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島

序

我對最近一段時間的遊學和奔走已經有些厭倦了。倒不是說反感這裡，相反我很喜歡在這裡的生活和相識的人。只是這裡極其有限的土地對我已經不再新鮮，另外故鄉的夏季幾近落幕了，秋季會有許多繁雜的事物需要處理。總有很多原因讓人不能保持穩定。此刻我正一個人坐在午後的書房，思考著離開的事情。陽光透過椰子樹的葉隙，破碎地落在我的側臉和桌案上。或許是午睡沒睡好的原由，我的身體十分昏沉，後腦脹痛。想到不久后就要離開，模糊中卻遲鈍地漸生出強烈的不舍之情。因此突然煩躁起來，陽光混著鳥鳴，讓人感到心中升起一團燥熱的氣流，順著後背傳向全身。於是我站起身來，打開了音樂的播放開關，隨即撲倒在書房裡的小床上，似乎這樣可以舒服一點。我並沒有困意，只是躺在床上直勾勾地望著天花板發獃。時間在思考靜止時流逝地最快。臨近日暮的時候，海面上激揚起了颶風，迅猛地入侵到房間里來，把桌案上的紙張吹得七零八落，偶爾有粘在一起的兩張紙，像風箏絞繞在了一起，貼合著下墜，又分別落到了不同的歸屬處。幾乎是同時的，黑雲隨著颶風過境，轉瞬便下起了暴雨，我下意識從床上跳起，將屋裡所有的窗戶關了起來。這些天來，早已把此流程熟練成了家常便飯。檢查一圈后，我又坐回到書房的窗前，倏忽間感到非常疲憊，總感覺傍晚突如其來的陰雨會讓人莫名消沉。聽著颶風把鬆弛的窗戶撲得吱吱作響，屋內的舊木門也應和著悶沉的低吟。我不禁回想起剛到海島的那天，也是這樣的暴風雨。

第一章

由於沒有直飛航班的緣故，不得不讓我舟車勞途經歷了一天多的時間才抵達這座海島。位於印度洋的這個群島名為Haxi，這座海島是此處群島中最大的一個。雖說這不至於形容為「與世隔絕」之處，但絕對是不與任何大陸接壤的標準海洋文明。飛機從新加坡起飛后沒多久就向乘客廣播通告了Haxi正在遭遇暴風雨，可能會影響飛行質量。臨近降落的時候，飛機在暴雨中穿行，或許是高速的飛機讓雨滴獲得了更大的動能，碰撞所產生的聲響遠比在地面時大得多。不穩定的氣流讓飛機顛簸，亟亟製造出失重的墜落感。機上的空乘很快做出了反應對乘客進行安撫，通知大家不要慌張。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即使知道一切正常，這頻繁的失重感也難免讓人感到不安，於是一直望著窗外，試圖親眼找到可以正常落地的證據。然而強烈的風暴一直傲慢地遮掩著地面，似乎樂衷於這種惡作劇。直到飛機幾乎貼地時，我才從暴雨中朦朧地看出這座小島機場的輪廓。

機場外的暴雨讓我感到十分苦惱。首先我一貫沒有帶傘的習慣，行李又有很多，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處理；其次畢竟是第一次來這異國他鄉之處，事先準備也不充分，在服務台諮詢到因為暴風雨導致前往原定目的地的接駁船已暫停運行，於是對下一步該做什麼束手無策。我按部就班地去領取了託運的行李並辦理好了相關手續之後，立刻申請到了本地用來通信上網的sim卡，但無奈此刻只能坐在服務中心旁的座椅上，一邊無所事事的打發時間，一邊祈禱著暴風雨可以趕快結束。父母似乎對在外的遊子非常擔心，也確實是我粗心大意，落地后忘記給家人彙報平安。當提及到當下被暴雨所困擾，母親那裡便從學校老師手中要來了一個電話，說如果需要幫助可以聯繫他，正好他住的地方離我所要去遊學支教的地方不遠。

口頭上為了不讓母親擔心，我當即答應敷衍便掛斷了電話。我是不願意主動去麻煩別人的，並不是因為害怕與人打交道，而是不想給人現有安排好的生活添亂，心想有可能別人此時正忙得不可開交，如果是為了人情什麼的不得不停止手頭上的事來照顧我，想來是很有愧疚感的。

天的顏色逐漸暗淡下去，暴雨卻絲毫沒有減弱的意思，我開始焦慮起來，擔心天完全黑下去雨還不停的話，今日恐怕只得在機場過夜了。我的心中有些忐忑，正當猶豫是否要呼叫那個號碼時，沒想到對方卻先來電了。

「同學你好，聽你母親說你遇到麻煩了，現在還在機場嗎？」

聽到一口流利的中文，我感到十分驚喜。平常遇到這種情況按理會有些不好意思，此刻卻毫不遲疑地回答了「是的。」。

對方似乎已經提前預對好了處理方案。「唉……這樣的話估計你今天是等不到接駁船了，我馬上安排一艘船去接你吧，可能需要一段時間，上岸之後我接你去住所。注意保持通信順暢啊，多留意來電！」

我頓時心安了許多，目前看來唯一需要做的事，無非只是等待船隻的到來。我將所有的行李整理到機場的推車上，準備四處逛逛，同時也是為了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免得手機的電量被用光。在超市裡我買了巧克力和威化餅乾墊了一下肚子，又挑出一部分單獨裝好，準備作為等下的見面禮。雖說只是一堆零食，想著也比空著手好。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小的機場，只有一個航站樓，上下逛完也只用了二十分鐘的樣子。大休息室里居然正在直播世界盃的決賽，裡面的觀眾同樣都是被暴雨所困在機場里的人，我不禁有些後悔自己沒有早點發現這裡。我趕忙在後排找位置坐下，饒有興緻地欣賞法國和克羅埃西亞的對決。

船隻到達時，法國隊已經將大力神杯捧起，歌頌著他們年輕的小將KylianMbappé，我掛斷船夫的通知電話，餘光正好看見屏幕上LukaModri?失望的表情特寫。機場外大雨滂沱，雨水似乎穿透了船夫的藍色塑料雨衣，像膠水一般將其和船夫的肉體粘合在一起。他手中舉著提燈，在船上對著我呼喊。我快速地將行李用服務中心的塑料套包裹，向船那小跑去。雨實在是太大了，在船上坐好時我幾乎渾身濕透。海風猛烈地蒸發走我的體溫，讓我感到非常寒冷。本以為上了船便萬事大吉，甚至還幻想和坐車一般可以同船夫親切聊天。然而這船簡陋得可憐，相比起公園中的遊船，無非是多了四周的封艙罷了。船倒出碼頭，隨即向目的地駛去。海浪瘋狂地激涌，海水不斷地拍在艙面上，船愈晃愈烈。船夫緊皺著眉頭，告訴我現在很危險，必須趕快上岸才行。他取下叼著的燃燒到還剩一半的自製捲煙，專心地投入到駕駛中。

之後的體驗對我而言絕對是畢生難忘的，在此之前我從未想象過我此生會經歷同如此惡劣環境的鬥爭。我們的船為了儘快到岸開足了馬力，於是開始在洶湧的浪潮中奔騰，就像海豚豚跳那樣，不斷地衝浪騰空再落水。這其中間隔的時間和刺激感受都遠比飛行過程中的顛簸要強烈得多。我突然想起遊樂場中的海盜船，這樣比較起來，可能此刻的強度還要大上許多。暴雨一直無情地砸在船頂，海水間或向艙內湧入。雖然船夫沒要求我這麼干，出於擔心，我持續著用小盆將海水接盛到船外的動作。不知這樣忙活了多久，我的身體早已習慣這樣的顛簸，而體力卻不能允許我支持下去，只好將小盆放在一旁，癱坐在座位上。我想象著午夜暴雨中浩渺而洶湧的大海上的這隻小船，周圍除了海浪外空無一物，突然有些虛無的恐懼，因此又想到了小時候讀恐怖小說里的幽靈船和飛天魔鬼。此時船夫突然呼喚我，跟我說要靠岸了。我順著船行的方向，看見一座小島，它看起來就像遠觀日月的感覺，小到超乎我之前的任何想象。船夫和我說，天氣晴朗的日子裡，它在遠處就是一個黑點，這也正好佐證了地球是個球體。沒多久，船在碼頭停了下來，岸邊的白色廂式貨車對著我們的方向快速地閃爍了幾下雙閃指示燈，我遙遙地望見有人影從裡面下車撐傘向這裡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