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黃皮子
西山。
羅青背負籮筐,沿著山間小道,一人獨行。
朝陽初升,樹林蔭翳,只一束束霞光穿透煥然勃發的樹葉,揮灑射進地面。
羅青今日卯時未至,便早早起床,稍稍洗乾淨臉后,即在自家院落中打拳走樁,約莫一個時辰后,吃過早飯,才往山這邊來。
打拳呼吸一事,事關自身性命,羅青不敢生絲毫怠惰之心。
單單說昨日闖入藥鋪的那大耳窿,若非老郎中在,只憑羅青一人,雙拳難敵四手,絕非其對手,如若落入他們手中,絕不會有好果子吃,極大可能小命不保。
羅青在老郎中藥鋪,這兩日每天補藥不缺,早晚各熬上一頓飲下,致使鋪里幾味藥材短缺,因此老郎中才會讓羅青進山採藥。
不過老郎中提醒羅青盡少去鎮西西山,因山上押不蘆頗為危險,若是一不小心,極易陰溝裡翻船。
而羅青自恃祀術傍身,趁此上山機會,如何不前來採摘押不蘆。
上次採摘的一株押不蘆被老郎中截獲得去,羅青只弄來一截根莖,且餵了單漢口。
羅青寧願採摘備下,指不定往後用得著,也不想等急需時,方恨手頭無葯。
小鎮鎮民靠山吃山,不乏獵人進山狩獵,或採藥人采人蔘這等昂貴藥材,不過因此山凶名頗盛,極少有人涉足,這也就致使這座山藥材頗多。
今日入山,尚未走遠,羅青便察覺到不對勁。
身後似有人跟隨。
他附身以來感識頗強,可不會認為是自己的錯覺。
羅青不動聲色,心下琢磨起來。
老郎中那深不見底的老傢伙如若跟來,他定無法感知到,首先可以排除。
那就可能是昨日大耳窿手下不懷好意的人,或山林野獸。
之所以遲遲不出手,想來是等自己採摘藥草時露出破綻,以便一擊必成。
羅青不經意間碰了碰腰間衣衫下的一把殺豬刀,儘力將殺豬刀遮掩住,他心中出奇地平靜,半點不驚慌,反而眸中閃過銳利鋒芒。
來到此世,先成一旬光景的殘魂遺魄,每日受驅邪趕穢物的侵襲,日日煎熬。后又殺單漢礪膽,羅青已漸漸適應此方天地。
既然身後不知是人還是豺狼虎豹的東西沒有以碾壓姿態出手,有所顧及,那就說明並非是不可力敵。
「那就看看到底誰是獵物,誰是獵人。」
羅青自言自語喃喃一聲,哼唱起小曲,神色輕鬆,以減輕身後傢伙的戒備。
與此同時,左手拇指戴上一塊扳指,右手使勁婆娑。
雖說他沒祀力真正使用瘍瘡侯扳指,以致於其見效甚慢,可羅青不會放過一丁點優勢,能用則用。
一轉眼,一株上等的白苓出現於眼前。
羅青外松內緊,行至白苓之前,嘗試緩緩蹲下採摘。
可身後之人無半點動作。
羅青將藥材扔進身後籮筐,接連又採摘下幾株葯植,但無任何異樣。
他不由得懷疑自己判斷,難不成其實是他自己多心不成。
片刻后,羅青瞧見一株押不蘆。
轉了轉腦筋,他從背後籮筐里抱出一隻半大野雞。
打定主意今日進山採摘押不蘆后,羅青昨日特向鎮上獵人買來兩頭活蹦亂跳的野畜,恰在當下試探押不蘆之用。
將野味扔向押不蘆附近,靜等半響,不見押不蘆有任何動靜。
運氣不錯,是一株進餐后的。
潛伏於暗處,一雙黃澄澄眼眸盯著羅青的是一隻黃皮子。
這條黃皮子側腹有一猙獰傷口,鮮血浸染四處,已經乾涸,傷口也已不再滲血。
它正是昨日附身李寡婦,與漢相約黃昏后的傢伙。
它昨日奔逃出鎮后,生怕那出手狠辣的振衣夫追趕,一口氣跑至此山,之後耗費精氣,花了大半夜時間,止住血,療養生息。
醒來后恰好碰上有過一面之緣的羅青進山,便一路跟了上來。
它當下虛弱不堪,實力大退,不敢輕舉妄動,所以一直蟄伏,靜等良機。若是它處巔峰,哪需這般麻煩,直接跳出,施展小術抹其脖頸輕易弄死。
在鎮上時,黃皮子就覺此少年氣血頗盛,且身具不凡之力,若是扒皮吃肉,吞其精食其氣,對它大有裨益。
眼下山中相遇重逢,送上門來,它沒有追上嘗試獵殺的道理。
黃皮子見羅青招惹押不蘆,眉頭一挑,生怕他作死,被押不蘆毒翻或淪為其口中之食。
黃皮子覺時機未到,忍下出手慾望,繼續見那少年在附近找來一條長藤,而後如何繞行那根押不蘆,如何勒住押不蘆,如何站在數丈之外,靜等押不蘆毒氣散盡。
不得不感慨一聲,那人果然聰慧。
作為常行走山林間討生活的獸屬,它尚不敢輕易招惹押不蘆,倒不想此人竟有法子降伏。
黃皮子眯著眼睛,四肢挺直,已做足進攻之勢。
人類對付押不蘆,氣力消耗甚多,出手之機已然成熟!
待毒氣散去時,黃皮子猛然間自樹梢上跳下,一聲瘮人吼嘯,尖銳前爪徑撲向羅青!
一直嚴陣以待的羅青迅速察覺到黃皮子,動作不敢有分毫凝滯,在腦海中演練多次,行雲流水般抽出殺豬刀,直接一刀朝身後砍去!
觀察羅青一路的黃皮子悚然一驚,不知此人手頭還有利器!
電光火石之間,殺豬刀砍中黃皮子前爪,一側而過,又從其下腹部一劃而過。
鮮血瞬間飛濺至羅青一身。
黃皮子咚地一聲砸在地上。
黃皮子一躍起身,齜牙咧嘴,兇狠異常,其眼眸之中閃爍起黃芒。
好狡猾的人類!
黃皮子見一招未曾見效,隨即不文雅地撅起屁股,對準羅青,噗地一聲,一個響屁嘣去。
頓時,一陣臭烘烘的泛黃煙幕縈繞於羅青周身。
這是它黃皮子的拿手好戲,迷人術,能攝人心神。中此術者,輕則意識潰散,一刻不蘇,重則倒地昏迷數日不醒。
黃皮子施展此術,放過一個衝天響的黃屁后,精神明顯萎靡幾分。
此術好用,但消耗甚大,以眼下它黃皮子的狀態,本不欲輕用。
奈何無法輕易降伏此少年。
羅青浸入黃皮子的黃屁之中,精神一恍,僅半息之間,他一搖頭,那股恍惚感便煙消雲散了。
勉強使出一招的黃皮子連退兩步,口吐人言駭然道:「你只是一凡人,為何能抵抗住我的迷人術!」
羅青微微一怔,竟能人言?
難怪方才只覺得腦子一恍,原來是對我施展了祀術祀法?
羅青面色如常道:「甚麼迷人術,小道而已。」
手持利刃的羅青快步走進,將要給予黃皮子最後一招時,卻見匍匐於地的它卷腿跪在地上,道:
「奴家從未害過人,還請祀神大人繞過奴家一命!」
聲音嬌柔嫵媚,比凡人女子還要動人。
「昨日施展邪術附身的就是你這隻黃皮子罷?」
母黃皮子連忙解釋道:「雖是奴家不假,可也是受人之託。」
隨著它的解釋,羅青對事情始末這才瞭然。
原來那李寡婦本身就不是如小鎮街坊所說的那樣守婦道,而是暗地裡做些接客買賣的暗門子。
只是一次,有一外貌醜陋的男子偶然間聽聞樣貌身段俱佳的李寡婦暗地裡做皮肉生意,於是湊足銀兩前去,結果被李寡婦嫌棄趕走。
之後醜陋男子恰好遇到黃皮子討封,詢問它像不像人,心灰意冷的醜男厭極了人,盯著黃皮子說了句,你比人都像人,而且是位漂亮至極的女人。
黃皮子聞言大喜,直立行走,登時修為上得一層樓。
討得封的黃皮子為報答醜陋男子之恩,答應他可以實現其一心愿。
於是醜陋男子便咬牙切齒地說要讓李寡婦這個婊子身敗名裂,坐實暗門子身份。
覬覦男子精氣的黃皮子一拍即合,才有黃皮子附身李寡婦遛彎之事。
羅青咂咂嘴,喟嘆一聲,微松下手,道:「看來你也是身不由己。」
黃皮子腦袋點頭如搗蒜。
誰知下一刻,羅青暴起,一個箭步陡然前沖,一把殺豬刀高高舉起,揮舞得十分凌厲,一刀砍中黃皮子脖頸,橫死當場!
黃皮子故事講得繪聲繪色,甭管真假,他都不會放過此妖。
誰知道其會不會回來報復?
最好的法子還是一刀捅死來得痛快明了。
「你們黃皮子動輒一窩一窩的,而且有餘下幾大仙,若是把你放跑了,你找來背後靠山,甚麼黃奶奶,胡三爺,我又該如何處之?」
「還是殺了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