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金蟬脫殼

第5章 金蟬脫殼

此時,距逃出高柳已經過了十個時辰,孟姬疲憊地坐在小舟里,自打記事起,就沒有這麼疲累過,渾身的骨頭彷彿都在馬車裡顛碎了,那裝著半隻燒雞的肚子也早就空了,嗓子眼裡像有什麼東西在灼燒一般。

小時候父親一直告訴她,作為孟家的大小姐,不管遇到什麼事,在人前都要有條不紊,從容大氣。但這會兒,她只想什麼都不顧,癱倒在船板上。

邯鄲的富貴生活積累下的種種經驗,在這塞外的苦寒之地都是那般格格不入。放眼向船外看去,鄭言依舊警覺專註,毫無疲態,一邊划船一邊觀察著兩岸的動靜。

「好在你讓我吃掉了那半隻燒雞,不然我真是撐不住了。」平時的各種繁文縟節,都在逃生之中慢慢消失,不知何時起,孟姬同鄭言說話的方式,就好像與小時候的玩伴說話一般,開始以「你我」相稱。

「我的嗓子里冒煙了,你帶水了嗎?」

「喝河水。」盯著兩岸的鄭言此刻無暇多顧,只能給予孟姬這個簡短回應。

孟姬捧了一汪水在手心,湊到鼻子邊聞了聞,河水混合著苔蘚的腥味,讓她不由得蹙起了眉。但終究是口渴佔了上風,她接連捧了兩捧水喝掉,隨後躺在船艙里休息。待四肢的疼痛稍有緩解后,孟姬強撐著精神起身問道:「那天在客舍,你怎麼知道那個叫何奇的家丁有問題?」

「你還記得那天我提到了一個讓我有好吃的就先填飽肚子的朋友嗎?就是他告訴我何奇有問題的。他發現何奇趁我休息的時候,兩次鬼鬼祟祟地溜進過我的房間。」鄭言打開乾糧袋,掰開一塊饢,就著河水吃了一口。

「就因為這個,也不能說他心懷不軌吧?」

「他是你的家丁,偷偷溜進來,就證明他背著你有事,還不能讓我知道。這人能找到我的房間,就說明他在周昌這有內應。像我這樣的小人物,如果有個大計劃針對我,若不是要坑我性命,難道是圖我包袱里那幾件換洗衣物?在高柳要活下去,凡事就要往最壞的地方想。」說話間,鄭言將裝著乾糧的袋子遞給孟姬:「第二天周昌就來找我,要用百金換你性命。他如果真想給我這錢,又怎麼會這麼巧?你的家丁偷偷溜進我屋內,而他......」

「所以你覺得......」孟姬打開乾糧袋子,看裡面只裝著幾塊硬如石頭的麵餅、半塊饢還有一塊肉乾,搖了搖頭將袋子放在一旁。

「若我真將你殺了,回去復命時,就會發現何奇藏在我鋪位的財寶首飾,這些東西的主人就是你。而周昌,則會大義滅親,親自將我送官。你這樣的大人物和我們不一樣,不能死的不明不白。而我,就是那替罪羊。」

「那為何要安排我的家丁去放呢?」孟姬剛剛發問,突然又搶著說:「我明白了!若周昌安排自己的人去放,那他的手下就都知道他是什麼貨色了,容易人心不穩。所以,這件事情非外人不可,還得是一個人能偷到我東西的外人。」

鄭言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隨即指了指乾糧袋子:「吃一口吧,有時候肚子里有東西和沒東西,那感覺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孟姬也不再執拗,從袋中拿出麵餅來,用力掰下一小塊放入口中,嚼了半天後仍感覺干硬得無法下咽,又捧起一窪河水喝下,才勉強將餅吞到肚裡。

與此同時,高譽四人正在小徑上繼續搜索著。只聽見背後又傳來一陣疾馳而來的馬蹄聲。

看見他們四個,馬上的人遠遠便大聲喊到:「快跟我來,找到他們了!」

「在哪裡找到他們的?」高譽心裡咯噔一下,趕緊追問來人。

「在安陽就發現了他們的蹤跡,隨後我們一路跟著他們到了治水。河深水急,我們需要支援!」來人十分著急。

高譽暗暗思忖,看來孟姬所言非虛,此刻他們已經過了安陽,那麼送信的暗樁,想必也已經將消息遞了出去。如果孟姬在路上有個好歹,孟家必然不會輕饒了自己,那自己可真要變成被割肉的豬了。想到這,高譽的心中愈發不自在,抓著韁繩的手也不自覺收緊了幾分。

「吃上兩口就該夠了吧?」這干硬的麵餅對孟姬來說實在難以下咽:「這麵餅就像個鐵疙瘩,咬都咬不動,吃兩口就能讓我撐到燕國了。」

「你還是多吃一點吧,不然待會逃跑沒力氣。喏,我們被追上了。」鄭言抬手指了指河岸,順著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個騎手在岸上始終跟著二人的小船。

「什麼?」聽到鄭言的話,孟姬緊張得忘了自己身在船艙中,猛地起身,只聽「咚」的一聲,腦袋撞到了頂棚。

「想必是覺得人手不夠,所以派人去報信了。他在這裡一邊追蹤我們,一邊等待同伴馳援。」

「那我們怎麼辦?」孟姬雙手捂著頭,蹲在船艙里,忍痛開口。

「現下並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你還是多吃兩口乾糧,積蓄一些體力。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暫時也找不到船來江中,我們只能先全力往前趕。只希望另一個方向的追兵已經走遠了,若是沒有後援,就他一人倒也不足為懼。」

為了讓孟姬安心,鄭言一邊加快了搖槳的速度,一邊出言安慰對方。可心裡卻泛起了一絲隱憂,從平陽出來才數個時辰,馳援怕是半日左右就能趕到。

「我想到一個好主意!」孟姬突然把手放下,提高了聲音:「我們可不可以靠岸,從對岸走陸路去燕國?」

「我們已經沒有馬了,對岸又沒有遮掩。一旦馳援來到,在淺灘過河或是找到船隻,陸路上,我們絕無活命的希望。」

「那我們靠有人的這一側上岸,你能打過對岸這個人嗎?孟姬又想了想:「然後我們搶他的馬跑?」

「有可能。但假如我是岸上那人,此刻我絕不會主動跟你交手,只會仗著自己有馬,和你保持距離,消耗你的體力,等待後援。」

「或許他沒有你這般聰明,我們要不要試試?」船艙內的人著急地說。

鄭言沒有過多辯解,而是將船逐漸靠向有人這一側的河岸。果然如鄭言所料,騎手見狀並不著急上前,只是遠遠地盯著。鄭言也不敢耽擱,又將船划回了江心,繼續向北。

「你說的沒錯,能在高柳刀口舔血討生活的人,哪有傻子。」看到騎手的反應,孟姬小聲嘀咕了一句。

「是啊,唯一一個傻子,已經被我們綁在樹上了,現在路上是見不到了。」

孟姬沉默了半晌:「你說這邯鄲,我是回得去,還是回不去?」

從船尾看去,此刻孟姬神情渙散、雙目無神地靠在船艙內。雖然問的是同一個問題,卻完全沒有了當日在客舍霸氣十足、威而不露的感覺。徒遭變故、亡命天涯的日子,磨平了錦衣玉食的高門貴女最後一點意志力。

「那日在客舍見你時,我左眼直跳,聽我阿娘說,這可是交好運的徵兆。你不用擔心,我一定把你平安送回邯鄲。到時候那一百金你可別賴賬!到了邯鄲,那可是你的地盤,你不給我,我也不敢搶。」

聽了鄭言這番調侃,孟姬沒好氣地掰下一塊麵餅丟了過去,鄭言伸手接住,放入口中,彷彿在吃這世間最美味的食物。經過這番打鬧,孟姬臉上緊繃的神情才稍有緩解。

「我有一事不解,在高柳時,你是怎麼發現自己有危險的?」為了不讓略有恢復的孟姬繼續胡思亂想,鄭言繼續問。

只見孟姬從包袱里拿出一支精巧的銅管,管身上刻著一個「孟」字,她用手將銅帽擰開,從中空的銅管中倒出一張羊皮紙遞給鄭言。

此刻河道收窄,水流湍急,為了節約體力,鄭言任由小船順江水前行,轉身進入船艙,接過羊皮紙:「這個...我不識字。」

孟姬湊過來坐在一旁,指著上面的內容說:「這是孟家每半月的日常書信,上面包括了各地產業的收支,王都主要貨物往來的價格,還有家中的情況。父親、我、叔父如果不在邯鄲,大管家每半個月就會安排快馬將銅管送到我們手上。

看鄭言盯著銅管不說話,孟姬拿過羊皮紙:「這羊皮紙的齊邊,會落有大管家和賬房管家二人的半個名字,另一半則簽在每半月的賬冊之上,確保紙上的內容和賬目相符。但你看這裡。」細嫩的柔荑指向羊皮紙的邊緣:「名字全部寫在了紙上,還錯了一筆。大管家和賬房管家二人,都是萬里挑一的精明,哪有可能同時出這樣的錯。上面的收支和物價也是離譜至極。按這個賬目,不出兩月孟家就要破產了。但是信件最後卻說家中一切安好,父親囑咐勿念,好生在外把差事辦好。而那日在高柳的客舍,除了何奇之外的其他家丁又都被支開,不知所蹤。雖然不知具體發生何事,但我感覺邯鄲有大事發生,我一定要趕緊回去。現在想來,殺我的消息估計也是某人同時從邯鄲送出,昨日到達的。」

話音剛落,鄭言突然感覺臂膀上傳來一陣冰涼,低頭一看,孟姬的手已死死地握住了自己。向艙外看去,原來只有一名騎士的對岸,已經出現了一隊人馬,大約六七騎之多。

「你們當中有誰會水?」見援兵到來,李老大趕緊問,見有二人舉手,隨即指揮起眾人:「會水的,趕緊到前面游到對岸去,別讓他們從對岸跑掉。」

看見李老大那張臉,高譽心中頓時一凜。這李老大是周昌身邊最強的武士,曾在北方戍邊名將李牧將軍的軍隊中擔任百夫長。後來因觸犯軍法,淪落到高柳,靠替周昌賣命討生活。平日里貪財好色,兇殘暴虐,卻因武藝高強,懂得指揮謀划,甚得重用。沒想到他沒有追往西南,反而在這治水河畔遇上了。

聽完吩咐,高譽打起了心裡的小算盤:若要游到對岸去,就必須拋棄馬匹。船上的二人也不是傻子,在兩側都有追兵的情況下,他們大概率會選擇從沒有馬匹的這一側突圍。鄭言的身手,在密林遇到老虎的時就已經見識過了。而孟姬的故事,自己每每想起都覺得脊背發涼。於是趕緊擺手說道:「李老大,我不會水,我還是在岸上幫忙吧。」

聞言,兩名會水的武士共乘一騎快速向前趕去。李老大指著另外三人說:「你們趕緊去下一個渡口,尋兩艘船,在下游設卡把他們攔下。」隨後轉身看向高譽:「你與我一同沿岸追蹤他們,機靈點,誰要是讓老子沒拿到這百金,老子就宰了他,丟到河裡喂王八!」

「前有孟姬這個魔頭,後有周昌這個霸王,現在身邊還有李老大這個閻羅,這一天天什麼日子。」乘眾人不備,高譽小聲地抱怨起來。

「他們追來啦,我們怎麼辦啊?」孟姬用力地抓著鄭言的胳膊。

「別急,他們暫時還沒有辦法過來。」

「但若是他們往前尋到了船隻呢?」

鄭言的目光緊盯著岸上的六人,突然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高譽這個傢伙居然也跟來了,難道他發現你是拿暗樁的事情嚇唬他了?」

「不會吧?看他當時的樣子,應該是把暗樁的故事聽進去了才是。」看到岸上的高譽,孟姬也一臉吃驚。

岸上的眾人此刻分為了三股,三騎往前疾馳而去,估計是按孟姬所想,尋找船隻在下游攔截。三騎中一匹馬載著兩人在前方不遠處停下,只見二人翻身下馬,在前方較窄處游向對岸,剩下的兩騎則繼續跟著小船向前。

「現在除了後面,三個方向都有人,要不我們掉頭?」孟姬略帶不安的說。

「此刻不可能掉頭了,說不定回頭還會遇到剩下的追兵。可惜他們離我太遠,人在水裡行進速度慢,弓箭就有用處了。」

高譽跟著李老大沿河向前,心中卻在暗暗祈禱孟姬能夠順利逃脫。眼見包圍圈已經形成,他的腦海里突然出現了自己因孟姬遇害而慘遭孟家報復的樣子。走神之時,前方河道突然出現一個向內的拐彎。

「快!對岸拐角有片林子,草太高,過彎之前只有我們能看到這條船。」李老大急匆匆地催促著高譽。

高譽不情不願地打馬向前了幾步,跟在了李老大身後。待二人發現小船並未從拐彎處駛出時,李老大趕緊夾了夾馬肚子,縱馬向前查看,同時朝著對岸大喊:「對面弟兄小心,他們可能要從你們那邊上岸了。」

行至岸邊李老大才發覺,小舟雖沒有再向前行駛,卻借著拐彎處茂密的植被掩護,靠在了自己這一側。

「唰」的一聲,李老大抽出腰間長劍護在胸前,回頭叮囑高譽:「小心!他們從這邊上岸了。你快去細細找尋,發現以後不要接戰,只要緊跟就好。我們有馬,等對面兄弟們過來,便萬無一失,累也累死他們。」說話間策馬沖向小船,想一劍將栓著小船的繩索斬斷,任由小船隨江水飄走。

躲在草叢中的二人均是屏聲靜氣,不敢弄出一點聲響,生怕引來李老大的注意。鄭言小心地將右手搭在弓箭的弦上,他深知這一箭關乎自己與孟姬的生死。若是失手,自己絕無可能打敗有幫手的李老大。孟姬雖然安靜地貼著自己躲在身後,但脖頸傳來的急促呼吸,還是讓他感受到了她此刻的緊張。

「不要怕,如果我射中了,你搶了他的馬趕緊跑。我盡量拖住高譽。」植被中能躲藏的地方狹小,孟姬的臉快貼在自己耳邊,鄭言壓低了聲音交待孟姬。

此時李老大已快步來到了船前,鄭言斂了心神,閉住呼吸,在李老大揮劍割斷栓舟的繩索時,鬆開了拉滿的弓。

帶著破空之聲,箭矢迅疾地從植被中穿出。久經沙場的本能讓李老大趕緊翻身下馬躲避,奈何距離太近,翻身時箭支已射中了右腿,頓時血流不止,人也跌落馬下。鄭言欲再次搭弓射箭,卻見李老大死死拽住韁繩,以馬作為掩護擋住了自己,一邊大喊:「人在這,趕緊過來。」

見狀,鄭言持劍沖了出去。受傷的李老大行動不便,卻有援軍,他努力想要爬上馬背,藉助馬匹的速度與鄭言拉扯周旋到幫手到來。

看出了李老大心中所想,待他想重新翻身上馬時,鄭言一劍刺在了馬臀上。駿馬吃痛大驚,將李老大重重地掀翻在地。不待他起身,鄭言便上前一劍刺向他的胸腹。須臾間,李老大猛地向鄭言滾去,死死抱住他的雙腿,兩人一起跌倒在地。

倒地后的二人仍在扭打,隨著時間的推移,身軀魁梧、臂力佔優的李老大慢慢佔據上風。高譽聞聲趕來,只見孟姬從植被中走了出來,面無表情冷冷地盯著他。

「上啊!殺了鄭言這個小子!咱們一起和這個小娘子開心一下再送她.....」話未說完,李老大隻覺一陣劇痛自胸傳來,隨即瀰漫四肢百骸,全身無力地縮在一處,半截劍尖透出。李老大轉過頭,不敢置信地望向高譽,掙扎了幾下便氣絕身亡了。

鄭言趕忙起身護住孟姬,看高譽並無傷害自己和孟姬的意思,才放下手中的短劍。只聽身後的孟姬對高譽說:「我這個人恩怨分明,今日你救我二人性命,如若有一日你要離開高柳,隨時可以來邯鄲找我,孟家十倍賠償你的客舍。邯鄲富貴,遠好過苦寒的高柳。」

「如此...多謝大小姐。」聽孟姬如此說,高譽心中的一塊大石總算是放下了。

「不過,你還得幫我做件事。」孟姬看向高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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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地球2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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