崽崽破殼

夜深人靜。

藍星的夜總是危險的。

這是一個暴雨夜，電閃雷鳴。海浪洶湧翻滾，一層一層打在礁石上，濺起白色的巨浪。猙獰的海獸遊動在水中，探出頭，張開血盆大口，發出「嗚嗚」的怒號。

「嗚嗚——嗚呃？」

一股更加危險的氣息在逼近，海獸識趣地縮了縮脖子，閉上聒噪的嘴。

沒錯，那條脾氣暴躁的凶魚又來了。

海獸的尾巴抖了抖，耳鰭下壓，一溜煙，順著浪藏到了礁石後方。

一條銀色的魚尾破開巨浪，像鞭子一般，掀飛阻攔在前方的礁石。

可憐的海獸還沒反應過來，便哀嚎一聲，抱著石頭在天邊劃過，留下彗星的尾巴。

「凶魚」趕著水路，銀白的頭髮鋪滿背脊，綴滿星辰，濯濯生輝。他有著傳統印象中頂級人魚的身材，皮膚冷白，肌肉勻稱，寬肩窄臀。

但比起一般的雄性人魚，他又顯得有些偏愛打扮——上臂戴著綴滿紅寶石有著古老繁複花紋的臂環，脖頸和勁瘦的腰間掛著水晶和寶石製成的奢華鏈子，隨著水波蕩漾，撫過鎖骨，也纏繞著那奪目的銀色魚尾。

寶石水晶隨著魚尾有力的擺動閃爍著金錢的光。

「轟隆！」

電閃雷鳴，粗壯的雷霆從天空劈下，一霎那，海面亮如白晝。狂風拂開人魚的髮絲，露出對方被神明眷顧的面容。

他如海神波塞冬一般英俊，卻少了波塞冬的輕浮，湛藍的眸子讓人想到冬日裡凜冽的寒風。

高貴、冰冷、強大。

這是所有生物見到阮辛時的第一感受。

但今天，他顯然和平時有些不一樣。

人魚銀白的睫毛低斂，從浪花的間隙看去，他手心裡小心翼翼地握著什麼東西。

——圓圓的，是一顆在黑夜中發出柔軟光輝的蛋。

雨還在下，暴烈的雨從千米之上的高空墜落到海面，砸得啪啪響。

初為人父的人魚將小巧圓潤的蛋護著，隔絕了外界的驚濤駭浪。

潔白的蛋親昵地蹭了蹭阮辛的手心，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呀，好涼快！

蛋調皮地想探出頭碰碰雨滴，卻被人魚輕輕控制住，重新回到了安全的胸膛下。

「乖。」

低沉悅耳的聲音，是爸爸！

白蛋轉了個身，像是找了個舒適的姿勢，很快就不動了。

不消片刻，細細的呼嚕聲從蛋殼內傳出。

爸爸，困困，睡覺覺。

Zzz……

人魚沉默地趕路，他要尋找浮在海面的海妖，這個星球年紀最大的智慧者。

終於，在破開所有礁石后，阮辛見到了海妖。她是一隻大得遮天蔽日的海龜，像一座山，是海面上移動的島。

「你帶著孩子來了？」

海妖的聲音年邁，透露著一股熟絡。

因為阮辛是她看著長大的人魚，也是這個星球除她以外的唯一非人類智慧種。

「嗯。」阮辛頷首，「他不破殼。」

強大的人魚最近一直在為此煩惱，他的混血兒子早已到了破殼的年紀，但卻藏在蛋殼裡，一點想出來的意思都沒有。

他強調道：「已經三十多個月了。」

人魚手心的蛋翻了個身，潔白的蛋殼光滑細膩，沒有一絲裂痕。

「哦？怎麼現在才來……」海妖詫異，伸出一隻爪子，「算了，讓我看看。」

隨著海妖的動作，大量海水被掀起，水裡的魚不幸地被帶離這片海域，而身在波瀾中央的阮辛卻穩如磐石。

他將白色的蛋輕輕放在眼前的巨爪上。

白蛋在一瞬間驚醒，想也沒想，便朝著阮辛的方向滾去。

「啊？！」

驚慌的聲音從蛋殼裡傳出，有點失真。

「別怕，讓奶奶看看。」

海妖安撫著，頂著阮辛銳利的視線，把蛋舉到眼前，「哦……營養過剩。」

「阮辛，你給他用過什麼？蛋殼太堅硬了，他打不破。」

「沒什麼。」阮辛想了想，又道，「它喜歡泡在能量液里。」

海妖吸了一口涼氣，一片海域被吸成了真空。她眨了眨眼，疑惑：「人魚聖地的？」

阮辛：「嗯。」

饒是經歷了歲月擊打的遠古海妖，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帶孩子的。

每一任人魚王都喜歡亮晶晶的東西，上一任人魚王，阮辛的母親，曾將整個人魚族地遷移到海底能量石礦脈中心。

她曾遠遠地看過那壯闊的族地，巍峨的海底城堡立於海底深淵之上，千金難求的能量石，被當成普通的石塊，成為人魚城堡的主要建築材料。

在深海中閃耀著富貴的光芒。

海妖漢娜發誓，當初僅僅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就被閃得落下成噸的眼淚。

如果她也這麼富裕，早就能買一架可承載她在宇宙航行的飛船，離開這個偏遠的星球了。

漢娜下判定：「那估計就是能量液喝多了。」

能量液，是最濃郁的能量源。一千顆頂級能量石，才能產出一滴能量液。

用能量液給小崽子泡澡，也就只有這傢伙能幹得出來吧？

聽完漢娜的話，阮辛沉默了片刻，不贊同地看向白蛋：「你喝洗澡水？」

圓滾滾的蛋渾身一僵，乖巧躺在了漢娜蛋手心。

「叭～」

他才沒有喝。

蛋殼裡又傳來了「砰砰砰」的敲擊聲，悶悶的，不一會兒就消停了。

「啊～叭噠。」

幼崽沮喪的聲音從蛋殼中傳出。

嗚嗚，出不來。

「看來他也想出來了。」漢娜放下爪子，把蛋還給阮辛：「找一塊礁石，把蛋砸開吧。」

「不行，他會受傷。」

「不會的，我相信你。畢竟一開始這還是顆瀕死的蛋，在你手上變得很健康，甚至……過於健康了。」

白蛋回到了阮辛的手上，很快就從沮喪的狀態恢復了元氣。

他蹭了蹭人魚的胸膛。

爸爸，喜歡～

阮辛任由小崽子胡鬧。

他從腰間取下一條寶石鏈，隨手丟給海妖：「這片海域最堅硬的礁石在哪裡？」

他要找到最堅硬的礁石打磨出尖銳的形狀，讓孩子輕鬆出殼。

砸一次就好。

胡鬧的白蛋像是聽懂了人魚和海妖的話，他在人魚懷裡滾了個小圈圈，陷入了思考。

堅硬的……堅硬的？

白蛋從傳承記憶里扒拉出這個詞的意思。

在理解的一瞬間，蛋身上盈盈的光都亮了一些。

最堅硬的，不就是爸爸的指甲嗎？

他知道怎麼出來啦！

白色的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人魚尖銳的指甲。接著，他鼓起勇氣，「砰」地撞了上去。

在蛋殼撞擊的一瞬間，阮辛緊急地收回了手。但可惜，蛋殼還是被磕壞了。

「嗚啊啊啊啊。」

蛋殼裂開了一條縫，小人魚的哭聲從蛋內傳出。

響亮，毫不失真。

海妖看著這機智的蛋，和人魚一起陷入了沉默。

半響，她無奈道：「看來你不需要去找礁石了。阮辛，你的孩子，挺聰明的。」

聰明是聰明，就是有點莽。

從來沒有生物敢單槍匹馬地挑戰海洋霸主的利爪。

畢竟，那是切礁石像切豆腐一樣的極度危險的武器啊！

蛋殼的龜裂越擴越大，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條巴掌大的小人魚頂著蛋殼出現了。

海妖冷靜地評價：「他和你長得不像。」

而孤零零活了二十多年的人魚卻全然忽略了對方的話。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了抱著蛋殼委屈掉眼淚的小人魚。

這是一條巴掌大的幼崽。金髮藍眼，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綴著淚花，可憐兮兮。雖未長開，但也能從眉宇間依稀看到「母親」的痕迹。

柔和、精緻，是個美人胚。

和阮辛冷酷的長相沾不上什麼邊。

幼崽捂著擦得禿嚕皮的額頭，嗚哇大哭。

漢娜看著沉迷看崽的新手爹無奈道：「我想你可以抱抱他。」

阮辛如夢初醒，伸出手，猶豫著靠近幼崽軟乎乎的頭髮。

「滋啦滋啦——」

高伏的電壓從幼崽身上釋放，順著水傳導至整片水域。

無辜路過的魚的紛紛被電得翻起了白肚，天上的閃電像找准了目標，一擊擊中哭得撕心裂肺的人魚幼崽。

阮辛一驚，下意識護住孩子，但很快就意識到，這災難的源頭，就是懷中脆弱無辜的幼崽。

高伏的電壓電壞了漢娜，她崩潰地大喊：「天吶，你孩子，怎麼漏電？你是和電鰻一起生的崽嗎？！阮辛，快制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