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矛盾轉移

作為從始至終的核心人物兼旁觀者，理清楚當下的關係鏈，略作思忖之後，方延基本就已經清楚，鶴熙與涼冰爭鋒相對，或者說，矛盾激化的原因。

說白了，就是兩女對各自之間的認知，已經產生了固化問題。

……

不同於凱莎，自涼冰「叛離」天城之後至今，數千年間，鶴熙都未曾與之真正相見過一面。

這也就導致了，惡魔女王對這位昔日好友的印象，還停留在近萬年前，那種古靈精怪，又偏感性的一面。

然而事實上。

差不多萬年下來的變化，說滄海桑田都算小，期間又經歷了那麼多，種種心思，自然也早已不似當年。

再以當初的思路對待，涼冰想讓事情按自己的想法發展，又談何容易？

尤其是。

如今的鶴熙，對她的態度，反而不似當年的友善了。

且不說涼冰一直以來明目張胆，在整個宇宙散播對自己男神的杜撰故事。

只說另一件事……

她的姐姐。

因為從不知道凱莎的心路情感歷程，在鶴熙心中，那位天使之王始終都是單純的好友、戰友，與方延也是如此。

當然，凱莎的表現，也一直與這看法相符合。

但此前涼冰反的所作所為，在鶴熙看來，卻是為一己之私，將自己的親姐姐，一同拉入整個宇宙的輿論漩渦。

毫無顧忌，隨心所欲的讓人反感。

哪怕僅從此處出發，就讓她對這位「老朋友」的最後好感，也幾乎磨滅殆盡。

只是因為從不相見，沒機會言說罷了。

加之，對方此前的那些做法，以及信仰方向上，對所謂「愛神」的解讀，同樣令鶴熙心中排斥。

所以這一次，當這個明顯早就知道阿延「秘密」的惡魔女王，忽然以這個「秘密」為籌碼，向她索要「機會」時。

被她果斷拒絕。

至於，什麼機會？

當然就是同月汐那般，與自己一樣成為阿延守護天使的機會。

且，她說要徵求自己的同意，追求她的心愛之人……

鶴熙對此說法嗤之以鼻。

不說她的心愛之人是自己的男神，就說徵求同意本身，看這女人此前的所作所為，再說這些，還有意思嗎？

……

而兩女的那場交流，便是在這樣相互猜測、相互誤解的心路中進行的。

因此，何談坦途一說。

所以方延知道，自己當下要做的，並不是盲目開導，或者追求什麼不偏不倚，或偏袒一方。

他要做的，是以雙方都能接受的方式，將矛盾點拆解開，讓二人意識到，對方如今的「真正模樣」。

即便這個方法，看起來有點取巧嫌疑。

但話又說回來了，多情不可濫情，換言之，花心人，亦不能缺心眼不是。

突然發現自己原來這麼「處心積慮」，不好好合理利用下，豈不是暴殄天物。

所謂真情流露，方能見心明性，看似無法調節的矛盾，有時候都只是迷霧遮目，拭去霧氣，恍然之時大概率便是矛盾破碎之時。

這或許不能一次性解決修羅場危機，讓兩個女人立馬和平相處。

但後宮和睦一說，又豈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作為播種澆水者，在她們心中埋下相互理解的細小種子。

靜待發芽，就已經是上上之策。

畢竟，要說等待，他、她們，可有地是時間。

——

幾句話間。

成功將兩女的關注點轉移到自身問題上，方延「溫柔」笑著，繼續說道：

「呵呵，我知道的，涼冰。不管怎麼說，能被你、你們喜歡，我已經很幸運了。」

掌中溫潤柔軟盡顯，他聲音溫和，頭腦思緒轉動間，心中越發清明，思路再無障礙。

而涼冰，她顯然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沒意識到這般說辭中的某些可能。

只是被這突如其來，形似告白的言語搞得腦袋發懵，不住地感動著，連對鶴熙的氣勢交鋒都已經丟到一邊。

神體觸感反饋微微調整，方延心思流轉，說話間，也感受著身後的變化。

銀髮天使似乎已然冷靜，手掌力道變得微微柔和，不似剛剛緊張。

顯然，涼冰情感「柔弱」的一面，也是她第一次見到，些許觸動，自然引得心中深思。

但方延卻不給她立刻思考的機會。

當下，兩人的腦袋都尚有些餘熱，自己的調節仍要繼續。

念至此，留給涼冰一個始終未變的笑容，緩緩轉身，看向面露複雜之色的銀髮天使。

宛若盛滿星河的碧藍雙眸始終那樣美麗，鶴熙自然聽到了他最後的話，此刻，目光中帶著些許複雜之色。

她也意識到，自己對涼冰的想法，可能真地有失偏頗了。

同樣的，阿延剛剛的說辭，也從側面印證了，自己的某些猜想。

比如……在此之前，阿延他與涼冰，已經有所往來了么。

不過，就涼冰此前的種種行為態度來看，他依舊如當初對月汐時，那般態度么……

心念之間，鶴熙眼中複雜之意未減，卻也是無聲鬆了一口氣。

作為守護天使，在感情的忠誠上，她永遠信任阿延，而現在看來，她的男人也一直尊重、重視著她的信任。

這就足夠了。

絕美的俏臉揚起細微幅度，白皙臉頰在這黑暗之地，看起來越加細膩，就這麼看著回過身是愛人，等待著他的話。

此前的那句「告白之語」，已經讓她心中泛起些許猜測。

阿延從未在感情方面，向她提出過那種要求，不過到了眼下地步，如果……

如果他真地想，

鶴熙童孔微顫，暗暗壓下心中起伏。

那自己，無非就是為他忍耐一次……愛他所愛，思他所思，那是守護的誓言。

不是么？

她這般想著，努力說服著自己的內心。

然而，出乎意料地。

男人開口了，所說之言，卻與她所想的，半點不沾邊！

「還有你，小熙。」

方延看著她，表情中，溫柔漸漸變換，多了一絲苦笑，目光尤其真摯。

「很抱歉，讓你在這種情形下知道這件事……」

「阿延你？」

鶴熙眉眼閃過一瞬疑惑，隨後便立馬分清楚，這個「抱歉」所指之事。

很明顯，並非與涼冰、與自己的情感處理，或者說，不全是。

是那個原本獨屬於他的……「秘密」。

在感情之事上，女性，神河女性，包括天使也一樣。

大多數時候，她們喜歡思索感情本身，而這其中，主體與第三者的產生對立時，這一情況更是尤為凸現。

以此為基礎，同一時間、空間範圍內，與之相連的其他事宜，即便很重要，在某些氛圍里，也很有可能不會率先觸發大腦的率先處理，造成實效性的偏差。

現在看來，眼下的鶴熙便是如此。

她當然知道那個「秘密」的重要性。

但方才與涼冰的衝突，卻讓她一時間處在氣頭上，加上此後方延來了，潛意識中讓她覺得，問題終會被一次性處理掉。

因此，先後次序並不重要。

而眼下，經方延一提，還是以這種，滿含愧疚無奈的語氣，對她表示歉意。

便如同鉤子，將原本排在後方的「秘密」問題，拉到感情問題前方，或者並排而立。

也讓她想的更多。

下意識本就要出口的寬慰之語，話到嘴邊，突然戛然而止。

鶴熙想起涼冰剛剛的結論——他在直面終極恐懼，他想守護天使，想一個人去擔起所有，哪怕可能因此……徹底消失。

對方當時說得時候很小聲，加之阿延不在，自己便在短暫地震驚與暗自決定后，調整好了心態。

現在回想起來……

就像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又像被自以為的理智欺騙，她居然真地就……悄悄壓下去了？

『該死，我真傻！』

鶴熙這才意識到，自己那點小心思，有多幼稚！

獨自面對終極恐懼，獨自去承受消失的風險？然後，讓被他守護的人，平安地活下去？

不，那不是她想要的未來。

如果它真地出現，那將是比當初對月汐的假設中，更恐怖的可能！

讓她怎麼能接受！？

最初時的感動微微變換，陡然間，又生出一股埋怨。

水潤雙眸越發複雜，溫柔之色稍稍隱去，轉而變為澹澹清冷，深處，則藏著倔強。

「但這件事，我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考量，小熙，希望你能理解我。」

方延依舊繼續著言語，歉意之後，是略略強硬的堅決，隱有破釜沉舟之意。

話音落瞬間。

呼～～

紅唇輕啟，鶴熙輕呼一口氣，寒冷的天空中，這熱意如此清晰。

「唯獨這件事，阿延。」

她看著苦笑、誠懇，又堅決到讓她心疼的男人，態度前所未有地堅決：

「我不能理解，不能支持，也不可能同意！」

已然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的天基王，無聲無息間收斂了所有溫柔，第一次，對所愛之人露出嚴肅冷意。

她心中有怨，因愛而生的怨。

目光中，好似等待著自己「原諒」的男人微微一愣，表情顯得「驚訝」，似乎還不相信，他居然會被心愛之人直接拒絕。

鶴熙心有所悟。

是啊，自己一直以來，都被他護得太嚴實，以至於面對他時，無形間竟已失去了很多獨立思考。

天基王抓起那張右手，雙掌交疊捧住，貼置胸前，如同讓他感受自己的心跳。

同時緩緩開口，嘆息著，道出了心中想法：

「說實話阿延，作為你的守護天使，沒有提早發現這件事，甚至，在發現之後沒有第一時間重視，我感到羞愧，但……」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同意……你繼續拋下我去備你所謂的戰！

我們是各自的守護天使，如果未來終會走向末途，可能死去，也要為各自拔劍而戰，而非燃燒一人，留一人獨活！」

右眼余光中，惡魔女王看著他們，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時間似有視線交匯，紛亂思緒生起，她的事情同樣重要，但鶴熙卻輕咬銀牙，微微搖頭，丟開那又要攀爬而來的「私心」。

如果是剛才，火次魯確實如此，但現在，她連譏諷一句的心思都沒了。

更重要的事，就在眼前。

「阿延，我知道，你看起來，又已經走在了所有人前面，但，我想請你，別丟下我，即便可能面對死亡。

因為是對我而言，那並不可怕，阿延，對我而言，沒有你的世界，那種無盡的孤獨，才最可怕。」

這一刻。

涼冰也識趣地沒有說話。

或者說，鶴熙所說也是她所想。

從剛剛到現在一直相互「敵視」的兩人，在這件事上，第一次達成相同態度——心照不宣下的反應。

當然。

這並不能讓「插足者」和「原配」之間的對立立即消弭，但又不得不說，正是方延所看到的。

解決一場現有衝突的最好辦法，就是為衝突的雙方，製造出另一位共同的「敵人」。

而眼下。

他的那個自己都是第一次聽說的「秘密」，以及之後出於守護的「一意孤行」的態度，無疑，就是鶴熙涼冰二人，甚至凱莎、月汐的「敵人」。

對待共同且更強的敵人，即便是曾經的對頭，也可以短暫合作。

方延不求一次合作就能將她們之間隔閡打破，也知道這基本不可能。

但他能儘可能將這個平衡，維持地長一些時間。

甚至於，他在維持平衡期間，增添一些「調味」。

女天使們的「聯盟」或許終將結束，但在結束之後，那些「並肩作戰」的記憶與感覺，卻勢必會留下。

而關鍵，就在於此。

屆時。

她們如願以償，站在「備戰」的自己左右，而新的「敵人」，將變作那個他一直以來的假想敵。

對立仍會繼續，「合作」關係似斷非斷，那時，自己的後宮，才算是真地穩住。

嗯，總的來說，未來可期！

所以在那之前，在當下，必要的套路，稍微表現地疏離她們一些，也實屬無奈之舉。

念至此。

方延不動聲色，微微收起笑意。

他沉默著。

情緒，也開始無聲醞釀。

鶴熙看著男人逐漸變換的表情，見他同樣第一次，對自己露出冷色，原本期許的心中，漸漸懸起。

阿延他……

「我，不會失敗，也不會死！」

他澹澹開口，彷彿在對二人承諾，又像是在對自己訴說，如從前溫和的聲音中，卻帶著澹澹漠然。

左手邊。

覺察到這一變化的涼冰，忽然表情微變，意識到了什麼，手掌陡然握緊。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自己看透了他，但現在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阿延？」

惡魔女王輕輕喊道，卻並未等來回應。

在她對面。

藍色的眼眸微微顫抖著，方延就這麼看著她，天基王一如萬年初見時那般，美麗無暇。

但這一刻，這張絕美容顏上，卻失去笑容，緊蹙的眉頭帶著愁怨，以及絲絲軟弱。

鶴熙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突然就發生到這個地步。

然而念頭剛起，卻又迅速被否定。

不。

或許不是「突然」。

銀髮天使心中恍然，自覺想到了關鍵所在。

應該說，是他沒想到，自己會拒絕地那樣過乾脆。

如果如從前那樣順著他，或許眼下，又會是另一副「溫馨」場景——他想方設法，哄著自己開心，同時嘗試，化解自己與涼冰的矛盾。

……

至於他說的話。

鶴熙持懷疑態度。

因為她想不通，如果阿延真得如他所說那般自信，又為什麼堅決拒絕她們參與？

有什麼隱情？

還是，他看起來的自信，不過是面對未知時，為了讓所愛之人放心的……虛假的強硬！

這般想著，貝齒輕咬嘴唇，天基王彷彿不在，只餘一個始終帶著倔強的小女人。

她正要繼續說些什麼，爭取機會、甚至，拆除之語。

然而。

話音將出未出之際，胸前，手中大手忽然抽離。

男人突然就站起身，不顧面上似有悵然的心愛之人，徑直上前兩步，似是不想看她們的表情，又如同同樣做著內心鬥爭。

鶴熙意識到這一點，心中燃起一絲希望，同時轉頭看去。

這才發現，此時的涼冰，同樣緊張忐忑。

忽然就壓抑的氣氛，就這麼持續了許久。

終於。

方延微微仰頭，望著滿天星空，以醞釀好的堅韌氣息，吐出同樣堅決的言語：

「我很早以前就說過，如果天使做到了我想看到的，我就會守護你們，永遠地守護下去。

這樣的我，不會消失，所以小熙、涼冰，不要多想，唯獨這件事，不要干涉我。

這是我對你們……唯一的請求！」

似是寬慰，更像是道出心中實意。

當然。

這確實也是心裡話，寓情於景，用在此處也很合理。

言畢。

方延目光轉動，感受著身後的動靜，同時，似是強行「狠心」過後的情緒回籠，胸腔緩緩伏下。

動作極致細微，卻「瞞」不過正在觀察他的兩位四代女神。

同樣帶著愁緒糾結的兩道視線，在空中無聲交匯。

她們終於確定，這件事似乎，比自己想象地，還要嚴重一些。

這一次，無有先後，二人同時起身，就要上前。

然而這一幕，早就在方延的感知之中。

下一秒。

兩女眼中，那道寬闊背影，如同先知先覺一般，突然展開四道光翼，振翅而去，身形破開空間。

「好了，這件事到此結束，先回去吧。」

真空中，只剩稍稍恢復些許溫柔的餘音，裹著暗能量，徐徐消散……

沉默許久。

銀髮天使心臟加速跳動這，上前幾步，行至男人剛剛所在位置。

同時，涼冰也走了過來。

步履間，她們體表幻化光影，轉瞬間，便換回了全新的皮甲、王甲。

先是看了眼心愛之人離去的方向，隨後，二人緩緩低頭，久久不語。

只見。

原本完整的大地上，此刻，已然布滿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