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勵王之死
勵王一案的結果傳至西境,安遠軍上下一片嘩然,皆認為皇上對勵王和於同的懲罰輕了,鬧著要魏虎將軍上奏陳情。
魏虎替皇上盯梢老侯爺多年,決然不能忤逆皇上,但多年來老侯爺兢兢業業,沒有任何瑕疵,魏虎本人,也為老侯爺所折服,真心實意地忠心於他,當年老侯爺慘死的樣子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對於勵王和於同,他怎能不恨?左右為難的他此刻只能獨自痛心地躲在府中喝酒,吩咐曹德友去安撫將士們的情緒。
曹德友不是安遠軍的老人兒,說話根本不頂用,代表將士們來的幾個將軍將曹德友團團圍住,曹德友嘴巴都說得快破皮了,這事兒辦不好,安遠軍再亂起來,可是不得了,皇上定是要揪住這個借口,直接給安遠軍都一併辦了。
情急之下,曹德友想到了手裡於同的那封信,小侯爺至今也沒有再給他任何指示,或許可以用來為於同加罪,安撫一下將士們的情緒。
於是曹德友說:「各位將軍,稍安勿躁,魏將軍此刻也是與大家一樣的心情,待魏將軍心情平復,一定會向皇上上奏,我保證,絕不會讓殘害老侯爺之人逍遙於世。」
待諸位將軍散去,曹德友走到魏虎的桌邊坐下,把於同寫給姚勝利的信推了過去。魏虎疑惑地拿起信件,拆開,看完,「啪」一聲扣在了桌上,他與於同共事多年,他認得於同的字跡,問:「你這信哪兒來的?」
「之前嚴查往來軍中信件的時候查到的。」曹德友回。
「從姚勝利那兒?」
「不是,當時送往軍中的信不都要先查驗么,民驛送過來的,還沒到軍中。」
「哦,那就好。沒想到於同這廝竟然如此陰毒,自己做了對不起老侯爺的事兒,還要誣陷皇上與我,虧我還覺得是自己小心眼兒誤會了他。」魏虎氣得站起身,來回踱步說。
「不如,我們將此信呈上去吧。」曹德友輕聲說。
「皇上如今已經下了旨,認定於同有功,免了死罪,我們這麼做怕是不太地道。」魏虎抿了一口酒,說:「況且,這信畢竟沒送出去,對我倒是沒什麼影響,我氣歸氣,不至於。」
「可是倘若將軍不管,將士們怨氣難消,只怕安遠軍要亂,這樣,不是正中於同下懷?」
「這……」
「此事我去辦吧。」
事關安遠軍安穩,魏虎不敢大意,曹德友既然說自己辦,那便交予他,魏虎只應了一聲「嗯」。於是,曹德友寫了一道摺子,與於同的密信一併遞了上去。
皇上收到曹德友的摺子后,十分生氣,自己力排眾議將魏虎扶上安遠軍統領的位置,這些年自己才能對安遠軍稍稍放心些,這於同居然還想挑起安遠軍與魏虎及朝廷的矛盾,還真是膽大妄為。為了慎重起見,沈易安還是命人找了於同的筆跡來比對了一番。
然而如何再給於同加罪,皇上犯了難。自己答應要留於同一命,至於勵王,那是自己的兒子,已經被貶為平民,讓他活著是底線。思來想去,沈易安決定派人暗殺於同,等於同一死,自己再下旨重賞安遠軍,興許就沒人盯著沈嚴了。
已經在北疆赴任的於同,雖然被連降三級差不多快成普通士兵了,但是因為了卻了心中的擔子,過的雖苦卻愜意。他從永樂出發時,溫以仁還代小侯爺去為他送了行,重罪在身,大家都敬而遠之,溫先生能來相送,他心中別提多感激。可是輕鬆日子沒過多久,一天夜間他剛換班休息,就被不明身份的黑衣人襲擊了。好在於同反應迅速,逃了出來,躲過一劫。敢在軍中對其下殺手,於同想也知道不是普通人。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不敢回軍中,於同乾脆直接回了永樂,他要把幕後指使的人幹掉。
在永樂跟蹤了沈嚴幾日,於同心中的不忿越發的重,即使已經被貶為平民,沈嚴仍有自己的宅子,有下人伺候,衣食行皆是普通人無法企及,雖然地方偏僻了些,那也是出於對他的保護。於同伏在牆頭,心間滿是恨意,同為罪人,原來只有自己在受過。
等到天黑,於同偷偷跳進院子,溜進了沈嚴的房間,一片黑暗中,摸索到了床邊,見沈嚴睡得正酣,他絲毫不猶豫,提起匕首直插其心臟。沈嚴被扎的直吐鮮血,勉強撐起上身,一手抓著床簾,一手伸出想要抓住兇手,他死死盯著黑暗中的於同,憋了半天,終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就斷了氣。
扯落的床簾緩緩蓋住沈嚴,血從簾下迅速滲上來,在隱隱的月光下顯出濃濃的黑色。於同露出了釋然的笑容,喃喃道:「你不僅騙我,還殺了我兩次,要不是你,老侯爺還活著,我也還能光明正大的做個人!今日都是你逼我的!」。床柱塌落的聲音,驚動了門外的人,幾個侍從從外面沖了進來,一把將於同反扣住。於同也不反抗,就那麼直直地盯著床,盯著沈嚴。
一大早還未上朝,沈嚴被於同殺害的消息就傳進了皇宮。彼時沈易安正立在謹蘭宮的殿中間,等著德妃幫他更衣。門外的李培忽得衝進來,「噗通」跪地,嚇了沈易安一跳,還未等他責備,李培開口道:「皇上,勵王……哦……大皇子沒了。」
沈易安和德妃一下子呆住了,德妃見皇上半晌沒反應,問到:「怎麼沒的?」
「昨兒個夜半被於副尉給害了!」李培聲音顫抖,既驚恐又傷心。
「於同!於同!」沈易安咬牙切齒地默念道,然後突然大吼一聲:「把於同給朕抓來,朕要砍了他!」
「人已經在大理寺了,老奴這就去請王大人把人提上來。」李培說完轉身就往出跑,沈易安一把抓過德妃手裡還未給他穿上的龍袍自己披上,德妃趕忙給他系好腰帶,沈易安二話不說就朝著勤政殿走去,出殿門時,還差點被門檻絆倒。
不一會兒,王傳章大人帶著兩名侍衛押著於同就到了勤政殿。沈易安看著被鐵鏈牢牢栓著的於同,氣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王傳章見皇上如此,先行向皇上彙報說:「罪犯於同帶到,他殺害大皇子一事人證物證俱全,於同到了大理寺后,對自己的罪行也是供認不諱,現已簽字畫押,按律,當斬。還請皇上過目。」王傳章將於同的認罪書遞出,李培接過去準備交給皇上,皇上卻擺了擺手,沒有接。於同會突然行兇,是因為什麼,沈易安此時心中再清楚不過,認罪書怎麼寫都不重要了。
「帶下去吧,按律法處置。」提來了於同,沈易安卻從始至終只說了這麼一句話。於同被押下去的時候,回過頭,瞅著沈易安,嘴角竟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笑。
於同剛剛被帶走,得到消息的張貴妃便從合歡宮一路跑進了勤政殿,不僅披頭散髮,甚至連鞋子都沒有穿。見到皇上,就歇斯底里起來:「你說你會留嚴兒一命,他怎麼就死了呢?是你沒有保護好他,你騙了我!虧你還是他的父皇,你不配!」
李培見張貴妃這個樣子,趕緊著幾個侍婢去阻攔,可是張貴妃不停的大喊大叫掙扎不已,弄得幾個侍婢也不好下手,隔著龍案,沈易安就這麼與張貴妃四目相對。「李培,叫侍衛來將張貴妃帶回去,宣太醫,張貴妃病了,以後就讓她在合歡宮待著,別再出來了。」從此以後,合歡宮日日都有哭聲傳出,偶爾還有叫罵聲,唱曲兒聲,宮裡的人皆說貴妃得了失心瘋,但誰也沒有再見過她。
送走了張貴妃,沈易安疲憊不已,以身體不適為由,那日的早朝都取消了。他癱坐在勤政殿,止不住的難過,本就子嗣寥寥,如今更加單薄,想起過往沈嚴長大的點點滴滴,這個冷峻的君王淚水順著面頰淌了下來。「若不是安遠軍憤憤不平,哪有這麼多事,鍾離勛呀鍾離勛,你都不在了,你的安遠軍仍在逼迫朕!」沈易安沒來由地有些憤恨,忽的又想起了鍾離睿手上的那封信,越發好奇鍾離勛到底寫了些什麼。
於同被斬那日,沈昱去了鍾離睿府上,貞兒給他們沏好茶便退出了書房。
「於同這事兒,真是想不到。父皇當時都答應了留他一命,哪想到他自己會這麼想不開。他應該是恨極了沈嚴吧!」沈昱說。
鍾離睿沒有接話,低頭摩挲著自己的茶杯,他覺得,以於同的個性,當是能忍辱負重之人,不至於如此莽撞。但個中緣由,他還是不甚理解。
正在此時,左永年居然不請自來,笑盈盈地走進了門。「巧,永王也在啊。」左永年向永王行了禮,坐在桌邊,自己倒了一杯茶。
沈昱見左永年如此輕車熟路,有些煩,自從柳煙死後,他以為左永年與鍾離睿之間便了了,難不成他還真拿捏著鍾離睿不放?
左永年知道永王與沈昱關係好,也不避著,抿了一口茶,說:「我今日倒也沒別的事兒,就是過來看看小侯爺。」
「那還真是稀奇呢,不年不節的左大人空著手來看人?」沈昱諷刺道。
「永王這話聽著不太友好啊!」
沈昱懶得搭理左永年,什麼話都沒接,站起身,說:「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沈昱一走,左永年就更不消忌諱了,笑著對鍾離睿說:「我是來恭喜小侯爺的。」
「何來之喜啊?」鍾離睿怎會不知左永年所指何事,故意反問道。
「哎,小侯爺此言差矣。勵王被殺,於同被斬,這怎麼就不是喜事?當初皇上下旨,饒了他倆性命,我就覺得罰的輕了,無慰老侯爺在天之靈吶!如今二人自食其果,實乃大快人心。」
「只能說上天自有公道吧,說是喜事,倒也大可不必。於同的性命,是我請皇上留的,沒留住罷了。」
左永年聽了這話,奇怪的很,為何小侯爺如此態度?便問:「小侯爺這是何故?」
「於同也不過是被人利用,後來他也幫了我不是?過河拆橋這事兒,我做不來。」鍾離睿直言不諱。
左永年心頭一緊,這話怎麼聽著是在諷刺自己呢?說:「小侯爺這是在含沙射影啊?還在為柳煙一事不平?那可不怨我呀!」見鍾離睿不做聲,左永年有點尷尬,接著說:「罷了罷了,不糾結這事兒。我今日還有別的事兒要和小侯爺說。」
「嗯?」
「那我就直說了。勵王**已被剷除,小侯爺大仇得報,我也算是小小助了小侯爺一臂之力,當然,憑我們之間,那自是應該,不過,今後我還是想請小侯爺在皇上面前多替相王說說話,尤其是立儲之事。這麼多年,皇上一直都不願意提這茬,大臣們旁敲側擊也不頂用,我看皇上對小侯爺頗好,以後,相王還要仰仗小侯爺才是!事成之後,相王自不會虧待小侯爺。」經過柳煙、勵王之事,左永年相當清楚鍾離睿實非庸輩,他想替相王將其攬入麾下,日後堪當大用。
「左大人這是哪兒的話,我與左大人忘年之交,當為美談,而我替父親查明真相洗刷冤屈,也是做兒子的本分,不存在誰幫誰。至於相王,他若有本事,那皇上自會選他做太子,何須你***心?更何況,我看相王並沒有如此心思啊。」
左永年聽出了鍾離睿話中的拒絕,一下子不爽起來,本以為自己與小安遠侯即便不算真朋友,那也是利益相關,豈料他卻如此決絕。左永年將手中茶杯重重放下,說:「怎麼,小侯爺這是要相王親自來請?」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我皆為人臣,不可越矩呀。」jj.br>
「怎麼?小侯爺剛剛還說自己不是過河拆橋之人,這不過片刻,就翻手雲覆手雨了?」
「左大人還真是會偷梁換柱,你我之交,當不該與太子之爭相提並論。」
「有趣,左某還真沒看走眼,小侯爺果然高明。我與你談交情時你與我談條件,我與你談條件時你又與我談交情。道不同,不相為謀!告辭!」左永年十分生氣,「噌」一下站起來,簡單行了個拱手禮憤然離去。
先見沈昱氣呼呼的出去,后又見左大人氣呼呼的出去,貞兒奇怪,趕緊進屋去瞧,只見鍾離睿坐在書案前,表情也有些木訥。
「阿睿,這是怎麼了?怎麼個個都這麼不高興?」
「你知道的,你四哥不喜歡左大人,而左大人今日前來,想要拉攏我助相王爭取太子之位。」鍾離睿儘可能地不瞞著貞兒。
「那你……?」
「我說過不會與左大人同流合污,我不會食言的。」鍾離睿微笑著對貞兒輕輕閉了一下眼睛,臉上寫滿了寵溺,「何況太子之位,牽涉太多,我若是答應他,以後勢必要與永王為敵,且不說我與永王的交情,光是沖著你,我都不會答應的。」
柳煙一事過後,貞兒就知道鍾離睿會與左永年劃清界限,現在他說到做到,貞兒心裡便有了底。「那左大人會不會對你不利?」
「你和你四哥還真是兄妹,每次都說一樣的話。」鍾離睿站起身摸了摸貞兒的頭髮,「我又沒什麼把柄在他手上,怕他什麼?」
「哦。那你會幫四哥嗎?」
「你想四哥做太子,將來做皇上嗎?」
「不好嗎?做了皇上就能想怎樣就怎樣,可以讓世間公平公正,讓百姓安居樂業,讓邊疆再無戰事……」
鍾離睿聽著貞兒的願景,覺得甚是美好,「傻貞兒,做了皇上,哪裡真能想怎樣就怎樣啊,每天那麼多事務要處理,那麼多規矩要遵守,還要被大臣參來參去,煩心的很呢!」
「嗯,也是,還會有很多妃子、很多孩子,那慎兒,哦,不,別的孩子也會像我一樣不受寵愛?那這樣看來,確實不好。」聽完這話,鍾離睿真是哭笑不得,原來她最介意的還是這個。
「不過,倘若能儘力做到你前面說的那些,做皇上還是挺值得的。」鍾離睿說著,就在心裡想,相較於善良軟弱與世無爭的相王,永王確實是更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