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司宮台舊事
自打鐘離睿到北大營赴任后,就不再去永王府串門子了,與朝中其他人更是沒有什麼多餘的往來,每日就是上朝下朝,去北大營帶兵。年底,北大營的防務越來越忙,鍾離睿經常一連好幾天都在營里當值,季釗和呂衛真如鍾離睿所說,在他當值的日子裡都留在了府里。
皇后見貞兒那邊自打進宮探母后就沒什麼有用的消息,如今小安遠侯又穩坐北大營禁軍副統領的位置,一時風光無兩,著實有些氣急。
又到了兩年一次各戍邊將領回永樂述職的日子,沈易安依舊是在麟德殿設宴為他們接風洗塵。這是魏虎接管安遠軍后,第二次坐在這裡。
環顧一圈,魏虎沒有看到小安遠侯,有些意外,上次為了安撫安遠軍,小侯爺明明也參加了宴會的。
沈易安看出了魏虎的疑惑,舉著酒杯笑問:「魏虎將軍這是在找小安遠侯吧?」
魏虎吃了一驚,回:「哦,臣只是好奇小侯爺為何沒來?」
「上次他在是因為他父親不在了,與你們西境將領見一見也好讓你們彼此有個安慰,如今他身負北大營副統領的重任,忙得很。再說,這內衛也不便參加戍邊將領的宴會。」皇上對魏虎,倒也沒什麼好隱瞞。
魏虎自然懂皇上的意思,說:「臣明白。」
「安遠軍如今在魏將軍治下一切都好,朕很欣慰。當然,在座的每一位,都為我大寧邊境安穩立下了汗馬功勞,朕,敬諸位!」沈易安又舉起了酒杯,環視一圈,示意所有在場將領共飲,最後目光恰好落在了東北邊境海東軍將領孫林峰身上。
喝完,沈易安起了身,輕輕走到魏虎身邊,魏虎受寵若驚,沈易安輕俯到他耳畔,說:「但有一事,朕不甚明了,當時於同去信栽贓於朕和你,你為何不早早拆穿他,還要用他呢?」
魏虎一聽,心道不妙,皇上這是在懷疑他與於同之間的關係!
「皇上,實不相瞞,那封信是事後臣才看到的。」魏虎立刻從座位上起身,跪在了地上。整個麟德殿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沈易安大笑起來,「魏將軍這是做什麼,快起來,朕就是和你開個玩笑。」他轉過身,對著在座的所有人說:「今日大家不必如此拘謹。」
這頓酒宴,魏虎吃的提心弔膽,好不容易挨到了散席,他趕緊往勤政殿趕,他得去向皇上解釋。進了門,皇上正坐在龍案前看摺子了。魏虎跪地說:「皇上,於同到西境赴任時,臣確實不知信件一事,那封信是事後曹長史交予臣的。」
「朕也就是隨口一問,你還專程跑來。不過,如你所說,那曹長史為何要私藏於同的信件吶?既然私藏,又為何事後突然拿出來呢?」
「去年年底,整個西境都是備戰狀態,曹長史查到這信不知真假,考慮到事關重大便收了起來,後來西境戰事繁忙,臣與各方將領皆在前線,此事擱置的便有些久,估計忘了也是常理之中。至於後來想起來,是因為將士們……」說到此,魏虎猶豫了,安遠軍不滿皇上對勵王和於同的裁決這話,說出口就是給安遠軍添麻煩。
「「將士們」什麼?」沈易安追問。
「將士們都覺得皇上大義滅親,英明神武,曹長史才想起來於同先前在信中給皇上栽贓的說辭,其妄圖挑撥安遠軍與皇上之心可誅,逐將信件呈於皇上,希望皇上莫要被於同所立之功蒙蔽。」魏虎趕緊改了口。
沈易安聽完,才抬起眼睛,笑了笑說:「行了,其實這事朕原就沒打算追究,這些年你對朕的忠心,朕是知道的。起來吧。事情都過去了,往後只要你能守得西境太太平平,安遠軍也安安穩穩的,你就是大寧的功臣。不早了,你且回去休息吧。」
魏虎戰戰兢兢起了身,退了出去。一旁的安福都有些瞌睡了,李培給皇上添了茶,說:「皇上,時辰不早了,該歇息了。」
「李培啊,魏虎到底還是與朕離了心呀!」沈易安放下筆,往龍椅背上一靠,長長嘆了一口氣道。
「老奴愚蠢。魏將軍打從跟著老侯爺開始,就替皇上瞧著他,這些年從沒有犯過錯,皇上可莫要被於同的胡言亂語迷了眼。」李培不解。
沈易安不語,魏虎在宴會上,就尋鍾離睿的身影,方才的說辭,又遮遮掩掩,事後那麼久曹德友才將於同的信件呈上來,分明是迫於安遠軍的壓力,他忽然改口,無非怕安遠軍為鍾離勛不平惹自己不高興,而魏虎心裡,又何嘗不想為鍾離勛打抱不平呢?不然於同信件的事兒分明沒有影響到他,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也就不會連累到嚴兒。魏虎如今竟也是向著安遠軍了。
「你說的對。好了,陪朕去殿香閣歇息吧。」沈易安起身就往外走,李培趕緊拍了安福讓他前方掌燈帶路。
躺在殿香閣的榻上,沈易安一點困意也沒有,起身去翻存畫的箱子,翻了一半兒,心煩的厲害,又躺了回去,他心裡越發不安起來,心裡嘀咕著:「鍾離勛啊鍾離勛,你究竟有什麼魔力,能讓魏虎偏了心,讓於同不惜搭上性命也要說出真相,讓朕時至今日還……念念不忘……」
思緒翻飛,回顧著大寧各邊境的狀況,二十多年,從各方不安到如今的四方太平,沈易安心下不可能不得意,然而魏虎的態度讓他對各邊境軍也不得不萌生出些許想法。突然,他想起了方才宴會上的孫林峰將軍,想起了海東軍駐守的建興城,想起了建興城的大哥獨子魏王沈星。
人一旦有了疑慮,那便如星星之火,以至於沈易安整宿都被這個想法燎得沒法合眼,如芒在背,直到天快亮了,李培來叫他準備上朝,沈易安才一臉疲憊地吩咐說:「散朝後,讓安福帶孫林峰到勤政殿議事。」
那日早朝,聽完各戍邊將領述職,沈易安回到勤政殿,等了片刻,安福便帶著孫林峰將軍進來了。
自沈易安登基,東北邊境都是最安定的,所以孫林峰有些緊張,不知為何皇上會突然要見他。
沈易安簡單詢問了幾句東北邊境的情況后,對孫將軍一頓誇讚,然後話鋒一轉,問:「這些年魏王可好?」
「回皇上,魏王一直都是老樣子,平日里沒有什麼事不常來軍府,也從不過問軍務。」
「嗯,如此甚好,邊境畢竟是軍府統管,你們日常多照應著些便是。」沈易安聽聞此,心裡高興,隨口囑咐道。
「是!臣遵命。」
「回一趟永樂不容易,聽說你帶著家眷,那便准你多留兩日,陪她們在城裡逛逛。」
「多謝皇上!」孫林峰見皇上也沒什麼要事,心安下來,謝過恩,便走了。
「李培,你挑些禮品讓孫將軍帶回去給魏王。」沈易安吩咐道。
「是,皇上。」
一直到戍邊將領都陸陸續續離了永樂,沈易安依然是有些憂心忡忡,接連著好多日子都不去各宮歇息。這天,皇后見皇上許久不來後宮,便借著送冬日滋補羹湯的借口,上勤政殿來瞧瞧。
「幾日不見,皇上似是精神不佳,嬪妾特來看看。」左永怡將手中的羹湯輕輕放在了龍案上。
「皇後有心了。坐。」沈易安抬眼瞅了瞅側旁的榻,示意皇后坐下。
「不用。嬪妾給皇上按按頭吧。」說著,皇后就走到了沈易安身後,抬手按上了他的太陽穴。
沈易安往後一靠,閉上了眼睛。皇后一邊按,一邊打量著龍案上的東西,都是些摺子,沒什麼特別。「皇上,最近是有什麼煩心事兒嗎?」
「唔~,還不是邊境的事兒。」皇上竟難得沒有隱瞞。
「這些年各邊都太平得很,皇上何須擔心啊。」
「居安思危呀!」沈易安拖長了尾音說到。
「是嬪妾目光短淺了。」皇后笑笑,「嬪妾不懂那些,只要皇上不憂,精神氣兒好,嬪妾就高興。」
沈易安聽完,一把握住皇后的右手,拍了拍,將她拉到面前,說:「皇后最是體己。」
出了勤政殿,皇后心思著皇上誇自己體己這話,心裡美滋滋的,見安福正在園子里閑著,走上前去說:「安福,跟本宮去司宮台給皇上取點兒安神助眠的香包來。」
安福回:「這何須勞娘娘親自去,安福跑一趟就是了。」
「上回司宮台送了些香包,本宮覺得安神助眠效果很好,卻不知其名,所以今日本宮得親自去尋。」
「是,還是皇後娘娘細緻。」安福應聲道,乖乖跟在皇後身后,朝著司宮台方向走去。
「最近皇上可還見了什麼人?」皇後邊走邊問。
「就前幾日見過海東軍的孫將軍,也沒說什麼要事,就問了問魏王。」安福如實回答。
臨到司宮台門口,皇后遠遠便瞧見院兒里內長侍正在教訓侍婢,皇后跨過門檻走進去,聽到內長侍說:「你還能留在司宮台都是你的福氣,如若不然你前些年都該跟著從侯府回來的那幾個賤婢一起被打發去撫微宮做苦力了。」
安福輕輕喚:「內長侍。」
內長侍轉過身,嚇得當即扔下鞭子跪在地上,他可是從未見過皇後娘娘來司宮台的,連忙磕頭道:「不知皇後娘娘前來,老奴失禮。」
「免了免了。本宮今日前來,是想尋上回司宮台送到鳳闕宮的安神香包,本宮不記得名字了。」皇后說。
「老奴得去查查記事單,皇後娘娘稍等。」內長侍起身就要去查。
皇后卻說:「本宮和你一起去。」
內長侍退到一邊,請皇後走在前面。皇後邊走邊問:「方才聽你說那侍婢是從侯府回來的?哪個侯府?內宮的侍婢怎麼會去侯府?」
「哦,回皇後娘娘,是安遠侯府。小侯爺剛到永樂那些年,府上都是由司宮台照管,一直到後來有侍婢偷了小侯爺的扳指,鬧到了皇上面前,皇上才將司宮台的人都撤了回來。」內長侍回到,「方才老奴教訓的侍婢名喚雨柔,她是當時出事以後,李培公公特意吩咐留在司宮台的,剩下的都打發去撫微宮了。」
「還有這等事。」皇后思量著,「小安遠侯還真是金貴。」
「誰說不是呢,皇上對小安遠侯那可是真真兒好呢。」內長侍笑著說到。
安福聽著,想起了這件事兒,插嘴道:「哪兒啊,皇後娘娘有所不知,這事兒可不簡單……」安福始終改不掉自己嘴多的毛病,話都說出去了,才反應過來不該說,趕緊閉了嘴。
說者一時嘴快,聽者可就留了心,安福沒說完的話,皇后也沒有追問。取到想要的香包后,皇后指著雨柔開了口:「內長侍,將這侍婢給鳳闕宮吧,本宮那兒正好缺個修剪花草的丫頭。」
內長侍倒是機靈,趕緊一邊按著雨柔給皇后磕頭,一邊說:「謝皇後娘娘,謝皇後娘娘。」
臨到岔路口,安福向皇后告辭說:「皇後娘娘,奴才這就回勤政殿將香包掛在皇上龍榻上,謝皇後娘娘。」
「不急,皇上就寢前你掛上便是。先跟本宮回鳳闕宮去。」
安福一聽,心感不妙,恐怕皇後娘娘又要和上次一樣套自己的話了。
到了鳳闕宮,皇後果然屏退了旁人,只留了安福和雨柔在殿內。
「雨柔,以後你就是鳳闕宮的人了,但有些話本宮得問清楚。」皇后盯著雨柔說。
「是,皇後娘娘。」
「你把你在安遠侯府的事兒給本宮說說。」皇后命令道。
「回娘娘,元德十年冬,安遠侯府初設之時,奴婢與其他幾人就被選中去侯府伺候,除了日常照顧小侯爺飲食起居以外,奴婢們還要向皇上彙報侯府的一切動向。」雨柔說。
「哦?」皇後有些疑惑地瞅了安福一眼,原來司宮台照管侯府不單單是伺候小侯爺,主要恐怕是監視吧。
安福很是機靈,趕緊應和道:「是是,奴才聽乾爹,哦不是,李培公公說過。」
「嗯,那後來為何回來了?」
「後來小侯爺丟了老侯爺的扳指,竟然在一個侍婢的包袱里,就為這件事,皇上把當事的侍婢杖斃了,把奴婢們都調回來了。」
「真就為了一個扳指?」
「是!」
「那為何其他人都去了撫微宮,而你獨留在了司宮台?」皇後知道雨柔在掩蓋一些事情,追問道。
雨柔不敢說,皇后將臉轉向安福,「安福,你不是知道嗎?你說!」
「皇後娘娘,似是李培公公安排她去拿小安遠侯的什麼東西。奴才就知道這麼多,也是聽李公公說過一次,並不清楚個中細節。」安福瞧了一眼雨柔,心下害怕得緊。
「雨柔,你如果不實話實說,本宮這鳳闕宮你怕是待不長久。」皇后威脅道。
「奴婢也是奉李公公之命辦事。」雨柔有些害怕,「李公公說皇上知道老安遠侯臨死前有信交予小侯爺,讓奴婢想辦法在府里找到這封信,謄抄一份,於是奴婢就趁著小侯爺不在,在他卧房裡找了一次,沒有找到。誰料,偏偏就那一次,小侯爺便說自己丟了東西,想來也不知是巧合還是被他發現了。」
原來如此,李培也算是有情有義,覺得雨柔替皇上辦了事,所以特意將她留在了司宮台,不至於去撫微宮吃苦。皇后此時已經瞭然,對安福說:「行了,你回去吧,今日之事不要對他人提起。」
「是,娘娘。奴才這就回去把香包掛上。」安福起身就往外走,巴不得趕緊消失。
「雨柔,你也起來吧,看你年紀也不大,那麼早就在侯府伺候了?」
「回娘娘,奴婢與小侯爺年紀相仿,也正如此,才會被選去侯府的。」小雨說。
「嗯,看你也機靈,以後在鳳闕宮好好乾。下去吧。碧嬌,安排一下。」皇后給碧嬌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