疑吧，廉價的畜生，和你通話的人一起陷入猶豫的無間煉獄。這就是你們人類的本質。
即使現在殺了李維安森，那個年逾古稀的老者也找不回他的青春。
但是李維安森還活著，就能讓他重返青春。倒流時間，復生死者，都是它能做到的。
劍刃停下了，甚至沒有注意到羊正在慢慢後退，即將脫離劍的殺傷範圍。
「普爾曼，你在嗎？」
羊主動詢問。
黑猩猩的金屬褲子上系著一根麻繩，紙杯電話掛在上面。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沒有揮劍，也在沒有槍響。
只剩下十幾秒的沉默。
「收回願望就意味著我們交易的取消，你便也不用再去休斯加克。」
羊再也藏不住笑容，裂開的嘴幾乎劈開了它的獸臉。
「考慮一下······除非，你還有別的願望想要實現？」羊笑著說：「我一定洗耳恭聽。」
沉默繼續，不論是特洛伊還是電話那頭的普爾曼都陷入了沉默。
也許普爾曼的人生對他來說真的太不公平······
特洛伊並不著急，只是等待老人的回復。因為局勢已定，決定羔羊惡魔生死的純銀打造的劍還握在自己手上。
不論普爾曼做出什麼決定，都是對普爾曼有利的。這場戰鬥的勝負已不存在什麼變數。
幾秒鐘的愣神，李維安森緩緩後退。
特洛伊趕緊往前半步，眼看著羊差點脫離了劍刃。
「不要動！李維安森。」
李維安森笑了笑，乖乖地主動咬著劍。
忽然注意到劍柄的工藝，劍身很乾凈，除了雙刃和血槽，其餘都是純凈的銀色。
握把和一般的西方劍一樣，鹿皮革的握把。倒是劍柄十分特殊，劍柄的兩側雕刻著兩個動物，一個抬頭，一個低頭。
抬頭的孤狼仰天嚎叫，低頭的羔羊也在叫嚷著，可感覺上並不是怒吼，更像是臨死前的悲鳴。
李維安森眼前一亮。
「我見過這把劍。」
本來是心裡說的，卻不小心脫口而出。
李維安森眼睛直直地看著劍柄，過了一會冷冷地笑了聲。
這回的笑不再是獰笑，更像是一種嘲笑。
「原來是你啊，普爾曼。」
羊看著特洛伊腰間的紙話筒。
「這把劍是你師傅的。」
李維安森不再避諱純銀的劍刃，竟上前了半步，任由劍刃扎進了喉嚨。
眼神發光看著話筒。
「你應該感謝那個戰士，在他把他帶去休斯加克之前，不論怎麼折磨他都沒有供出你。」
鮮血從微笑的羊嘴裡流出。
「供出你這個『羔羊獵人』的最後成員。」
終於，沉默的紙喇叭終於傳出了話語。
「殺了它。」
特洛伊握緊劍柄，全力一刺。
忽然，一波駭人的尖笑從笑羊的嘴裡傳出，就像地獄的曲目，全力一刺被震了一下，和聲浪僵持在最後幾厘米。
「嘭！」
獵槍再次響起，子彈貫穿眉心。
李維安森倒飛出去，額頭的鮮血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紅線。即使如此，李維安森的狂笑還在回蕩，甚至逐漸瘋狂。
因為，這顆子彈沒有殺死它，笑羊的大腦還有一半完好。而且更好的是，倒飛出去的李維安森已經脫離了那柄純銀的控制。
這就是人類，不出所料。李維安森心裡肯定著。
猶豫，懷疑是人性的致命傷。還有，如此輕易被情緒和情感操縱。就像這顆子彈，裡面飽含著憤怒。
空中李維安森笑容釋懷，是它再一次贏下了。
「哈哈哈，我還以為是筆好買賣，看來你們沒有興趣！」
但是依舊空虛，和幾千次幾萬次和人類的拼殺一樣，贏在了人類本身的瑕疵上。
和著幾百千年一樣，空虛和無趣又很快佔據了惡魔的內心。
「糟了！」
特洛伊知道，這發子彈是普爾曼的致命失誤，李維安森即將拉開視線距離。
猩猩一個爆沖，地面都在顫抖。這次雙手握劍，劍尖如飛魚一般衝刺，精準瞄準羊的下顎。
此時李維安森在空中仰面，如果劍刃穿過下巴，便會直接洞穿天靈蓋，這次連它的牙齒也阻止不了。
李維安森卻冷冷說道。
「抱歉，交易過期了。」
特洛伊錯了，這十幾秒的猶豫，錯過的是幾輩子也抓不住的機會。
如同人類腰肢一樣的猩猩手臂這個瞬間停在空中，紋絲不動，就像被凍住。
但只有它自己知道，真正的原因，是有一雙手臂，從後面抱住了它的右胳膊。
那力量奇大無比，恐怖的力氣如黑洞一樣無限。
特洛伊的基石是一隻真的非洲黑猩猩和毛絨玩具，所以它的臂力也是如黑猩猩一般，只要輕輕一掰，就能輕鬆掰斷一個成年人的大腿骨。
但是此刻，右臂就好像被鐵鏈拴住，懸在空中的胳膊再也無法往前半步。
這時，胳膊的右側探出個腦袋，這才發現，抓住它的手臂竟是一雙孩子的手。
約翰的臉出現在胳膊下方。
羊笑道。
「約翰，九點鐘方向，五十米中間的樹。高度七米。」
說罷，約翰身體一縮，竟把特洛伊拉得後退。
不僅僅是後退，約翰瞄準了李維安森說的方向。兩腿叉開，悶哼一聲。抓著猩猩的身體原地旋轉一周。
特洛伊從來沒有被人像這樣拎起來過，哪怕是扳手腕也從來沒有輸過，無數次不慎捏碎對手的手骨。
可是現在，自己卻像玩具一樣給人抓著原地旋轉。
毫不費力，只聽一聲空氣的悶響。三百斤的特洛伊高高飛了出去。
飛出去的瞬間，空氣猛烈對流，竟發出了錘鼓一般的聲音。
宛如炮彈的猩猩驚叫猿鳴，一個瞬間就轟飛整個樹冠，在紛飛的樹葉和四散發射的木屑中，陽光終於照亮了那個老人。
他正在被特洛伊猩猩抱住，繼續向著樹林飛去。
普爾曼的嘴角，因為撞擊流出鮮血。
「這是······什麼力量！」
特洛伊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飛出的河床。
只見約翰無神地站在那裡，羊的身邊。胸口的大洞被新的肌肉組織修補。
除了衣服還是破損的，一切恢復如初。
特洛伊明白了，是煙霧裡的那個瞬間！
李維安森利用羊毛創造煙霧，並不是為了逃跑。而是利用那個空隙觸碰了約翰的屍體把他復活了！看那孩子的狀態，已經被完全控制！
勝負一瞬間傾斜，卻帶不給李維安森多少喜悅，它看著約翰，像個機器一樣站在面前，不由地可惜。
這個人類，也只有這個男孩帶給它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但說到底，約翰依舊只是個人類，只要輕輕觸碰，是生是死，都在他彈指之間。
李維安森甚至有一種情感，準確的說是一種慾望——如果你也是惡魔該多好，你有這個資格。
嘆了口氣，閉上眼睛。
先離開這裡吧。
可是再睜開眼睛，依然站在原地。
李維安森吃驚地抬頭，約翰白色的雙眼正在靜靜注視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