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四章 童童想要變成人魚
我跟冬生總是從離電梯最近的站口進入地鐵,從這個車廂向左向右,我分別走了兩個車廂。
我發現了帶黑帽子的男人,連續一個月,只要是我跟冬生上鋼琴課的周末,他總是坐在與我們不遠的車廂里。
而冬生不願意換車廂,他好奇這個男人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他打開他珍貴的小盒子,拿出老鼠的肋骨。
這些收藏品被他晒乾,每天塗上甘油,保養得很好,摸上去很硬。
上過解剖課的朋友應該知道,小白鼠體型的肋骨根本剝離不出來,用小剪刀就能剪碎,而這樣在下水溝生存的巨大黑老鼠,它們的肋骨跟變異一樣有硬度,冬生叫脊柱和肋骨一起完成剝離下來,放在我手中的時候我感到了骨骼的刺痛。
冬生在書包里裝進了他最喜歡的肋骨,肋骨從脊柱上伸展出來,像妖異堅硬的樹枝,如果力道正確,我有種會刺入皮膚深處的錯覺,帶著下水道老鼠的病菌,迅速蔓延進血管。我從不允許冬生不戴手套去碰。
冬生說:「要是他靠過來,我就拿這個扎進他的脖子。」
冬生對於黑帽男人的好奇讓我感覺到危險,與此同時,我也擔心正在變化的童童。
在這一個月內,童童肉嘟嘟的臉突然消瘦起來,在今天的秋天,她即將十二歲。在童話里美人魚就在十幾歲的時候死掉,具體是哪一年,我並不知道,而童童也認為自己會因為心愛的人變成泡沫。
她躲在鋼琴教室外的公園裡哭泣,在只有我的情況下,她問我:「姐姐,怎麼才能讓冬生喜歡我呢?如果冬生不喜歡我的話,我就會變成泡沫消失了,我總是夢見自己變成泡沫消失。」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
「你怎麼會變成泡沫消失呢?」我對此感到疑惑。
因為我的懷疑童童哭泣的臉漲得通紅,她站起身,拋下我自顧自走了。
在拋下我走掉的下午,鋼琴室發生了騷動,童童突然用美工刀划傷了冬生,幸好冬生躲得及時,美工刀刮破了冬生的肩膀。
然後童童開始大聲哭泣,連胖虎和老師都哄不住。
冬生並不慌張,他叫我陪他去附近的小診所處理一下傷口,在走出教室的時候,班上的同學聚在一堆離童童遠遠的,他們小聲咒罵童童是個「瘋子」「神經病」「可憐冬生還願意跟她玩」。
小診所的醫生為他止血之後發現傷口很淺,貼了創口貼了事,並叫我安心不會留疤。
冬生告訴我:「童童說如果殺死我的話,她就不會變成海里的泡沫了,她會恢復成海里的人魚。」
「世界上沒有人魚。」我有些不高興,「童童只是腦子不好使。」
而冬生毫不在意:「沒關係,我可以讓她變成人魚。」
第二天在鋼琴教室看到了童童和胖虎,她來向冬生道歉。
冬生並沒有生氣,在我的印象中,冬生幾乎不生氣。他拍拍童童的肩,說:「別哭了童童姐姐。」
胖虎的眼睛不放在我們身上,他只是看著旁邊,死死咬著嘴唇。
我的視力太好,以至於童童手腕上那一點點划傷的傷口被我捕捉到,這讓我感覺到悲傷。我一直認為活著是一件沒有能與之比擬的美好的事情,這樣的傷口刺痛了我的眼睛。
可是我和冬生能做什麼呢?我們還是小孩子,我們什麼也做不了。
冬生的手指在鋼琴上飛快跳動,他最喜歡巴赫。班上的同學還在談著小星星,歡樂頌,冬生已經開始苦練巴赫了,當然童童也彈得很好,她身上有種世家的味道,雖然她那個曾經是小明星的媽媽居然在奶茶店裡打架。
胖虎坐在我旁邊,有些心不在焉,他一會兒望著窗外一會兒看自己的手指,一會兒轉過頭對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安靜地坐著,我的眼睛里只有冬生在琴鍵上飛舞的手指。
胖虎碰了一下我的胳膊:「夏生,我有事想跟你說。」
「怎麼了?」我問他。
「童童,童童她能不能在你家住一段時間呢?」胖虎平時堅毅的眼睛變得滿是悲傷,「再這樣下去,童童就會死掉了,我不想童童死掉,我想她好好活下去。」
又是關於人魚的是嗎?我有些無奈:「胖虎,你都過了十三歲生日了,你怎麼可以還信童話里的事呢?童童不會變成泡沫的,她不是人魚。」
「不是關於人魚,那都是謊話。」胖虎的手不安地揉在一起,「我是說真的,童童這麼瘦小,再這樣下去她會死掉的。」
「你們怎麼老把死不死的掛在嘴上,這樣很晦氣的。」我有些生氣了。
胖虎看到我不相信的眼神,用手捂住了臉,他的手在用力,差點抓進皮膚,然後用力搓了一把眼睛,像是下了很大決心般揭起了一點點上衣。
我皺眉,本來想打掉他的手讓他不要對著一個女孩揭開衣服,然而下一秒我就在他蜜色的皮膚上看到青色和紫紅的血塊,像被我揍完后留在臉上的那樣。.
胖虎的眼眶泛紅,他用絕望的眼睛看著我。
我有些害怕,他此時的眼睛就像那條被塞滿鮮花的魚的眼睛。
「求你了夏生,不要讓童童死掉。」胖虎的聲音很小很小,帶著哭腔,「爸爸媽媽會把童童殺掉的。」
我連忙拉下他的衣服,示意他不要哭:「童童的身上也是這樣嗎?」
胖虎緊緊握著拳頭:「童童的情況比我嚴重多了。」
他讓我有點手足無措:「可是我家能收留童童多久呢?」
「我也不知道,總之童童暫時不要在家,我爸爸最近喝酒喝得很厲害,」胖虎抹了一把眼淚,「他以前不會喝這麼多的,可能過一段時間他就變好了。」
「別哭。」我安慰著他,抬起頭去看冬生。
冬生也看著我和胖虎,用那種冷靜的,蛇一樣的眼神,在我看到他的瞬間他的那種眼神就消失,他不看我,不緊不慢彈著鋼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