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頃刻男人已經移至我的身前，將傘遞給我。「你好，我是默成，車子就在那裡。」他的頭向方前指示燈閃爍之處靈活地微舉了一下。燈塔強烈的白光妄想投蓋四周的一切，然而黑暗的意志是無時無刻不存在於這世界上的。我連聲道謝，雖說已渾身濕透，出於禮貌還是很快接過了這把很大的傘，目光順著男人的剪影向其正臉打量去。男人戴著眼鏡的臉從雨衣中露出，身上所附著的雨水在高光下帶來了強烈的對比度，使男人高俊的形象顯得非常立體。他用我不能聽懂的語言招呼著船夫，之後兩人開始將我堆在碼頭的行李搬上貨車的後備箱。我不敢閑著，在兩人的幫助下很快就完成了搬運工作。船夫黝黑的膚色和沾著雨滴的鬍子給我留下了鮮明的印象，托著此處的燈塔，我才終於看清了他的模樣。我想盡所掌握的全部英文辭彙向他表示感謝，對方應該是聽明白了我的意思，但也不知該如何回復我。「Go，Go，Go.」他做著「請快離去吧」的手勢笑著對我說。

我全身上下都已濕透，心裡打量著貿然坐在車上是否妥當。「快坐下呀，那麼客氣幹嘛。不用擔心衣服濕掉的問題！」默成的目光雖然沒有移開過駕駛的方向，但大概是猜到了我的疑慮，同時也正好巧妙地為車室這樣狹小尷尬的環境破冰了。我在座位上坐好，拉上安全帶，開始觀察汽車的內飾。

「一個人來這裡支教嗎？」

「是的。」我回答。

「怎麼想著一個人來這裡支教嘛！」

「嗯……因為感覺這裡很美，同時又是很有特色的國家，想著這樣可以更好地見識學習到一些東西。」我望著駕駛位的側臉。「那你在這裡做什麼呢？」。

「我啊、我在這裡進行畢業設計。為了能長期在這裡居住，順帶在這裡工作兼職，有空的時候總去學校支教，所以經常要跟你們那些活動打交道。」

「在這裡設計什麼呢？社會學還是經濟學方面的嗎？還專程跑到這裡，哈哈。」我打笑著說。

「不是啦，我是學天文的，這裡的條件很適合天體觀測。」

「酷啊！哦，對了哥，你是哪裡人？」

「我是西安人哈哈，你是南京的對吧，之前我去過好幾次，很喜歡那裡。」

「是的哈哈哈。」我笑著說，對於在異國能聽到有人對家鄉的讚美我感到十分親切。

雨刷快速地來回擺動著，車窗卻依然模糊不清；汽車的燈光像有限的尺子，在不遠處與黑暗構成了明顯的分界線。「島上居然連燈都沒有。」我不禁抱怨。

「這麼少的人也在所難免了。」默成對此進行了解釋。

「這片菜園過去前面就到了。」

我順著泥路望去，遠方出現的建築透出朦朧的光，勾勒出它在黑夜中的輪廓。幾分鐘后，汽車在它的門口停了下來。

酒店的異國風情十足，大廳居然位處一個巨型蓬屋下，四周開放，登上數級台階便可置身廳堂。我向前台出示了護照，很快就完成了入住辦理。默成分擔著我的行李，一路將我送到房間門口。

「好了，今天的任務可算是圓滿結束，等下趕緊洗個澡好好休息吧，明天帶你在島上逛逛，還得去學校打聲招呼。」

「好的，好的，今天真是太麻煩你了，非常感謝！」我順手取出包里在機場置購的零食袋，「嘿嘿，這是給你的禮物，太匆忙了準備不周，『請您笑納』。」我做出一個搞怪的表情。

「哈哈哈，哪有嘛，還準備禮物、真是的！太客氣了吧。」默成接過袋子。「那個、傘的話就先放在你那裡，等下咱倆加個微信，就是我的手機號。哦、對了！記得早上醒來在枕頭下放一美金做小費，這裡是有這種習慣的。」

「好的哥。」

「行，那你趕緊休息吧，明天見。」

「你也是！明天見。」

我刷開了酒店的棕色木門，堆好行李便直奔浴室。不知是我之前太過疲憊緊張，還是身體對新環境更為敏感，洗過熱水浴放鬆片刻后便感到全身舒適，元氣恢復了不少。所住的這戶房間大概十餘平方的樣子，上下複式兩層。屋內的裝潢談不上華麗，但是十分整潔同時別具特色。大概是因為海邊易潮，卧室被單獨安排在了二層。拉開陽台的窗帘，夜空下是波瀾奔騰的激浪，整個海面如同墨汁一般混沌翻湧著，呈出黑暗中所特有的物采。視野盡頭天似乎和海融於一體，從世界的邊緣攜來了無垠的風。陽台頂被茅草包覆著，角落齊排地躺著兩個陽光椅，旁邊有台階可以直接下到海灘。水霧被海風所裹挾，時不時飄落在我還未乾透的頭髮上。這裡的海不同於我曾見過的任何一處，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壯闊多變的水文景觀，突然聯想到范仲淹筆下岳陽樓前的巴陵洞庭之水，「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范公對那洞庭秋水的誇張幻想，若是真實存在，大抵亦如此吧。

回到房間，我趴倒在床上，給手機插上了電。一段時間沒有關注，微信收到的消息就堆積如山，醒目地佔據著一半的鎖屏界面。我對於處理過多的問候與閑聊已力不從心，三言兩語便結束了社交任務，只想自己安靜地玩一會手機。朋友圈幾乎都是討論法國隊奪冠的話題，罕有人在流瀉夜間的感性情緒，很快我就感到了無聊與睏倦，不覺間昏昏睡去。

我夢見森林燃起了熊熊烈火，消防員怎樣都無法將其撲滅，一直燃燒著，區域上空滾滿了黑塵濃煙。睜開眼，我的意識還沒有完全清醒，室外的陽光被煙塵罩得灰濛濛的，在海面上透顯出奇妙的丁達爾效應。我甚至以為自己仍處於夢中的森林，直到確實聞到了燒焦的氣味才發覺異常。「不會是酒店哪失火了吧。」我心中大驚，趕忙給前台確認情況。

「非常抱歉，早上廚房出現了一些意外情況，我們現在正在修理維護中，給您帶來不便敬請諒解。」

對此我感到詫異萬分，居然還遇到了這般哭笑不得之事。「那我等下還有早飯吃嗎？」

「有的先生，只是今天沒法給您提供慣例的早餐，只有吐司和雞蛋了，您看可以接受嗎？」

「好吧，謝謝。」我掛斷了電話。不得不承認全英文的對話環境令我非常不適，不僅會卡頓而且經常沒法確切表露出心中所想的意思。

酒店的餐廳就在大廳后側的大陽台上，為了迎合旅客需求，已被修建成了淺灘的度假露台。倘若沒有廚房的煙塵，就著朝陽與輕柔的海風享用早餐想必是很舒適的事情。我啃著樹莓果醬口的吐司麵包，悠閑地給默成發消息分享早上酒店的趣事。早上的大海恢復了和諧的狀貌，像在與沙灘慢舞，溫柔地隨潮聲推合著華爾茲舞步，一陣陣涌到岸上。默成回復了我幾個偷笑的表情，表示這是為了豐富我的生活內容。讓我在這裡玩一會，中午來接我去吃午飯。我把手搭在護欄上，開始觀察過往的船隻與海鳥。

可能是見我獨自在這裡望呆，沒一會便有人來找我搭話。這是一個標準南亞長相的中年男子，黝黑的皮膚和濃眉大眼，熱情地同我打招呼。他自我介紹他叫Wasym，是酒店的老闆，一個貨真價實的『本地土著』，和他的烏克蘭妻子Vanessa在這裡營業很多年了。

「早上是因為廚師偷懶，沒有分批烤香腸，所以導致烤箱過載爆炸了，真是十分抱歉。」他似乎仍對此事耿耿於懷，向我解釋起早上事故的原由。

「沒關係的，哈哈哈。」我附和著笑道。

他問我是從哪裡來的，在了解到我是中國人後，又親切了許多。「每年有許多中國遊客來我們這裡旅遊，為我們帶來了生機與繁榮，我們很喜歡中國朋友。」。

之後我和他聊起了我本次的支教遊學之旅，他給我提了許多建議和注意事項，並告訴我想玩潛水和出海遊船什麼的隨時跟他說就好了。即使有語言代溝，我和Wasym仍君一言我一語地用英文聊的十分融洽。悄然太陽升到了頭頂，海面的波瀾如同萬花筒一般散射著陽光，默成的白車從對岸海旁的公路輕快地開來，沖我鳴了幾聲喇叭，沙灘上嬉戲的鳥驚起而飛。

我們順著菜園的小路向廣播塔的方向開去，沿路的村莊和我們國家的很類似，平矮的房屋外表塗著白漆，有貓咪趴在院落的牆上睡午覺，孩子們喜歡扎堆結伴玩耍。路面上的積水還未乾透，泥土透著一股雨水和落葉腐敗的味道，跟海潮味雜揉在一起，順著車窗飄了進來。我莫名感到十分愜意舒暢，應景地問默成能否放首歌聽。於是他將一張表面刮花的光碟推入車載CD機中，老舊的音響里響起了Eagles的HotelCalifornia。節奏里汽車搖搖晃晃地穿過木瓜林，來到了島上的市中心，隨後在一家餐吧前停了下來。

「WindMoon」巨大的招牌映入我的眼帘，我驚奇此處居然有這般名字的餐廳，不覺在餐廳門口愣了神。「快進來呀！在那傻站著幹嘛呢。」默成給我留著門沖我喊到。

餐廳是原木風格的裝潢，配著吊燈的柔光，營造出一種溫馨舒閑的氛圍。「我平常就是在這裡工作的，老闆Y先生也是華裔所以很照顧我。」默成打來兩杯椰子汁，坐下跟我聊天。「早上肯定沒吃好吧哈哈，等下嘗嘗Y的廚藝，他烹飪本地海鮮是很有一手的。」

「好哈哈哈，我都要餓死了！」我開玩笑道。「哥那你平常在這做什麼呢？」

「平常就是做餐廳服務員工作嘛，也不是每天都來，另外做咖啡我也會，然後晚上這裡有很多人來喝酒，就幫Y忙著招呼。」

「嘿嘿，那畢業設計搞得怎麼樣了？」

「快完工了，就是這個搞好了回學校答辯什麼的還是很麻煩。」

「在哪裡讀大學呀？」

「港大，現在很後悔選這個專業哈哈哈哈哈。」

「這麼厲害！……所以為什麼還後悔啊。」

「很難就業啊，畢業了都不知道該做什麼，甚至學校後面都要把這個專業取消了。」

「好了小夥子們，開飯了！」后廚傳來Y先生響亮的呼喊。隨後新出鍋的炸魚、大蝦和魷魚圈被一盤盤端上餐桌。「按照本地最正宗的吃法，蘸醬是必不可少的。」Y將兩碟醬料捎來，緊接著坐到了我倆旁邊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