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教坊贖身,別院驚情
幾天後的旬休日,顧柯親自帶著薛虞芮前往本縣教坊司贖身。
這時她已換上了一身內斂的窄袖襦裙,始終低著眉頭,女子始終暗自擔心著顧柯會看輕自己,捏在手心被反覆蹂躪的絹布被汗沁濕了都渾然未覺。
然而顧柯心中半點旖旎心思都沒有,完全沒有注意到薛虞芮此時內心的糾結。
一門心思想著迅速為她贖身後讓她直接返聘上崗再就業,將終生雇傭改為合同工,給自己的大計劃沒日沒夜地添磚加瓦。
待得教坊司將印有自己手印和姓名的身契交於顧柯時,薛虞芮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趁顧柯與教坊司的人不注意側過臉去,微微拍了拍自己因緊張而有些漲紅的臉蛋,吐了吐舌頭。
只有在他人看不到的時候她才敢露出這般少女情狀。
幾年來顛沛流離的經歷已然讓她學會在人前故作淡然,裝出堅強的樣子來保護自己。
但若非命途多舛她又何至於從無憂無慮的待嫁及笄少女變為這孤苦無依的女伎呢?
然而她沒料到的是,顧柯早早轉過身來,正準備喚她一同回顧氏商棧旁的小院休息。
便撞見了她活潑可愛的模樣,不由得啞然失笑,沒想到這昨日還一副生死看淡表情的薛氏女今天就活蹦亂跳起來。
便搖了搖頭笑著說:「薛姑娘這般情狀卻是某未曾見過的。」
薛虞芮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便紅著臉把手別在背後,修長的十指絞作一團,自覺丟臉地低下頭跟著顧柯一路往前,不敢看他。
直到顧柯突然停下並轉身時她還來不及反應,一頭撞在了他寬厚結實的胸前。
「呀!」
薛虞芮輕呼一聲,立足未穩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顧柯連忙轉身伸手講她拉住,顧氏商棧里眾人還未歇下,正警惕著便聽見薛虞芮的喊叫,連忙拿著短矛,橫刀,弓箭,火把涌了出來。
只見顧柯為穩住薛虞芮的身軀一隻手穿過她腋下抱住後背,一隻手攬住纖腰,幾乎要貼面相見了,薛虞芮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儘管唐朝民風開放,女子當街向男子示愛或穿男裝縱馬馳騁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但她幼年時便不愛出閣,只喜歡窩在家中讀書,哪怕後來顛沛流離不得已賣身為伎時也還沒來得及與士人往來便被蘇龠庇護在身邊。
此後每日除了讀書便是與其對弈,蘇龠連日常起居都從來不用她或僕役幫忙,堪稱可怕。
故而她如今還根本未嘗與男子如此親密地接觸過。
儘管早已暗自下定了決心,但真當顧柯那繼承自曾祖稜角分明的俊秀臉龐貼近她時,她還是難以平靜。
此時在眾人注視下更是臉紅得冒煙,一副快要暈過去的樣子。
不知是誰吹了聲口哨,隨即便挨了徐逸一記狠的,聽那慘叫聲似乎是來自楊箕。
見郎君並未遇險,反倒與那薛姑娘摟在一塊,徐逸咳嗽了兩聲示意顧柯注意自己還在大街上,注意影響,隨即便驅趕著顧氏護衛們回去休息。
顧柯這才如夢初醒地鬆開了薛虞芮,向她道了歉,然而薛虞芮始終低著頭,只是用細若蚊蠅的聲音說道:
「不打緊。」
隨即便像一隻受驚的兔子般幾步躍入了屬於她的小別院中。
顧柯見狀搖搖頭,他可不好意思承認自己抱住她那麼久是因為被薛虞芮腰肢那柔軟的觸感給驚呆了,不由自主想多把握一會兒。
「離了平康坊不過月余便如此作態,顧禹巡,你當真是如那天魔所言是上下顛倒了,別忘了你先還得先推行新鹽政,豈能因私廢公。」
再三告誡了自己之後,顧柯也走入了自己的別院。
顧柯所住的兩進院外面是徐逸等人休息當值的地方,左側便是顧氏商棧,牆上有暗門可互相往來。
而右側則是薛虞芮與其侍女所住的一進小院,同樣有門可互通往來,只是如今正緊閉著。
薛虞芮洗漱過後卻並未立即入睡,反倒在榻上翻來覆去好一會兒,嘴裡反覆念叨著:「丟死人了,丟死人了,丟死人了。」
然後將剛剛洗過還未完全晾乾的長發用絲巾裹起,像捧起團飛散的柔順海藻一般,以免睡覺時被壓在身下。
然而二更天未至三點時,還未入睡的薛虞芮竟聽見院內側門有開門的聲音,她立即坐了起來,有些忐忑不安地將目光投出閨房。
只見顧柯也只穿著深衣走入院里,手裡似乎還拿著什麼東西,只是天色太暗,她看不真切。
「薛姑娘?」顧柯試探性地敲了敲她的房門,屋內沒有回應。
「不會吧?這才二更天怎麼就睡了。」
門外傳來顧柯疑惑的聲音,只穿著半襟胸襦正靠坐在門外牆邊的薛虞芮一時之間糾結無比,不知道該不該應聲開門放他進來。
如果不放顧柯進門似乎有些過河拆橋的嫌疑,畢竟自己全靠他幫忙才能脫籍貫。
即便是委身給他做妾也是當世道德下通行的做法,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美談了。
然而薛虞芮卻不想被他看輕了自己,故兩種矛盾的心情在胸中激烈地對峙起來,攪得她心緒不寧。
有些氣苦地暗自埋怨起顧柯的急色——先前她就察覺顧柯對她的腰肢頗為留戀,久久不願放開。
想來他答應為自己贖身時所言的聘為計薄擔任私人女賬房不過是為納妾做掩護的說辭罷了。
薛虞芮如此想到
見顧柯不肯放棄地連連敲門,她不禁有些失望地在心中嘆息一聲:「你連一晚上都不願意等嗎?」
隨即起身開門,已然是做好了委身於顧柯的準備。
然而在開門后,喜出望外的顧柯卻並沒有往閨房裡走的意思,反而是把藏在身後的一疊寫上各類數字的紙張和一張契約書交於了薛虞芮。
並鄭重其事地說:
「險些忘了正事,薛姑娘還請過目此契書,如若沒有疑問,便簽了吧。
這疊紙上是華亭縣亭戶的數量和官府最近10年每年上繳收購獲得的官鹽數目,以及一些未經整理的流水賬薄。
勞煩姑娘按照其中一張範例上所寫的樣式進行分別處置,明日午後交個條陳與某……」
顧柯詳細地解釋了手中那厚厚一疊的紙張中有何玄機,卻半點未提及男女之事,不由得讓薛虞芮有些慚愧,又有些慶幸。
她心想:他終究還是尊重我的。
然而顧柯心中卻想著:
時間緊迫,九月快到了,明日便要正式推行新法,這堆內務必須早點安排好,薛姑娘既有這般才能,不能不充分利用。
薛虞芮毫不猶豫地接過契書,看都不看便找出筆墨,伏在梳妝台前認真地寫下幾個娟秀的簪花小楷「薛虞芮」后便交於顧柯。
見他視若珍寶地貼身收好契書時,薛虞芮雞蛋白似的臉上飛起陣陣紅霞,顯然是又在胡思亂想了。
然後顧柯便取出象徵薛虞芮人身依附於他的賣身契,隨意地將之撕碎成屑扔進了火盆中。
然後就告辭離去,自始至終未能踏入薛虞芮閨閣一步。
見他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薛虞芮一時竟有些患得患失起來,但看到手中象徵著顧柯無私信任(確信)的賬薄,她又不再自憐,滿心想用才華證明自己。
「哼,走著瞧。」
不知想到了什麼,薛虞芮如釋重負地傻笑了一會兒后又鬥志滿滿地說,隨即關上了房門,吹熄了蠟燭,別院內當即便沉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