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平凡人的難處
牛大狗從來都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離天空這麼近......
從小隻生活在農村的他,早已習慣了村莊的氣息。每至雨季,濕潤泥土的芳香帶著點腥味,瀰漫了整個村莊。平日里的樹葉隱隱散發著一些乾燥的感覺,沒什麼氣味。就算是在地里,各類農作物混合起來的味道也是沁人心脾的。
但城市裡的卻令他不適。初來的他便隱約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氣息。那似乎摻雜著下水道的怪味,灰塵的粗糙,汽車的尾氣。但更重要的,是空氣中的一股複雜氣息——
——那是一股煩躁的氣息。
越接近城市的中心,這氣息似乎就越嚴重,至少他是這麼感覺的。
s城的下午很是普通,在這座小城中,溫和的陽光,適宜的濕度,偶爾的幾聲鳥鳴,還有就是絡繹不絕的人流聲和汽車穿梭聲。或許於城市人而言這就是平凡,但卻刷新了牛大狗認知。
他不禁回想起了自己的家,那裡也是這樣普通,卻不像城市的繁多。哪怕是村與村的分界路,也不會有如此之多的人,土路之上,從不會一同走著如此之多的年輕人,即使有時有著幾個,他們的臉上也刷滿了油亮的黃色。
外表不一,但那份神情一致。提著包的,扛著鏟的;開著車的,騎著拖機的;去公司的,下地的,他們的神情都是那麼的斑斕,複雜。對於一個只有十二三歲的少年而言,面相是難以看懂的。牛大狗雖然不知道這種表情的含義,但他知道誰有,誰沒有。
這裡的行人有,車裡的也有。城裡的鏡子映出了他的臉,他有。他扭頭看向旁邊那個青年,總是微笑的臉上,似乎也有著那種神情。
而且好像更加深沉......
「怎麼了?是不喜歡這種飛檐走壁的感覺嗎?」姜逢青餘光見少年盯著他看,微笑道。
「沒,沒,就是有點,額,太刺激了......」牛大狗抹了抹頭上的冷汗。
此刻,他被姜逢青提著衣領,懸在半空中。而姜逢青,正以一種超越人類極限的速度和技巧,踏著樓頂,在一座座大樓間如履平地。
如此直線前進的效率,似乎要快過在城裡橫衝直撞的汽車。
以非人般的速度衝撞著空氣,激烈的風如冰雹般打在臉上,生疼無比。
如此高度,讓牛大狗深感恐懼。他突然思念起了家鄉的泥土,思念起或軟或硬的土地帶來的真實觸感。
原本的他,一直都是踩在泥土上的,直到今日早晨。
今日早晨,那個叫馮小雨的漂亮姐姐找到了他,詢問他是否願意擁有一份特殊的工作。一番難以拒絕的資金誘惑后,他同意了這份未知的工作。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麼資格。
那時的他,甚至沒有過多地考慮一下。當時的他僅僅只是回望了一眼,便已決定了所有。
那個破舊的小屋,曾經生活著一個平凡而又美滿的家庭,雖然依舊是種地與打工,但作物與收穫里飽含馨香,春夏秋冬,各有所樂。
直到家裡最小的男孩莫名變成了植物人......
突如其來的噩耗令這個家庭陷入了黑暗,牛大狗被迫暫停學業,他不得不去干各種勞務,以分擔父母的負擔。但對於「植物人」一事,他們也只能硬撐,辦法幾乎是沒有的。
這種無光的黑暗甚至要連著摧毀整個家庭。
所以,對於那份未知但是擁有超高回報的「工作」,他的決定理所當然。
下午的陽光突然黯淡了幾分。牛大狗想著想著,覺得天色愈來愈暗。
「哎,怎麼那麼悲傷啊?」姜逢青見少年沉默,腳步微微放緩,問道。
「沒,就是想家了。」牛大狗說道。
他沒有再說什麼,也不知道姜逢青其實是知道他家裡的事的。
他又想起他的小弟,那張稚嫩的臉龐總是獃獃的,像一隻傻鴨子。只可惜,這隻總在土地上瞎跑的傻鴨子,有一天竟再也跑不起來了。
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他的小弟是怎麼突然變成植物人的,離奇又怪異,突然又未知,好好的一個小男孩,怎麼就突然就醒不來了?
之前的他或許會認為這是一種怪病,但現在,初來城市就見識了許多常人所不能接觸的事情的他,覺得這事有些蹊蹺。
好好的突然就變成了植物人,任誰都會不解與疑惑。
牛大狗更是如此。
「到了。」姜逢青拎著牛大狗,忽然停在了「桂圓小區」的一座樓前。他平穩地將牛大狗放到地上,拿出手機,確認了位置。
「好,就在這樓里。」姜逢青看著手機,略顯隨意地說。而後他看向少年,朝他露出了一嘴白牙:
「待會看我操作,這就是你的第一節課。」
......
下午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在水筆劃過的卷子上,未乾的黑色墨汁反射出晶瑩的銀色。
這銀光反射,被窗檯的一排綠植吸收。
臨近窗檯的是一張較大的桌子,桌子是木桌,整體呈黃褐色,上面堆滿了學慣用品。
左邊的一角零散放著數種顏色的筆,正前方靠著窗檯的位置整齊地擺列著一小摞書本,而整個右半邊則排列滿了各類的試卷。
為這堆書卷所圍著的,是一個略有書卷氣的男生。普通的外表,古井無波的表情,老實的氣質,外加一副黑色方框眼鏡,任誰一看都是一顆上好的苗子,極具長成參天大樹的潛質。
就像是在書籍的土壤里一般,這顆好苗子不斷地吸收著知識的養分,越發茁壯。
但現在,這顆苗子似乎遇到了一些天災。
「小威,出去打會兒球吧!」房間外傳來了母親的聲音。
聽到這話,他原本平靜如水的表情頓時變了變,眉頭漸漸扭曲,內心的煩躁也再次加重了幾分。
這煩躁來源於面前無法解決的難題。一道是圓錐曲線,一道是導數。幾個簡單的數字卻構建了一座複雜的迷宮,將他深深的困住,想破解卻又無可奈何。
他深知自己日常的水準,卻對當前的自己暗暗氣憤——平日里即使做不出來圓錐曲線和導數的他,在看過答案后也能豁然開朗,今天到底是怎麼了?怎麼就不能了呢?
他不知道為何,同時因此愈加煩躁,而煩躁的心態是無法解決這些難題的。如此陷入了惡性循環。
其實對一般學生而言,圓錐曲線和導數從來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通常會列幾個步驟后直接放棄;而對最頂尖的學生來說,這些又只能算是普通的難題,是只要有時間就能慢慢磨出來的。兩個極端的其實都不懼怕,唯有中間的學生最為兩難。
畢竟他們有時可以,但卻不是永遠。
人從來只會對「本可以完成而又未完成的事」感到懊悔,只會對「如今不行」的自己深感憤懣。
現在的他便是如此。
「知道了,媽!寫完這兩道題就去!」他竭力壓制著暴躁的內心,使自己不對母親發脾氣。
接著,房間外響起水龍頭放水的聲音,接著就是一陣拖地的聲響。
拖地的嚓嚓聲,時不時搬動椅子凳子的咣當聲......在平時很正常的聲音此刻卻顯得十分刺耳,根本無法繼續思考難題。
他在心裡念著罵人的髒詞,但卻沒有任何緩解作用。手中的水筆也沾滿了手心的汗水,又熱又滑。
暴躁幾乎寫在了臉上,急切,厭惡,煩躁,從他那微眯的眼中露出了個完全。
他只覺四周如火燒一般燥熱。
突然,一股清涼的氣息從窗外襲來,這微妙的舒爽立刻吸引了他,他立刻停下手中緊握著的筆,離開椅子,前去尋找那清涼的源頭。
他離開房間,快步走到門前,穿上鞋,打開家門,如風一般離去。
絲毫沒有在意身後母親「穿件外套」的叮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