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伍少爺物理打假
翌日,燕京城中天氣晴朗,一片盛世祥和。
皇城升龍殿內,在京文武百官一片哀嚎,皇帝陛下朝會的頭等大事就是帶頭為湖東郡五十萬流民捐款十萬兩白銀,引得滿朝文武一陣拍龍屁。
當然,這些銀子是皇帝陛下的私人財務總管,相國大人家裡拿的,都是貪官污吏孝敬的白花花的銀子,那些妄圖靠孝敬相國大人謀求升遷的,大多屁股都沒坐熱就被刑部拉出午門斬首了,皇帝陛下也不心疼,坐在龍椅上盡情享受著來自文武百官們的讚譽之聲,舒坦!
享受完一番龍屁過後,皇帝陛下拍板說,「朕身體力行帶頭捐十萬兩銀子,諸位愛卿吃皇糧拿俸祿也得意思意思吧,家裡有錢的捐錢,沒錢的派人到湖東郡幫忙賑災也行。」
說罷,皇帝陛下優哉游哉靠在龍椅上大手一招,當值的大內總管沈老太監就拿著記賬的小本本進來了。
升龍殿上,這幫只想吃不想吐的朝廷大員們一個個臉比鍋底還黑,除了心疼那點還算過得去的俸祿外,捐錢也是一門學問,捐多了怕惹來貪污的嫌疑,捐少了又怕同僚瞧不起丟了名聲,再說皇帝陛下還在殿上看著呢,他們想商量多少合適也沒有機會。
文武百官擠眉弄眼間,老陰陽人沈公公手裡的小本本就遞到面前,「……大人,意思意思寫個數,簽個字,咱家也好向陛下交差啊。」
這些被迫簽字自願捐款的大臣們在心裡紛紛怒罵,哪個狗東西出的餿主意,而那些好面子出手闊綽的大人們,暗地裡自然也被御史台盯上了。
當然,伍菱的薅羊毛之策還不止於此,上至皇宮之內,下至地方府衙都設置了功德處,百姓只要為湖東郡捐款超過白銀十兩的,都能喜提官府頒發蓋有大印的「皇朝熱心腸」證書一張,不超過十兩的也會口頭感謝,在朝堂建造的賑災功德碑留下姓名。
作為始作俑者的伍菱大少爺自然也是代相國大人花貪官的銀子為民捐款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兩白銀,只比龍椅上那位少一兩銀子,回到小院他噴嚏連連,只道是昨天睡多了晚上沒睡好著了涼。
伍大公子吃過早點,閑來無事找了本《徐公遊記》讀了一上午,對巨龍皇朝的風土人情算是略知了一點皮毛,尤其是那句「江湖熟,天下足」深深吸引了他的目光。
江湖是巨龍皇朝江南江北,湖東湖西四郡的統稱,是皇朝重要的大米種植地區,四郡的糧食生產事關皇朝安定,這也是為什麼湖東一地鬧飢荒,身為皇帝陛下手裡第一能臣的相國大人就要親自坐鎮湖東郡,沒有能人坐鎮皇帝陛下睡不著覺啊。
「酒水產業若是建在江湖四郡其中之一,能省下一大筆銀子吧。」伍菱捧著書開始勾勒自己的商業藍圖,那位嶗山德高望重的跛腳牛鼻子老天師就來了。
老天師滿面紅光,面露嘚瑟,聽說少爺正常了,相府官家伍四兒承諾老天師臨走前封一個一千兩銀子的大紅包聊表感謝,相府上上下下也都客客氣氣尊他一聲老天師,這每天好吃好喝招待著,渴了有丫鬟倒茶,熱了有丫鬟搖扇,他活了大半輩子都沒有享受過這般優待,老道雖然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高人模樣,心裡卻樂開了花。
老天師照例穿著道袍,背著把柄包紅繩金錢大寶劍,笑吟吟地來給五菱瞧面相,畢竟鬼魂這東西相府里上上下下只有這位老天師最有發言權,就連五菱自己說好了都不算。
老道士行禮說道:「老道見過伍公子,伍公子今日氣色好多了,老道先為公子看看面相。」
五菱一見這牛鼻子老道就覺得胃裡一陣翻騰,那些被灌黑狗血、童子尿的日子至今是他揮之不去的心理陰影,他強忍住胃裡翻江倒海,擠出一抹僵硬的微笑,回首對身旁靜候著的侍女阿秀說道:「秀兒,賜茶。」
秀兒本名甄清秀,是伍修早年從江南郡買回來的婢女,古代飢荒年裡窮人家吃了上頓沒下頓,賣兒賣女換點銀子活下去還是挺常見的,伍修見她年紀小就給安排在伍菱旁邊做些端茶倒水的活,伍菱覺得下人們叫她阿秀太土氣,就給起了一個雅號,秀兒。
當然,府里上上下下都叫阿秀習慣了,就連阿秀本秀也稱呼自己阿秀,只有書獃子伍菱一個另類特立獨行文縐縐地叫上一聲秀兒。
秀兒手法嫻熟地倒去苦澀的頭茶,再往紫砂壺中倒上熱水,伍菱目光在老道士身上打量一圈,沒見黑狗血、童子尿之類的東西,才緩了一口氣,畢恭畢敬說道:「勞煩老天師了。」
「公子言重了。」
老道士走向伍菱,裝模作樣在他臉上打量了一番,先是瞧瞧印堂,很紅潤,再是看看眼睛,很清澈,最後拿出八卦鏡一照,沒反應,滿意地點點頭,笑道:「貧道恭喜公子,賀喜公子,公子面色紅潤,雙眼清澈,糾纏公子的髒東西已經灰飛煙滅,公子您……痊癒了!」
「真的?」伍菱如釋重負。
「千真萬確,老道以人格擔保。」牛鼻子老道信誓旦旦捋著山羊鬍子說道。
還在斟茶的秀兒眼裡含著淚花,水靈的大眼多了一抹紅暈,斟茶的速度更快了,座上的大管家伍四兒如釋重負,大手放在胸前長舒一口氣,少爺終於是好了。
秀兒斟好茶,少爺一杯,老天師一杯,管家一杯,隨後恭敬退到少爺身後看著完全康復的少爺嘴角揚起一條優美的弧線,伍菱看著桌上的秀兒斟好的茶水,客客氣氣伸出右手示意用茶,「老天師,上好的明前湖西龍井,請用。」
老道士有模有樣端起桌上的青白相間高山流水的青瓷茶杯,嗅著幽幽茶香,抿了一口,頓時神清氣爽,內心頗為感慨,這大戶人家可真會享受啊。
「好茶,好茶。」老道士感嘆道。
伍菱飲了一口,茶香濃郁幽香,為上品。
他放下茶杯,目光再次回到老道士身上,前世今生印象里卻不見一位道爺如此世俗,這糟老頭子喝起茶來有模有樣,在府里養了半月有餘,人都圓潤一圈了,哪還有世外高人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風道骨,分明是那油腔滑調騙吃騙喝騙錢的江湖騙子。
被老道士「治療」的半個多月,伍大公子已經記不清喝了多少奇奇怪怪的「驅邪藥液」,多少回吐到天昏地暗,往事種種不堪回首便是惡上心頭,若這老道真有本事豈會看不出他這異鄉異客異世人!
聽到老道士那句「痊癒了」,又有管家伍四兒和丫鬟秀兒為證,他終於是鬆了口氣,大可不必再擔憂老道士跑到便宜老爹面前說上一句「公子身上還有髒東西」。
前世伍菱對和他同樣出身的平民老百姓很好,但骨子裡卻是一個有仇不留隔夜睚眥必報的人,而痊癒的第一件事便要報這牛鼻子老道半月灌血尿之仇,用書獃子伍菱那文縐縐的一句話就是「子不語怪力亂神,如此妖言惑眾,該打。」
前世伍菱對道家文化頗有興趣,想必這方世界的道宗也有異曲同工之妙,不由心生一計,像那學生謙卑向夫子討教一般,問道:「小生聽聞道宗有算命卜卦一術,能洞悉天地萬物之氣運吉凶,老天師道術高深莫測,又是嶗山道宗正統名門,想必對這算卦之術有所涉獵吧?」
「確有此道術,不過晦澀難懂,貧道也只是略懂些許皮毛。」老道士牛皮吹得不大,但也不小。
嶗山之上確有看生辰八字以觀氣運,用甲骨銅錢預測吉凶的道術,也確如老道士所言晦澀難懂,但他卻不是略懂,而是學不懂,他這一條跛腳便是幾十年前下山歷練紅塵之時,以三寸不爛之舌替人算命時踢到鐵板被人打斷的,自此之後他在山上一躲就是幾十年,熬死了師傅和師兄師弟,活成了嶗山之上輩分最高的天師。
本應在山上苦修骨子裡卻難捨那黃白身外之物的老道士,在來伍府路上就聽人說伍家公子滿腹經綸卻是只會讀書不懂人情世故的書獃子,是對玄之又玄的玄學頗有興趣。
若能投其所好,興許能僥倖博得這位含著金湯匙長大的書生公子那句膾炙人口的「該賞,這是門高深學問」,指不定就是幾百幾千兩銀子打賞出去。
想當初,伍家公子沒有為了清名投湖自盡的時候,也曾是燕京城中的名人,多少上門敬獻詩詞文章古籍的落魄才子得到他的闊綽賞賜。
最高記錄是一位落魄江南才子遠赴千里來燕京趕考在路上丟了盤纏,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到當鋪當掉祖上傳下來視若命根的東坡先生的摺扇,湊夠吃穿住店的銀子,這事經一趕考的才子傳到了在後院與文人墨客煮茶論詩的伍大公子耳中,顧不得支會管家一聲,隨手拿了賬房為皇帝陛下第五次下江南準備的那摞五十萬兩銀票,快馬加鞭到當鋪賠了十倍違約金買回了東坡先生的墨寶摺扇。
當天掌管相府財政大權的大管家伍四兒為追查盜賊把府里弄得雞飛狗跳,才在一個掃地丫鬟口中聽聞伍大公子早上去過賬房,火急火燎來到小院徹查真相的大管家剛開口,就被伍菱文縐縐的一句「讀書人拿自家銀子不算偷」給懟了回去。
得知消息的相國大人婆娘成群,可就這麼一根獨苗,再怎麼荒唐一擲萬金,他也就訓斥了兩句,這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老道士也就是聽人說了伍菱人傻錢多好學問的奇葩往事,才敢在面前賣弄算命之術。
當然,老道士能在嶗山之上熬成輩分最高的天師也不全靠活得久,道宗歷史上活得比他久卻摸不到天師門檻的道士大有人在,但靠嘴遁上位博得嶗山道士一片崇敬的,他是頭一人。
可今個兒本應見好就收拿錢跑路的牛鼻子老道還不知道自己攤上大事了,眼前的伍菱可不是那個空有一身才氣人傻錢多的書獃子伍菱,而是同樣能滿嘴跑火車,一手攪動湖城商界的伍大老闆。
他可沒有書獃子伍公子那般仁慈善良,尤其是老道士手裡已經沒有他的把柄之後,更不會輕易放過這個灌了他半個月黑狗血、童子尿的罪魁禍首。
伍菱瞧老道士優哉游哉品著茶,一副吃定了他的欠揍模樣,便知道魚兒上鉤了,他那張白凈的臉上露出那般人畜無害的笑容,看得對面還在盤算著幫伍菱省點學問錢的伍大管家心裡一驚,這般笑面虎吃人不吐骨頭的感覺,他只在相國大人晚上將孝敬他的貪官污吏的名字記在小本本上的時候領教過。
難道這樣令人毛骨悚然的神情還可以遺傳?
伍四兒端起茶杯停在半空中,一向自詡對少主子知根知底的他忽然覺得有些看不清眼前這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了。
伍菱興奮地擊掌三聲,適才那張白凈的臉忽然變得陰沉,他起身走向老道士,沒有之前的和顏悅色,指著老道士那條沒有跛掉的老腿冰冷冷地問道:「老天師自詡略懂算命之術,不妨算算自己這條腿今天會不會被打斷。」
他話音剛落,院外就衝進來八個看家護院人高馬大的家丁,直接將面前的老道士摁在座位上,更有一人一把拉直他那條正常的老腿懸在半空,一人將早就準備好的鐵木圓棒遞到伍菱手上。
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少見世面的秀兒花容失色站在原地大氣不敢喘一聲,大管家伍四兒放下了茶杯,臉色有些不好看,作為親自到嶗山請人導致伍菱被灌血、尿的最大幫凶的他,在少主子開始算賬后就撲通跪倒在地上,識趣地低下光頭等待發落。
這般察言觀色秒認錯的態度連伍菱都驚訝三分,不愧能和相國大人同桌共飲,一手掌管伍家大小事務的男人,果然識時務。
而那上一秒還在優哉游哉品著明前湖西龍井的老道士嚇得張大嘴巴,露出那口只剩下零零散散只剩十幾顆的大黃牙,手裡的青瓷茶杯捧不穩摔碎在兩腿之間,淡黃色的液體順著褲子流到地上。
他掙扎著老胳膊老腿,驚惶叫道:「伍公子,貧道可是您的救命恩人,您就是這般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噗嗤。」
這話把伍菱都逗笑了,真是死到臨頭嘴硬的老鴨子,廢掉自己半條命還有臉自詡救命恩人,特么不要老臉了。
伍菱犯不著為這老道動怒,舉起手中的鐵木圓棍在老道士腿上左右比劃一番,露出那一口大白牙笑嘻嘻說道:「那就請救命恩人用你那高深的道術好好算算,本公子會不會打斷你這條老腿。」
「伍公子,你……不能這樣。」老道士哀嚎道。
「給我算,不然我現在就打斷你的狗腿!」五菱舉起木棍怒目而視,惡狠狠說道。
老道士被眼前翻臉不認人的伍大公子嚇尿了,他打死也不會想到一介書生竟會如此兇狠,礙於伍大公子的淫威,他只能閉上眼,嘴裡念叨著誰也聽不懂的法訣,掐起五指裝模作樣演算起來。
伍四兒默默跪在地上腿都麻了,老道士還沒有睜開眼,嘴裡念叨的法訣卻變成了那句人人都能聽懂的「祖師爺保佑」,豆大的汗珠布滿他蒼白褶皺的臉頰,生怕一睜開眼伍菱手中的木棍就會狠狠落下。
幾十年前他的另一條腿就是給人算命被打斷的,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他至今記憶猶新,現在這一條腿又因為算命被人架在木棍下,他都快哭了,貪什麼相府的千兩白銀,老老實實呆在山上過清貧日子,受徒子徒孫敬仰,不好嗎?何苦來這遭罪!
「老天師,算了那麼久,可算出結果?」
伍菱平靜的聲音聽在老道士耳中如同催命的喪鐘,他祈禱完那句心虛的「祖師爺保佑」,戰戰兢兢睜開朦朧的眼眸,垂頭吞吞吐吐說道:「算……算好了。」
「那麻煩老天師說說,本公子這鐵木棒子是打?還是不打?」
「不打,不……不……打,打。」老道士渾身發抖半天說不清一個字。
「說大聲點,本公子聽不見。」伍菱舉起棍子對準老道士的臉怒斥道。
老道士驚出一身冷汗,想了老久,豁出去了,他押上天師的聲譽賭伍菱一介書生不會殘忍到毆打他一個糟老頭子。
「打。」
他嘴裡一個「打」字喊得響亮,話音未落緊緊閉上雙眼,瑟瑟發抖,完全沒了前一秒的狠勁。
靠,唬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