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沙之海 星之海
落日的餘暉在天邊的沙丘上漸漸退去，在夕陽下變幻著燃燒般色彩的沙漠也被清冷的色調所取代。
暮色中環繞著神秘光環的克洛諾斯緩緩升起，與群星一起出現在深藍色的夜幕中。
氣態行星上那顆暗紅色的巨型耀斑顯得比平日里更為明亮，它的邊緣似乎還閃爍著的光。
偶爾，遠處的一陣風吹過沙丘，捲起的沙塵彷彿流動的霧氣瀰漫在空氣里，給被炙熱的陽光照射一整天的沙漠帶來了些許清涼。
在瑞亞尼亞大陸中央，在這片起伏的沙海之中，一支穿越埃厄蒂斯沙漠商隊，正宛如航行在海面上的船隊般隨波逐流，順著沙丘的頂部向著星星升起的方向徐徐而行。
隊伍中一頭頭體型巨大的駝峰龍獸和負水雷犀首尾相接，邁著厚重的步伐踩踏在柔軟的沙地上。
沉重的腳步聲，把一隻正打算夜行捕食的多角沙蜥嚇得又重新縮回到它在沙丘下的小窩裡了。
這支名為金琥棘的商隊，相對於往日里經常穿行於沙漠的商隊而言，規模並不算太大，約摸只有二百來人，他們這次旅途的最終目的地是沙漠東方的綠洲城市摩恩歐斯。
隊伍里的商人們和他們的僕從們，大多都坐在配置了鞍具的駝峰龍獸上。
而那些負責商隊安全的護衛和其他幾支臨時雇傭的傭兵小隊，則多半騎著擅於奔跑的沙漠陸行鳥，在隊伍兩側警戒著未知的危險。
沙漠中的夜色越來越濃，圍繞著棕褐色的克洛諾斯，十來顆或盈或缺的月亮若隱若現，深色的天幕中，一顆顆繁星排列組成了形狀各異的星座。
天空的正東方有一顆明亮的銀色星星，在墨藍色的夜空中非常容易辨識，這是代表旅行和貿易之神的赫耳墨斯。
在這片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沙漠里幾乎沒有任何參照物，不時移動的沙丘更容易讓旅人迷失方向。
好在沙漠里大部分時間夜晚雲層都比較淺，而明亮的赫耳墨斯永恆不變地閃耀在正東方，慷慨地給夜行的沙漠旅人指引著方向。
經驗豐富的嚮導都能夠根據赫爾墨斯和它周圍幾個星座的位置來辨識方位。
這支商隊里的嚮導當然也不例外，此刻他們正一邊望著星空，一邊引領商隊走在隊伍最前方，在他們的身旁則是這支商隊里負責主要事務的幾位執事團成員。
眼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那位皮膚黝黑的中年嚮導，轉過身舉起右手燃燒的火把在空中順時針劃了一個圈，這是提醒商隊點亮火把的信號。
隊伍里乘坐在的駝峰龍獸上的旅人們，見到了隊伍前方晃動的火光，也紛紛點亮了安放在巨獸身側兩旁的火把。
一根根火把逐漸點亮，星星點點，彷彿夜空中的星辰墜落在這片沙漠里，又重新組成了一個長蛇型的星座。
在隊伍中部，一頭駝峰龍獸的雙人鞍具上，左右兩旁的火把也被點亮了，跳動的火光映照出兩個嬌小的身影。
她們的身上都披著一件可以阻擋風沙的沙漠旅人斗篷，在斗篷的兜帽下，薄薄的面紗之上，女孩們的眼睛卻絲毫沒有受到沙漠乾燥氣候的影響，彷彿綠洲里一彎清澈的湖水，靈動而泛著光。
此刻這兩位第一次踏入沙漠深處的女孩們，正抬著頭一臉興奮地望著頭頂那一望無垠的星空。
坐在右邊鞍具上，茶色頭髮的女孩，年齡看上去稍小，在她的手中捧著一本厚厚的書。
在這本筆記模樣的書側處，裝著一個黃銅色的書鎖扣，上面的花紋看起來古舊，富有年代感，而略有些泛黃的書頁則是用沙漠綠洲上特產的莎葉製成。
這種莎葉紙，顏色稍稍呈現出淡黃色，紋理緊緻，輕薄但防蛀，耐熱耐光，適合長期保存，很多第三紀的古籍都是使用這種莎葉紙來記錄文字。
深褐色的書本封皮應該是由某種動物的皮革製成，上刻畫著環繞六顆星辰的太陽圖案。
在書脊上寫著一個燙金的瑞亞尼亞文單詞——群星。
此時，晴朗的夜空中閃爍各色的星光，在這片廣袤的沙海之上顯得格外璀璨明亮。
望著眼前這異於平日生活的景象，一股抑制不住的新奇感在離家的女孩心中激蕩升起。
她眨了眨靈動的眼睛，放下手中的書，向上高高舉起雙臂，淡青色的眼眸仰望著星空，一本正經地模仿著戲劇演員們常用的動作，故作嚴肅的語氣念起一段看似應景的話。
「有兩種東西，我對它們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們在我心靈中喚起的驚奇和敬畏就會越來越歷久彌新，一個是我們頭頂浩瀚燦爛的星空，另一個就是我們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則。（注1）」
女孩那不太熟練的動作略顯誇張，興奮之餘，一隻佩戴在她左手腕上的金色手鐲從防風的斗篷中露了出來。
手鐲是一隻猛禽的造型，猛禽的眼睛處鑲嵌著一顆淡青色的寶石，如果仔細看，還能發現寶石里泛著微光，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裡面流動，讓這個手鐲變得古樸而神秘。
坐在她左邊的藍色長發少女，憋著笑欣賞著身邊小姐妹的表演，見到她不小心露出的手鐲，便悄悄湊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快把風隼之鐲藏好。」
「知道啦。」
女孩嘟起小嘴，把手臂縮回寬大的長袍里，有些不開心了。
藍色長發的少女無可奈何地看著自己孩子氣的同伴，忍住笑輕聲問道，
「索菲雅，剛才這句是那位光明執政官的名言吧？」
小演員的表情瞬間轉換，前一秒還嘟著小嘴生悶氣的神情已然消失無蹤，變成了掛著酒窩的笑靨。
「對呀，對呀，這不就是爍寫在這本筆記扉頁上的那段話嘛。哈哈，黛芙妮姐姐，剛才我演得是不是特別的棒，我已經打算用這句作為小說主角的登場宣言啦，你說是不是特別帥氣！」
「呵呵，我們可愛的索菲雅最帥氣啦。」
望著中二之魂正熊熊燃燒的小姐妹，黛芙妮捂著嘴打趣道。
「嗯哼，這難道不應該是顯而易見的嗎！」
索菲雅歪過頭去，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彷彿閃著光，她抬著頭繼續仰望著群星璀璨的夜空，嘴裡又不由得開始喃喃地念叨著。
「沙漠里的夜空真美啊，在伯爵城堡里可見不著。黛芙妮姐姐，你說兩百年前，爍是不是也和我們現在一樣呀，仰望著頭頂的星空，在沙漠里旅行……
「嗯，肯定是這樣啦，假如沒有身臨其境，怎麼可能寫得出這麼應景的話呢？」
見身旁的索菲雅又開始若有所思的遐想翩翩，黛芙妮指了指夜幕中的繁星，笑笑繼續打趣道。
「浩瀚燦爛的星空啊，喏，我見到啦，那我們可愛的索菲雅，你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則又是什麼呢？」
「我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則啊……當然是像個騎士一樣，守護弱小，維護正義啦。」
索菲雅嘴角微微上揚，泛起一個漂亮的酒窩，親昵地摟住黛芙妮的脖子，
「你看，就像現在一樣……守護著我親愛的黛芙妮姐姐呢。」
黛芙妮輕輕推開繞在脖子上的手臂，
「好啦好啦，索菲雅……你摟得我快喘不過氣啦。
「唉，作為伯爵大人的女兒，你不是應該更淑女些嗎？或許你真應該少看點那些騎士冒險小說。」
「請不要剝奪我那少得可憐的愛好。在家天天扮成乖乖女，已經很累啦。無論什麼事情都被人安排著，自由的閱讀已經是我僅存唯一的休閑方式了。」
被說到要放棄自己的愛好，索菲雅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貓，嘰嘰喳喳地反駁道，
「冒險小說有什麼不好的呀。除了這些冒險小說，還有什麼東西，可以給我一成不變的生活帶來那麼簡單的快樂呢，而且裡面的故事確實很吸引人嘛。
「我理想的生活，就應該是像爍那樣，趁著年輕的時候到四處旅行冒險……認識不一樣的人，見識不一樣的風景……說不定還能結交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闖出一片天地……
「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小說都是虛構的，快回到現實里吧，我親愛的索菲雅妹妹。」
看到被冒險小說荼毒的小姐妹又開始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了，黛芙妮趕緊阻止道。
自己的這個表妹，作為索蒙德特伯爵布倫特·洛芙萊斯與伯爵夫人安娜貝拉的長女，洛芙萊斯家族的大小姐，雖然出生高貴，在父母和兄長的保護下無憂無慮的長大，卻被驕縱慣了，從小就是一個不大安分的傢伙。
還記得小時候的索菲雅留著一頭短髮，又喜歡穿著男孩子的衣服，活脫脫就是一個小男孩的模樣。
那時候她經常在伯爵城堡裡帶著科林、布蘭那群小孩子衝進衝出的扮演戰爭遊戲，城堡里的那些古董傢具都不知道被他們禍害了多少。
等年齡再大一點的時候，她又吵著要跟艾倫哥哥學劍術和弓箭。
前幾年，她還獨自偷偷溜進索蒙德特山脈的森林裡，說是要去森林裡探險，還要抓一些小動物作為寵物養在城堡里。
結果弄得滿身泥水回家，被布倫特伯爵禁足了好長一段時間。
還好近些時候，布倫特伯爵聘請了位家庭教師，給伯爵城堡的小孩們教授禮儀、語言和歷史。
學會了通用文後，索菲雅平時大部分正式的場合也開始變得乖巧，起碼看上去像一個正常的貴族淑女。
只不過從那時開始，她似乎迷上了各種冒險小說，現在大部分的休閑時間都是泡在城堡的藏書室里。
或許布倫特伯爵也是覺得與其讓索菲雅在外面胡鬧，能安靜地待在藏書室里總是好的。
至於看什麼書，全憑她的個人興趣吧。
不過說起小說，與索菲雅所喜愛的冒險類小說不同，自己應該更偏愛那些關於情愛主題的故事吧。
或許有一天也會有人把自己的這次旅行寫成書。
那樣的話，自己會是怎麼樣呢？
會像那些情愛小說中描述的人物那樣嗎？
一想到這次旅行的目的地，黛芙妮臉上微微有些發燙，左眼角下那枚淺淺的淚痣也似乎因此而變得有些泛紅。
「爍可不一樣！他才不是什麼虛構的人物，他是傳奇的傭兵王，他是光明執政官！」
索菲雅此刻並沒有留意到身邊黛芙妮表情的細微變化，她激動地揮了揮手中的書，
「你看，我們找到的這本筆記，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他親手記錄著這些冒險經歷，就是從這片埃厄蒂斯沙漠開始的。
「喏，你看這裡，如何通過負水雷犀身體的凝水原理獲取水源……還有這裡，如何烹制三角羚羊……闊耳兔和肥尾跳鼠作為食材的選取……
「這些細緻的描寫，還有圖解，多麼真實啊，一定，一定是來源於他的生活啦。」
黛芙妮無可奈何地望著已經偏離主題，逐漸化身成美食家的索菲雅，
「好啦好啦，爍不是虛構的。他是烹調大師，好了吧。我怎麼感覺，這本筆記上記錄的不是他的冒險經歷，就是一本食譜大全呢。」
「學會處理不同的食材，可是一個冒險家的基本功。再說品嘗各地的美食，本來也是旅行的樂趣呀。」
索菲雅朝著黛芙妮扮了個調皮的鬼臉反駁道。
就在這時，她們身下乘騎的駝峰龍獸緩緩停下了前進的步伐。
從前方的隊伍那邊傳來了些喧鬧聲，遠處的沙丘上隱約還激起了一些沙塵，似乎發生了什麼。
索菲雅兩人也停下了剛才的話題，探出頭好奇地向前方張望。
注1：改編自伊曼努爾·康德的《實踐理性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