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黃巾並不是石頭中蹦出來的
徐璆聽到丁寬建議自己謀求出任地方,保一地安寧,情緒略微振奮了一些。
「子厚,言及天下將亂者,也非止你一人。
熹平六年(177年),天子派遣破鮮卑中郎將夏育、護羌校尉田晏、匈奴中郎將臧旻三人,各率領萬餘騎兵,分三路出塞二千餘里,討伐鮮卑,被檀石槐打的大敗,連皇帝所賜的節鉞都丟了,只有數十騎逃了回來。
其後不止北疆邊患日重,各地亦不時有蠻人、野心之輩舉兵,雖均被朝廷平定,但朝廷頹勢卻日趨明顯。
以你觀之,未來這亂世是起自北疆外敵亦或我大漢內部生亂?」
丁寬略一沉吟「北疆胡虜是我漢人之長久大患,不過胡虜散亂,鮮卑雖一時聚於頭領檀石槐旗下,但根基未固。鮮卑寇邊,可耗大漢國力,但尚無全面入侵大漢之能力,大漢之亂,必起於內。」
漢末三國之時,中國雖然戰亂不斷,但國力比胡人仍強悍很多,各個北疆諸侯,不管是前期的公孫瓚,還是後期的曹操,甚至遼東的公孫度,幾乎都把胡人當經驗包來刷。五胡亂華,反是發生在晉朝司馬氏重新統一之後。
徐璆猶豫了一下,問出了一個讓丁寬極度意外的問題「說起內亂的話,子厚,你可知道太平道?」
丁寬心中意外,表面卻不動聲色「這太平道我當然知道,而且這太平道的首領之人,你我兄弟還曾一起見過。」
「我們見過太平道首領?此事我怎麼不記得了?」
「此事卻是有些遙遠了,難怪大兄不記得了。那還是熹平二年之事。
當年我正在海西和大兄一起讀書,恰逢春天大疫橫行,我獻出以酒蒸制酒精對抗瘟疫之法。
大疫過後,有琅琊道人于吉來訪海西,此事大兄可還記得?」
徐璆略一回憶,「你這一說我到是想起來了,那道人于吉在東海、琅琊名聲不小,當時應是東海王朗和琅琊王睿在我們徐家做客,這道人于吉是通過其鄉人王睿與我們碰過一面。」
「正是,這太平道的首領張角正是于吉的徒弟,隨在於吉眾多弟子之中,這于吉精通醫術,我當時看到這張角面帶病容,還曾好奇詢問于吉,卻是說這張角煉丹不慎,傷了身體根基,非尋常藥石可以醫治,那時這張角應該還沒有創立太平道,」
徐璆神色鄭重,「子厚,此後你與這于吉、張角可還有往來?」
「只有這一面之緣,其後再無往來。大兄,突然提起這太平道,可是朝廷對其欲有所動作?」丁寬心下甚是疑惑,這黃巾被朝廷下令剿滅,不是要等那唐周出首之後嗎?
作為穿越黨的丁寬自然已經關注太平道很久了,甚至專門有派心腹的門客潛伏在冀州,時刻關注調查太平道的情報,只是徐璆官職不高,相關情況即使告訴徐璆也沒什麼大用,因此不肯多說,反而問起徐璆。
「近年我大漢瘟疫不斷,這太平道以符水為人治病,又宣傳神鬼之說,門下弟子已遍及大漢多個州郡。尤其是光和二年(179年)那場瘟疫之後,太平道發展更為迅速,各州郡都有很多百姓,變賣家產,前往冀州投奔張角。
太平道教眾恐已達十萬之眾。劉寬太尉、前司徒楊賜都擔心太平道為禍,均曾上書朝廷,加緊謹慎處置,以免引發民變。只是奏書送進宮中,卻如石沉大海。
現在,楊司徒已免,劉太尉也即將卸任,接任三公皆是尸位素餐之輩,這太平道之事恐怕會繼續做大啊。」
聽到徐璆的話,丁寬心中大概明了,太平道傳教聲勢那般浩大,已經引起了朝廷有心官員的擔憂,只是這其中應該有人在幫太平道遮掩,才讓太平道安然做大,驟然而起。
後世很多人提到太平道、黃巾之亂時,很容易輕蔑的評價,黃巾之亂不過是邪教,用鬼神迷信蠱惑人心,不過卻忘了一點,黃巾之亂卻是宗教第一次進入政治的舞台。漢朝人在黃巾之亂前,哪知道宗教是什麼東西?
中國的宗教本身就是在東漢末期才真正建立,張角之前,雖然有張道陵已經創立了五斗米教,但五斗米教此前主要傳播於益州邊遠之地,也並沒有提出政治主張,直到黃巾之後,才涉及到國家政治。
而且五斗米教雖然也被稱為米賊,但五斗米教的影響在漢末更多的是張魯以諸侯的形式出現在戰亂之中。
丁寬穿越到漢末之後,對太平道關注十分密切,持續隱在暗中刺探之下,已經發現太平道背後隱隱有著黨人的影子,只是暫時還沒有查到,到底是哪位黨人在偷偷撥弄此事。
心中略一猶豫,丁寬並未向徐璆通報更多關於太平道的情報,只是點撥一句「朝廷如何應對,非是你我兄弟能夠置喙,不過大兄如果未來出任地方,對這太平道卻是要謹慎防範。」
二人談談說說,不知不覺就到了深夜,才各自安歇。
丁寬不透露太平道的情報,不是不信任這位師兄,而是告訴他也毫無用處。
兩漢四百年的發展,士人在不斷擴大影響力,而皇室也在不斷追求集權,時至如今,矛盾已完全不可調和了,只能做過一場。
黨錮十幾年,那些士人中的大佬,雖然不能做官,但即使隱居在山野,仍然保持著巨大的政治領導力,他們習慣於在既往的規則之內行事。
可黨人中還有一個重要的群體,就是當年那群太學生,當年這些太學生指點江山,風華正茂,很多人都幻想著自己入仕之後能夠如何一展抱負,留名青史。
轉眼十幾年過去,這批人均已過了而立之年,大些的已經年屆不惑,如果黨禁再持續十年,這批人就會垂垂老矣,所有的才華抱負都會在禁錮無為中空耗。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如此黯淡的人生,野心之徒、梟雄之輩,鋌而走險就是必然之事。規則之內鬥不過你,那我們就破壞規則好了。
當這些被時代洪流碾壓的年輕人不甘忍受,從嘴炮式的在野黨,轉化成要打破規則的激進派時,他們要的可不止皇族、宦官手中的那些權力、資源,還有士人大佬掌握的話語權。這些大佬在他們口中自然就是因循守舊、尸位素餐之輩。
要說黨人激進派中最代表性的人物,就是南陽許攸了。袁術袁公路曾評價許攸為「凶淫之人」,不是沒有道理的。
這位許攸,可是一路伴隨駐馬店袁本初崛起之路的親密戰友和重要謀主。為何最後在官渡之戰出賣了袁紹?
拋開那些個人情意不講,許攸有些象後世的聯合創始人,一路砸鍋賣鐵、費心費力,什麼臟活累活都幹了。等公司馬上要上市了,卻忽然發現,在大股東眼中,你只是一個入職比較早的老員工,而且還是佔了高位,可能會阻礙公司後續發展的老員工,這樣的結果,也就只能呵呵了。
丁寬穿越到漢末已經十年了,這些年明面上他一直縮在丹陽那個邊遠之地。在偷偷積攢實力,提前偷跑的同時,丁寬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融入這個世界。
這個融入,可不止學習這個世界的禮儀、習慣這個世界的生活方式。這些都是表面的,真正重要的是理解這個世界的人如何思考。
到了這個世界之後,丁寬才知道前世通過歷史教材、小說、電視等各種媒體理解的漢代與這個真實的世界有多大的差異。
後世人喜歡把明清之前的中國統稱古代,動不動就是一句,在古代如何如何,卻沒注意這個古代有2000年那麼長的時間跨度,很多後人從「古代」繼承的文化,在漢朝甚至還沒有出現。
比如,醫生被後世稱作郎中、大夫,這種稱呼都是在唐宋之後才開始流行的,那時候醫生這個職業已經獲得了廣泛的認可,是受人尊敬的職業,郎中、大夫的叫法,都是從朝廷的官職演化來的尊稱。可在漢代,巫醫還沒分家,醫生只是匠人中的一種,是醫工,是被歸為賤籍的,與娛樂場所的樂工地位相當。
再說高門、寒門,後世很流行的一個論調,漢朝時士族壟斷了教育特權,又壟斷了土地、人口,最後形成了門閥。曹操曹大帝一生都在和這些世家大族做鬥爭,只是可惜他子孫不成材,與世家大族媾和了,最後還被這些世家大族篡了位。
丁寬穿越到這個世界,再想起這個論調,只能呵呵一笑,這完全是種牽強附會,似是而非的說法。這個時代確實已經有了高門、寒門的說法,但遠不是魏晉之後那麼涇渭分明,最多是萌芽狀態。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晉朝最牛逼的門閥,王家和謝家在東漢末年還只是二流的家族,正是在漢末三國的百年戰亂之中,這兩家才得到機會上位,超越了很多老牌大族,發展成壟斷門閥,並為了保持這種壟斷門閥地位,才真正演化出士、庶、良、賤這樣森嚴的等級劃分。
那種士族壟斷造成三國戰亂的論調,是把百年後魏晉士族拉的一盆屎,提前百年扣在了他們漢朝祖宗頭上。
不過以「古代」2000的時間跨度,100年左右的誤差,好像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