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五章 小孩是偌大世界的塵埃

童童是第一個來我家過夜的小孩，為此爸爸媽媽感到很高興。

這下冬生只能睡自己的房間了，他拉住我懇求道：「姐姐，讓童童睡我的房間嘛，我想跟你一起，不然我睡不著。」

「冬生，你都要九歲了，要是被朋友知道還和姐姐睡，會嘲笑你的。」我摸摸他的頭，他亞麻色柔軟的頭髮像小狗一樣。

他緊緊抱住我，呼吸在我的頭髮上來來回回，他的手指在我的發隙之間細細磨蹭，他的身上是薄荷的味道：「萬一她要住不止一天怎麼辦？」

「我不知道。」我閉上眼，把頭埋在他的味道里，「可能不止一天，也許我們應該跟爸媽說，讓他們去報警，他們家人虐待小孩。」

冬生笑起來：「姐姐是笨蛋，警察有什麼用。」

他這麼說，我也沒辦法反駁。在我這個年紀，很多人的家長都揍小孩，有的家長還重男輕女，這些在我的家裡沒有出現，每次聽到好像在聽另外一個世界發生的事。

冬生鬆開手，坐直身體看著我的眼睛：「今天姐姐晚上不能陪我，可以親一下我的額頭嗎？」

我因為他的表情而笑起來。我可愛的漂亮的弟弟，他的額頭有劉海覆蓋，我親到了跟我一樣的洗髮香波的味道：「就跟親我自己的頭髮一樣。」

冬生笑得捂住了嘴。

媽媽在卧室門口敲門：「夏生，童童來找你玩哦。」

我跟冬生打開門，迎接站在門口踟躕的童童。我擁抱了她，在夏天即將結束的季節里她瘦弱的身體瑟瑟發抖。

已經是晚上七點左右的，原本是我家一起聚在電視機前看節目的時間，媽媽完全閑不住，她找出一套我不怎麼穿的兔子睡衣拿給童童，為她拿出新的卧室拖鞋，還為她準備晚上的熱牛奶。

媽媽知道我不愛說話的個性，她希望我除了弟弟，能夠有更多的朋友。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童童脫下長裙的樣子，她的腿瘦得不像一個人，上面全是紫黑的淤青，還有各種結痂的傷口。

她的腿不直，甚至有點畸形，穿上褲子以後走起來歪歪扭扭的，平時在長裙的阻擋根本看不出來。

我的表情可能有點驚訝，但她並不在意。

「我從小就不能順利走路，長大以後我很努力剋制，但是每一步都好像踩在碎玻璃一樣。」童童平靜地說，「我媽媽在當小明星的時候，她的老闆就是這樣走路的，像個癩□□。」

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落在我的睡衣上。

我不會安慰人，我只能說別哭啦，這話一點作用都沒有。

童話里美人魚獲得人的腿之後，她每走一步路，每跳一個舞步，都像針扎一樣讓她疼痛不已。

「也許回到海里，我就能真的變成人魚了。」童童這麼說。

那晚是我第一次很其他人睡，童童身上有著與冬生不一樣的花的香味，還有一點海水的味道。

我握住童童的手。雖然童童地腿變成那樣，但是她的手卻美得好似玉石雕刻。

「童童，為什麼不報警呢？」我問她，「如果有警察的話應該會救你吧？」

「以前，我都忘記是我多大的時候了，鄰居聽到我和哥哥哭泣的聲音去報警，警察也做不了什麼，很多大人都打小孩，那天晚上我真的覺得自己快被打死了，爸爸覺得是因為我哭得太大聲才招來警察，」童童的聲音在黑暗中顫抖，「他總說要我去死，有時候喝醉了打媽媽，有時候打哥哥，我不知道哪裡惹急了他，他從不漏我，他覺得我不是他的孩子。」

可憐的，可憐的童童。這跟我第一次看到的那個指高氣昂的童童相差太遠了，此時此刻的童童像是雨夜受傷的小貓。

我摸著她的頭髮，想以此給她我僅有的能給的安慰。現在童童躲在我家，以後她又能躲到哪裡去呢？

小孩真是太可憐了，像世界的塵埃一樣渺小，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我摸到了童童手腕上的傷口，這種癒合了的突起肉芽和新結痂的傷疤與我的皮膚接觸，我的血液在身體里瘋狂流動。

「別想了童童，你先安心睡吧，我和冬生會幫你想辦法的。」我擁抱了她，拍拍她弱小的背。有時候我不能入眠的時候冬生就會拍拍我的背，這讓我感覺很好，我希望童童也能因此感覺好一點。

童童安靜了一會兒，我沉沉睡去，半夜的時候聽見了她輕微的抽泣聲。

第二天胖虎早早來到我家門口等童童上學，他的臉腫起來，可是他笑得異常燦爛：「昨天爸爸差點氣瘋了。」

這是胖虎的報復，他能做什麼報復呢？只有這小小的無力的反抗。

我們與胖虎兩兄妹上學的方向相反，於是我們在岔路口道別。

「下午放學后我在家等你哦童童。」我說。

背後的冬生不吭聲，緊緊抱著我，一路上見我也不說話，在我路口等紅燈的時候咬了我的背一口。

「幹嘛啊你？」我問他。

「這下我都有點嫉妒童童姐姐了，真不想她繼續來我家。」冬生的嘴唇緊貼著我的衣服，他這麼說話，讓我感到背部發癢。

「阿生，你別鬧，童童那麼可憐，我們應該幫她想想辦法。」我說，「當時你那麼想跟她成為朋友」

「我不是說過嗎？我可以幫她變成人魚，我就是為了讓她變成真正的人魚才跟她交朋友的。」冬生的腦袋在我背上蹭了蹭，「反正我就是不想姐姐擔心別人。」

「她一直都是人魚。」我說，「她此時此刻也是，未來也會是。」

冬生不說話了，他認為爭執不重要的事會破壞我們之間的維繫。

他只是緊緊抱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