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渡治水
此刻高譽的腦子已經沒法仔細思考了,孟姬講訴的生動故事彷彿就發生在眼前,讓他除了連連點頭之外,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我問你,周昌讓你去何處送信,送與何人?」尚未得到第一個問題的回答,孟姬就拋出了第二個問題。
「周昌讓我帶著這個銅管到新城城門口一家酒肆坐下吃飯,到時自然會有人聯繫我。」高譽機械地回答著。
「銅管?什麼銅管?」聽到高譽的回答,鄭言在他的身上上下摸索著,不一會兒便在他的腰間找到了一支精緻的小銅管,頂端用火漆仔細地封好了口:「如果我是你,待會就趕緊帶著這個銅管到新城去。」
「為何還要讓他去?」孟姬不解地看向鄭言。
「只有讓他把咱們已經死於客棧的消息送出去,才能為我們爭取更多的時間。」鄭言似乎想到什麼,回過頭對高譽說:「高兄畢竟是可以力敵四名匈奴武士的高手,這會我可不敢幫你解開繩索。但這繩子只要一直在樹上磨,一個時辰就斷了。今天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此刻你就回城報信,大家知道你被我們抓了,還掩護我倆出了城。你想想,你壞了周昌這樣的大事,什麼結果?」
二人來到馬車旁,鄭言猶豫了一下,開門問到:「剛才你說的那個割肉的故事,是為了騙高譽才說的吧?」
孟姬狡黠地眨眨眼:「等到了邯鄲,我帶你去見見我那個瘸腿的二叔,你就知道真不真了。」
「嗯...那個...昨日在客舍的時候把你一把按倒,主要是為了騙過翹兒。你雖然記性好,但這個事情還請小姐忘了吧,不然我總覺得兩股發涼。」說話間,鄭言不自覺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高柳邑的城門開啟時間比平日里早了一些,甫一開門,便有一隊沒有任何旗號的騎士如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在官道上迅速地分作兩股,一股向南往平陽奔去,另一股向西南的新城奔去。
二人坐在馬車上一路向南,鄭言心繫昨日一早便逃出城外的養父母,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頓覺心中悲戚,一時間只顧著低頭趕路。
孟姬見狀問到:「你是不是心中盤算計劃如何回到邯鄲?父親常教我看各國地圖,我們可以一起商議一下。」
「那請小姐告訴我,去邯鄲怎麼走?此刻我只是想離高柳越遠越好罷了。」
孟姬一時語塞,感覺一出高柳邑,這百金雇來的護衛便完全沒有了昨日的可靠,邯鄲大概率是很難回去了:「你怎麼會連邯鄲都不知道怎麼走?」
「實不相瞞,我出生在秦地,是為了避難才隨養父母來到高柳。自打入趙,就從來沒有離開過高柳方圓三百裡外。我的養父母都是普通百姓,房裡也從未出現過各國地圖,不知道怎麼去邯鄲再正常不過了,更何況,也不是每個邯鄲人都知道如何來高柳。」
「那你的父母呢?」孟姬脫口而出。
「死了。」
簡短的回答讓孟姬自覺冒犯,便也斂了聲坐在馬車內,好一會兒才說道:「我幼時喪母,雖不如你那般可憐,但也略微能夠體會失去至親的滋味,想必你的養父母把你照顧的很好。剛才你是在擔心他們嗎?」
「小姐聰慧,剛才我確是在為養父母心憂。自打何奇去了我的房間,隨後接到周昌的任務,要我刺殺你,我便知道,這高柳我是待不下去了,可憐養父母在如此年歲,還要跟著我顛沛流離。
昨日上午,我便讓他們趕緊逃出去了。」
「原來如此。」想到自己身邊竟無可靠之人,若非鄭言相助,此刻橫屍客舍的便是自己,孟姬一時間悲從中來,坐在馬車中不發一言。
此刻已離開高柳半日,拉車的灰馬早已腳力不濟,鄭言將馬車停下,讓馬吃草歇息,在路邊撿了根枯枝遞給孟姬:「你懂的多,你給我大畫一下,此刻我們身處何處?」
孟姬接過枯枝在地上劃了一道,尋來幾個土塊擺好:「往南去是平陽,往西南是平邑。兩郡過去就是治水,再往南是安陽。」接著在更遠的南邊擺了一塊大的石頭:「此處便是邯鄲。」
鄭言盯著地面片刻才問道:「治水往東是哪?」
「那就是趙國邊境,過去就是燕國了。」
「那我們就沿治水入燕國。」
「為什麼?」蹲在地上的孟姬站了起來:「如此,要耽誤好些時日才能回邯鄲!」
「此刻,周查追趕我們的隊伍必然已從高柳出發了。」鄭言接過孟姬手中的枯枝邊划邊說: 「這種替他出城殺人,還是你這般顯貴的任務,不是人人都願意做,周昌也不是人人都放心。跟隨他多年,我估計他能派出來的人大概也就十多個。所以,如果你是周昌,你如何分配這十多人呢?」
「我不會派人北上匈奴,那離邯鄲越來越遠。若我是周昌,此刻就兵分兩路,一路去平陽,一路去平邑。我說的對嗎?」孟姬望著地面的圖想了一會兒:「所以你打算往東,你覺得周昌不會派人走這條路?」
「不,周昌可不是高譽那樣的傻瓜。一般他們找人,會分成三人一組,十餘人剛好可以分作五組。其中兩組去平陽,兩組去平邑,還有一組則沿著治水往燕國追。」鄭言隨意在地上撿起了幾塊石頭比劃著:「這樣的話,主力就集中在最有可能找到我們的兩條路上。到了鎮里搜索的人手也多,路上遇到岔路,也能夠分開尋找。但以周昌謹慎小心的性格,他絕對不會漏掉去燕國的這條路。」
「為什麼會是三人一組呢?」孟姬不解的問道。
「因為三人一組,不管哪組遇到我們,就算不能把我們拿住,也可以派兩個人拖住我們,另一個人去報信。我總不能保護你的同時再擊敗他三個手下。兩人一組有失手的風險,四、五人一組又浪費。」
「你連三人都打不過?」孟姬驚訝的說道。
「大小姐,你是坊間的故事聽多了,沒見識過真正的打鬥吧。」鄭言丟掉枯枝:「咱們還是趕緊趕路,後面的追兵離我們也就半日路程,他們的快馬可比我們的馬車快得多。現在直接往東可能正好遇上從高柳向東的追兵,那片平地毫無遮擋,太容易被發現。我們還是先趕到南邊的平陽,然後再往東取道前往燕國。」
剛休息了片刻的可憐灰馬又被套上了馬車,一路向南直奔平陽而去了。
平陽邑靠近治水,水路陸路交通方便,城池規模與街市氣勢比高柳大出不少,兩人在熱鬧的酒肆飯鋪中穿過,疲累的二人與車前的灰馬相比也好不了多少,雖然已飢腸碌碌,轉念想到身後追兵,也無法安坐大吃一頓。
準備好了這幾日的乾糧后,鄭言牽著灰馬來到了街道僻靜處,找到了一個私販馬匹的客商。在出示了周昌的令牌后並遞給客商半吊錢,疲累的灰馬被客商牽過,一匹白馬被交予了鄭言。見城門口商鋪鋪面門口掛著一排魚乾,鄭言忽然計上心頭,在對面的兵器鋪買了一套弓箭,出城之後並不著急向東前往燕國方向,而是繼續向南往那治水趕去。
「這還是向南,如果去燕國我們要左轉向北啦!」孟姬在馬車裡著急地向鄭言喊道,自從知道這位護衛連邯鄲都不知道如何去,孟姬就再也無法安坐車內,時刻觀察著車外的景象,生怕這位沒有離開過高柳的護衛迷路。
「對!我們一直向前,直到治水河邊。找機會換條船走。」鄭言在前面頭也不回的說道。
聞言孟姬趕緊從馬車裡鑽了出來,坐到鄭言身旁:「可是船太慢了,會被追上吧。」
「我們這馬車哪裡比得過快馬,如果他們能猜到我們去燕國,肯定能追上。只能希望他們只有一隊人馬,並沒有通過車轍印發現我們的蹤跡。若是我們取道水路,雖然慢,但有幾個好處。」鄭言趕著飛奔的馬車解釋道:「他們也覺得水路慢,未必會留意河道。還有就是賭他們之中,不是人人都會水,就算髮現我們,治水河寬闊,也可以替我們阻隔幾人。實在不行,還可以在對岸靠岸,他們尋船過河也需消耗些時辰。」
此刻三名騎手從平陽邑北門匆匆入城,警覺地盯著周圍每個與鄭言、孟姬年齡身形相仿之人,隨後聚集到街市中心。為首的一人皮膚黝黑,臉上的瘢痕引得路人紛紛側目,只聽他對跟隨的二人說道:「你去飯莊,你去集市,鄭言這小子不傻,西南方向雖快,但追兵也跟多,且遲早會追上。若我是他就選擇向東,走代郡、入燕國都比那邊更為穩妥。你們都給我仔細著點,這百金,應該就是我們的。」
隨後,一人奔向飯莊客舍查看打尖吃飯的眾人,二人奔向集市仔細搜尋,不久,那匹被換下的灰馬便被其中一人認出。
「果然如我所料。」李老大拉過黑市馬販子詢問了一會兒,自己趕緊翻身上馬向南門追去,讓另一個人回頭到飯莊客捨去知會同伴。
向南門追出的李老大剛出城不久,便遇到一隊商旅。他向商旅的頭領行了一個禮問道:「各位來的路上,可見一匹白馬拉的馬車。我們主子差他們去送些東西,這些沒用的奴才居然拿錯了。」
「有,一男一女在車上,大概走出兩個時辰了。雖然沒注意細看,但倆人一看就是眼神靈動,居然還有這般糊塗。」
「才兩個時辰!」李老大在心裡盤算到:「若以快馬,不出半日,便能追上這二人。看來這百金的獎賞,自己是志在必得了。」
後面的兩位騎士也在同一時間來趕到了南門口。
「怎麼如此慢!」說話間,批頭一鞭子便抽到了對面二人上。隨即策馬往南奔去,出城的大路分出兩條岔路,三人稍微商議之後,二人往南朝治水追去,一人向西南方向岔路繼續追向下一個城鎮。
鄭言與孟姬二人來到了治水河邊,一條大河從西往東蜿蜒流淌。紅色荒漠丘陵延伸到河水邊開始有了生氣,草木逐漸豐茂,河邊一處河岸低洼處,一戶房屋緊靠河邊,估計是打漁為生的漁家。
下了馬車,看著面前的湍流的河水,孟姬問到:「接下來怎麼辦?」
「偷條船。」鄭言蹲低身形,慢慢從房舍一側接近河岸。
「偷?雖然我們此刻正在逃亡,但是買一條船的錢還是有的。」孟姬雖然反對,但是不自覺也壓低身子跟著他往前走。
「沒時間了,早一刻上船早一分安全。」繞過房舍,前方河岸果然栓著兩條小船。鄭言往屋裡看了看,此刻家中空無一人。於是將馬車牽到人家的小院內:「沒人就好,如此就算我們用馬車換兩條船,大家都不吃虧。」
「新船造好之前,他們可能沒法打漁了。」孟姬拿出一塊小小的金塊放於馬車上,撿起一塊石頭在地上劃了一個「換」字。
「別寫啦,我看這村莊里不會有人認字的。」鄭言示意孟姬趕緊上船去。
解開繩索,孟姬一步躍上了小舟:「為何你說要換兩條,這條船足夠我們倆……」孟姬突然止住,因為她看見鄭言用劍將另一條船捅了一個窟窿。
孟姬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為防這條小舟為追兵所用,也確實應該如此。這護衛雖然連邯鄲在哪都剛知道,卻總給人分外可靠的感覺。鄭言這時也踏上小舟,用漿一撐,小舟晃晃悠悠地往江心而去。
「老子這造的是什麼孽!」灰頭土臉的高譽跛著腳出現在一條偏僻的小路上。
從繩索中掙脫出來之後,高譽一邊揉著自己因缺血而麻痹的小腿,一邊坐在石頭上仔細地思考了目前自己的處境。自己此刻必須趕緊去新城把銅管送出去,不然周昌和孟姬都有可能要了自己的小命。荒郊野外連匹馬都沒有,新城雖然不遠,但靠兩條腿走過去也有得自己受的。且周昌交予自己的那塊令牌也被鄭言收走,自己到了新城,若對方不信自己是周昌派來的人,銅管交不出去,又如何是好?」
面對著進退兩難的境地,高譽哭喪著臉在心裡默默問候了周昌和鄭言兩家所有的親戚。本來以為從王都來的貴人能助自己平步青雲,沒有想到,不僅搭進去一間客舍,還有家不能回,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思來想去,高譽決定趕緊啟程,早日把這個燙手的銅管丟出去。看事情發展的情況,再決定下一步的計劃。正當高譽罵罵咧咧起身地向前時,安靜的小徑上突然由遠及近傳來了一陣急切的馬蹄聲。高譽暗叫不好,趕緊抽出懷裡的短劍護住自己。待看清馬上來人同是周昌的手下之後,以為自己被俘的事情敗露,心驚的問道:「你們怎麼在這裡?」
其中一個武士說道:「主人派我們出來找鄭言和孟姬二人,切莫在此閑逛,趕緊一起幫忙。」
高譽心中竊喜:「自己被俘的事情並未敗露,如此還可以與他們一道,便不需要再去解決銅管的事情了。」
定睛一看,馬上的三人都是平日周昌身邊的精銳,如若不是大事,想必也用不到這三位同時出馬。看三人打算繼續往西南行進,高譽心中暗自盤算:如此甚好,與孟姬這個小魔頭的距離越來越遠,這樣不止孟姬和鄭言性命無虞,自己也可以平安過關。
兩名黑衣騎士壓低著身子,身下快馬向南飛奔疾馳,在紅色戈壁上劃出兩道煙塵。和同伴分開之後不到半個時辰,治水河已經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他們領先我們兩個兩個時辰出城,這會如果他們一路向南,那就在我們前方至多半個時辰的距離之內了。」一名隊長模樣的人向另一人說道:「爬上前面那個土坡,看看北方和西方有沒有馬車。」
另外一人翻身下馬,身形敏捷的三步並做兩步快速登上了一個路邊的風化了的土堆。
手搭額頭極目遠望,西方一片荒漠並無人跡。轉頭向北看去,目光所及也是茫茫戈壁:「李老大,前面沒有馬車,人更是看不見。」
「該死!那這倆人怕是從前面的岔路就往西南了。你趕緊下來,我們和剩下的弟兄一起往西南……」
「等等!我發現河裡有個黑點。對!一條小船。」土坡上那個騎手突然大喊道。
李老大趕緊翻身下馬,爬上土坡,確定了同伴所指。遠處治水河中,果然有一條小船在向北行駛。
「說不定就是他們,要是抓到我們就發財了,我看前面有戶人家,如果是這兩人,必然在此處換的船。」
「李老大,河邊好像還有一條船,我們可以……」
「對!趕緊上船,只要追上他們,你負責殺了那個女人,鄭言交給我。」說罷兩人匆匆跑下土坡,上馬奔向河邊。
臨近岸邊二人才發現,船底被鑿開了拳頭大的洞。一半的船身已經被水淹沒,那個洞口活像向他們嘲笑的大嘴。
「李老大,這......如何是好?」走在前面的騎手望向李老大,一時沒了主意。
「前面的船是鄭言和那個女人無疑!我們馬比船快,追!」
「可追上了,我們怎麼抓他,馬又不能追到江心?」騎手望著濤濤江水犯嘀咕。
「咱們可以追到下游,游到水中等他。這小船隻要我們倆靠近,一掀就翻了!」李老大一邊打量著破船,一邊說道。
「李老大...可我...不會水...」騎手在身後耷拉著腦袋,小心翼翼的說。
「什麼!你這……真是沒用!」雖然自己身手遠在鄭言之上,可水流湍急,若真是二人在水中交鋒,自己也沒有了必勝的把握。李老大趕緊翻身上馬:「我一人在水裡怎麼打得過船上的人,我現在追去盯著他!你哪怕把馬跑死,都給我把去西南方向的弟兄叫過來。」
正當對方轉身的時候,李老大又大喊道:「不用多,叫一組人過來就行,不然分錢的時候,又多了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