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屍體會說話
好!
胡知縣扔出一根火籤,命仵作將屍首搬上大堂。
春天乍暖還寒,縣衙的殮房又很陰暗寒冷,屍首蓋著草席用木板抬上來的時候,臭味還不算很嚴重。
當草席揭開時,堂下的吃瓜群眾們發生了一陣騷動,膽小的往後退,膽大的往前擠,衙役不得不舞起水火棍控制場面。
屍體男性,皮膚微黑,身材中等偏胖,韓岳目測了一下,身長大約1米72(明制五尺二寸),體重大約70公斤(摺合明制117斤,明代一斤約600克,比今天的市斤重)。
死者沒有外衣,僅穿白布中單、白布中褲,髮髻散亂沾有泥沙和碎草葉,無頭巾帽子外衣,赤足無鞋。
韓岳撥弄了一下屍體,邊看邊講:「看看,這個人上半身的肌肉不多,鬆弛無力,手掌也沒有老繭,他肯定不是種田扛活兒的。唔,手背和前臂有不少擦蹭痕迹。肚子有點大,脂肪層厚,不缺錢的主兒。」
「咦,他的小腿肌肉還比較發達,足弓有力,說明他經常走路,走山路。他的腳不黑,沒有雞眼,老繭也不多,平時肯定不會赤腳,也很少穿草鞋,經常穿的應該是布鞋或靴子。」
「綜合體態特徵,死者有點錢,吃穿不愁、酒肉不缺,他不會是農夫、腳夫、僱工之類的窮人;手心手指都沒有繭巴,所以不是軍官、捕快或讀書人;他經常在外奔走,風吹日晒皮膚有些粗糙發黑,也就排除了財主、店鋪掌柜之類的坐地戶;他還沒有富裕到能雇馬車或轎子代步的程度,大部分時候要靠兩條腿走路。」
「所以他應該是個走南闖北的行商。」
「他的外衣鞋帽大多被剝掉了,還好,有這白布單衣和褲子,誰能告訴我這種布是哪兒出產的?」
公堂之上突然變得鴉雀無聲,從知縣到衙役,一個個張飛穿針——大眼瞪小眼。
黃捕頭的嘴張大得能塞下整隻雞蛋,本以為韓岳這乳臭未乾的小子,看見屍體就要被嚇個魂不附體,可沒想到人家簡直跟玩似的,分析還絲絲入扣。
簡直、簡直像屍體活過來,親口告訴韓岳一樣!
他脖子往後縮了縮,隱隱感覺事情有些不妙。.
公案之後,胡知縣品著韓岳的話,越品越覺得有道理,忍不住跟著問:「單衣、襪子,是、是哪兒產的?」
皂隸隊列下邊,張捕頭搶出一步行禮:「小人回太爺的話,這是蜀中的家織土布,經緯細密,耐搓洗,久穿不壞,多是川人自織自用。價錢不高,產量也不大,市面上銷量遠不如竹布、松江布,小人過世的妹夫是川籍,見他穿過,所以知道。」
江夏縣兩個捕頭,管著馬快的黃捕頭,跟腳在永安王府,當初就是他在縣太爺案前請下牌票抓的韓岳。
另一個管著步快的,就是現在回話的張捕頭,他有個青年守寡的妹妹,跟本縣二把手縣丞老爺有點兒不清不楚。
既然有了答案,韓岳就把結論下了:「所以,這個死者,是從川中到本地的行商。」
刑名師爺把黃捕頭瞪了一眼,都十來天了,還沒搞清楚死者的身份,就知道在附近胡亂查訪。倒是韓岳一語道破,接下來再找到武昌來的川籍客商辨認,應該很容易查出死者的姓名來歷。
「咱們再看看傷口,嘖嘖,有意思,」韓岳指著屍體頸部,那個皮肉翻卷豁開的致命傷:
「這個傷口在側面,兇手應該是從死者右側身後突然揮刀致命的,嗯,非常迅速,刀也很鋒利,死者身上沒有任何抵抗傷,一擊致命。說明死者沒有防範兇手,如果是盜賊打劫,死者不會毫無抵抗。」
韓岳低頭查看死者身上形形色色的血跡:「劃破了死者的頸部大血管,血液噴射而出,衣服、頭臉都有很多噴濺狀血跡。」
已經有十來天了,血跡因空氣氧化變成了深褐紅色,那些噴濺狀的血跡,形狀像驚嘆號,尖端指向傷口方向,一看便知是從傷處噴出來的。
「看,髮髻散亂,粘了碎草葉和泥點,還有少許擦蹭狀的血跡,應該是搬運屍體造成的,」韓岳觀察屍體的軀幹部位,有不少成片的濃淡不均的血跡,還保留著摩擦的形態特徵。
黃捕頭忍不住插嘴:「我們早就知道屍體經過移動,那荒山坡上幾乎沒什麼血。」
韓岳反問:「既然如此,你們怎麼不考慮是別人搬到那裡來,有意陷害我的呢?」
黃捕頭語塞,憋得滿臉通紅,良久才強詞奪理:「你故布疑陣、賊喊捉賊!你們家連僕人在內有六口人,七手八腳還怕搬不動屍體?」
好嘛,六口人,連韓岳九歲的妹妹都算進去了,韓岳沒理他的茬,自顧自的繼續觀察血跡。
「除了噴濺和擦蹭的血痕,還有這裡,這裡,頭臉部這些流淌的血跡,各位注意到了嗎?」韓岳指著屍體臉部,那些彎彎曲曲明顯帶著流淌特徵的血痕,發源自頸部傷口,流經臉和腮幫子,到頭頂才消失。
其實,他早就看到了,故意留到最後,才拋出這個決定性的證據。
我又不是瞎子!黃捕頭沒好氣的啐道。
「你眼睛沒瞎,可你心瞎了,」韓岳嘴上不饒人,繼續追擊:「大家請看,這些血跡的流動方向,是不是從脖子位置的傷口,往臉、往頭頂流的?」
確實如此,胡知縣眨眨綠豆大的眼睛,不明所以。
刑名師爺則皺著眉頭,揪著山羊鬍子思來想去。
不僅仵作、捕快、衙役竊竊私語,堂下的吃瓜群眾也議論不休,有人忍不住小聲問:傷口在下,頭臉在上,怎麼血倒著流呢?
韓岳笑笑:「血是不會倒著流的,而人是可以倒過來的。」
胡知縣莫名其妙:「你說清楚,人為什麼要倒過來?難道這人脖子被割了條大口子,還能拿大頂?」
師爺、書辦、捕快和皂隸們,眾人全都鬨笑起來,公堂之上充滿了快活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