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是臣應該做的
出了永安宮一路往南,東邊是步廣里和永和里兩處北闕甲第,而西邊便是大漢的南北二宮。
透過車簾便可看到綿延參差的宮殿群,巍峨高大、莊嚴恢宏、氣勢浩大。
雒陽皇宮建於夯土高台上,北倚邙山、南臨洛水,南北兩宮相隔一里,遙遙相望,以曲折的天橋相勾連。
根據這具身體的記憶,劉辯知漢代的皇宮極為氣派。
從規模上講,單隻北宮的主殿德陽殿,東西長就達三十七丈多,其中可以容納上萬人,玉階高達兩丈,殿中還有噴泉,極其奢華。
「殿下睹景追思,可是有所感慨?」見劉辯模樣,李儒突然別有用心地問了一句。
劉辯聞言不由蹙眉,嫌他沒事兒找事兒:「感慨個屁!......我處心積慮裝瘋賣傻,就是為了逃離那裡。」
說著想起一句名言,忍不住莞爾一笑又道:「真要說什麼感慨,就是房子裝修再好也是個臨時住所,那個小盒兒才是咱永久的家啊。」
李儒當時被噎得無話可說。
又聽到『永久的家』,臉色更是一度變幻。
最後只能鐵青著臉,尷尬回道:「殿,殿下真是豁達通透......」
「呵......」劉辯敷衍地笑了一聲:不豁達能怎樣,我也沒辦法啊。
過了宮殿群,便是三公府邸所在。
下車后只見司空府壯麗恢弘,絲毫不亞皇宮裡任何一殿。尤其肅穆的布局,更給人強烈的威勢震懾之感。
李儒經人通報后順利進去,留劉辯在大門外稍候,估計要先跟董卓打個招呼啥的。
百無聊賴的劉辯四處亂瞅,看到台階上的偏門之外,還有一人似乎正等著董卓的召見。
那人身穿大葉的扎甲,頭戴武弁,看裝束應當是中級的武將。
一臉桀驁不馴,面部狹長,鼻尖鷹鉤,是相書上說的青鋒之相——據說這種人,大多心性褊狹狠戾。
不過,這種人一旦被折服,又會忠心耿耿。而且這種自傲之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本事的。
看到自己盯著他,那人面露不悅:「足下何人,為何一直看在下?」
雖然話有些委婉,但翻譯一下就是『你瞅啥?』
「瞅你咋滴!」劉辯也不知咋了,出口便這般無禮。
隨後想想,才意識到大概因進去后也不知是生是死,心情難免有些緊張和煩躁,所以十分敏感。
原以為接下來會『你再瞅試試?』,但劉辯顯然忽視了這時代森嚴的等級制度,那人被噎了一下雖有不甘,卻也只哼了一聲。
還是悶哼。
這讓劉辯心情瞬間愧疚起來,施了一禮道歉:「足下見諒,我這人呢......嗯,比較沒素質。」
原本不忿的那人,似乎還未見過對自己評價如此直白的人,嘴角忍不住挑了一下:「尊駕言重了,在下......」
這人正準備自報家門,李儒卻恰巧走了過來:「殿下,司空有請。」
「殿下?」那武將聞言不由一愣,神色微變:「雒陽城中如今只有一位殿下,莫非他就是?......」
......
深吸一口氣后,又整理了下說服別人的視頻技巧,劉辯隨後才跟著李儒入堂。
進去后便發現,堂中只有正位上一人,顯然董卓也不願讓人知曉與自己會面。
董卓看模樣五十多歲,虎背熊腰,頭戴進賢冠。方面虯髯且一臉橫肉,
外加粗眉倒吊,隆鼻闊嘴,好似板磚兒成了精。
嗯……可謂為人方正。
唯獨一雙細眼睜合間,迸射出一股粗野兇狠的威勢和煞氣,讓人望之生畏。
然後,大堂便尷尬了。
劉辯突然發現,自己啥都考慮了,就是沒考慮該如何稱呼老董。
按身份來說,自己是諸侯王,位在三公之上,且之前還是大漢天子。可若按權勢來言,董卓弄死自己跟捏死只螞蟻差不多。
見老董此時一動不動的模樣,顯然沒率先開口的意思。
劉辯思忖片刻,想起『子小孫的老年生活』up主那期『乖乖聽話』視頻,瞬間明白董卓此時對自己還抱有敵對情緒。
眼珠微微一轉后,他隨即微施一禮道:「見過恩公。」
「恩公?」這稱呼顯然吊起了董卓興趣,但隨即還是不屑哼了一聲,道:「老夫前日剛廢掉了汝,汝竟還以『恩公』相稱?」
「司空雖無心插柳,卻使得孤柳暗花明、絕境逢生,孤自然是要銘記在心感恩的。」
「無心插柳?」董卓讀過一些經書的,但這成語出自明代,他一臉疑惑蹙眉道:「弘農王可否細細解說?」
見董卓已然上鉤,劉辯並未立刻開口解說,而是掃了一眼旁邊的坐席。
董卓見狀,果然又開口道:「坐,殿下請隨意。」
稱呼也隨之改了,劉辯道謝后跽坐左首的案席上,才道:「司空可知,若孤如今還在天子之位上,何人會茶飯不思、惴惴不安,甚至於咬牙切齒?」
董卓聞言,似乎有些不耐煩。
就在此時,李儒忽然開口道:「殿下莫非是說太......」
「嗯,也不能說是那一人,應該是說那人為代表的士人群體。」劉辯也不再賣關子,伸出一根手指解釋道:「其一,孤之舅父大將軍何進,便是死於那些士人的陰謀,如此血親之仇,孤與母后又豈能善罷甘休?」
董卓聞言,不由挺直了身子,神色凝肅。
「其二,」劉辯則趁熱打鐵,又伸出一根手指道:「漢家故事,天子年幼當由太后臨朝聽政,發布詔令的權力便到了母後手中。司空也看得出,這阻擋了何人輔政以執掌天下的道路吧?」
這一下,董卓不由撫起鬍鬚,呼吸也粗重了些許。
「其三,」劉辯收回前兩根手指,只想董卓比了個中指后,才道:「母后久居深宮,又無見識,所信賴之人自乃身邊宦官。」
「而在此期間,那些人與宦官的爭鬥已勢成水火,更漸漸對母后恨之入骨,母后對其亦多有怨懟。」
「可惜母后並無政治才能,那些宦官更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竟輕易被他們借刀殺人,謀害了孤的舅父!」
「如今孤之母子同那些人已仇深似海,若非恰逢司空入雒陽。想必不出數日,孤之母子很可能已暴斃宮中......」
說著劉辯起身,深深對董卓躬身一禮,道:「如今卻能得司空庇護,安然躲入永安宮避禍,可謂塞翁失馬。」
「值此君臣綱常失倫之時,恰逢司空橫空出世,救孤於危難當中。孤又豈能不銘感五內,親自前來道謝?」
「使不得,萬萬使不得!」此時董卓見狀,不由趕緊起身前來扶起劉辯:「殿下莫要如此,折煞老夫矣!」
然後憋了一會兒,才覺不夠勁兒,又補充一句道:「這都是微臣該做的......」
一旁李儒還比較清醒。
但就因為清醒,才覺眼前的事情有些魔幻:臣子廢了皇帝,皇帝卻要跑來感恩,然後臣子還說這是自己該做的......
哪朝哪代規定,臣子就該廢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