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代桃僵

第6章 李代桃僵

看小舟緩緩駛出了河道的拐彎處,對岸三人趕緊沿岸跟了上來。只見江心的小船不停地在原地打著轉,高譽站在船尾,揮劍向船艙殺去。船身劇烈搖晃,一個男子從船艙里跌出,高譽緊跟其後,朝著男子的左胸用力刺去,男子跌入江中,頓時便被江水吞沒。

小舟剛一靠岸,岸上三人連忙奔來:「那個女人呢?」

「死了,李老大身手了得,在小船靠岸時,便一劍了結了孟姬。」高譽大口喘著粗氣說。

「那李老大呢?」見只有高譽一人下船,岸上的同伴不解地望向艙內。

「唉...」高譽長嘆了一口氣:「鄭言他們二人計劃從我們那一側突圍上岸。當時我正在樹林的另一側搜尋,李老大孤身一人去了岸邊。隨後我便聽到了李老大的呼聲,鄭言那傢伙,看孟姬被殺,躲在船艙內用弓箭偷襲了李老大。等我趕到時,只見鄭言舉劍刺死他。我急忙跳到船上,終於將這叛徒殺了。」說話間,高譽混合著泥土和血污的臉上無比難過。

「你說那女子死了,可沒有屍首,我們如何回去復命?」

「應該還在岸邊,你趕緊把前面的兄弟叫回來幫忙,我們過去尋孟姬的屍首。」

眾人來到對岸,李老大的屍首橫躺在岸邊,潛灘處還有因打鬥而留下的斑斑血跡。

「看來孟姬的屍首已經跌落河中,被水流帶走了。這如何是好,若沒有屍首回去復命,主人他……」高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想到出發前周昌那狠厲陰鷙的一張臉,眾人一時間犯了難,不停地沿著河岸踱著步子。

高譽搖搖頭:「我是沒關係,今天只是偶然在路上碰到各位,所以過來幫忙。可各位弟兄忙活了這麼久,特別是李老大,還把命搭進去了,若那百金的獎賞打了水漂,我可真是替各位不值。」

聽高譽「不經意」地提及那百金的獎賞,眾人俱是心頭一熱。這獎賞可是普通人辛苦一輩子也掙不來的,現下岸邊共六人,再不濟一人也能分到個十五金。若是有了這筆錢,今後便再也不需要替周昌辦事,看周昌臉色,還可以帶著家人,到大一點的城鎮置辦一所宅子,安度餘生豈不美哉?

「你們看!」其中一人驚喜地大喊:「看我找到了什麼!」說話之人手中拿著的,正是孟姬給鄭言看的那個刻著「孟」字的銅管。

「就說李老大殺了孟姬,鄭言殺了李老大,而你最後殺了鄭言。我們都看到了,均可替你作證。」另一人對高譽說。

「有孟姬貼身銅管為證,回去肯定百金到手。主人的脾氣大家都是知道的,這麼說,好過無功而返,對吧?」眾人紛紛附議。

聞言,高譽心中竊喜,嘴上卻故意推辭:「主要還是李老大和各位兄弟的功勞,我不敢獨佔。如若有別的賞錢,我願與諸位兄弟平分。」

「如此,那我們趕緊回高柳復命去。」眾人帶著一臉喜色翻身上馬,急急忙忙朝著百金的富貴奔去。

沉入江心的鄭言在水中潛行了一段,才借著密林的遮蓋悄悄上岸。牽馬躲在林中的孟姬看清來人後,輕輕扯了扯樹枝,示意自己所在的方位。鄭言也躲入林中,在馬尾上繫上了一支樹枝。

「這是何用?」孟姬壓低了聲音問:「如此,豈不是影響了馬兒行進的速度。」

「行進過程中,馬尾上的樹枝能夠將蹄印掃去,如此一來,我們經過的地方就沒有了蹤跡,

他們也就無法輕易發現我們。」

「原來如此,你真機靈。」孟姬剛要開心地拍掌,又馬上想到了此刻的危急情況,趕忙放下了手。

途經一片密林,看身後並無追兵,渾身濕透的鄭言將馬栓在一旁的樹上,尋了一處避風的土堆,用火石點燃撿來的枯枝,生了一堆火開始烘烤衣物。

回頭一看,為躲避周昌爪牙的追捕,已經一天一夜沒合眼的孟姬,此刻沒了聲響,靠著土坡旁的大石頭沉沉睡去。在篝火映照下,那張過於疲憊而略顯蒼白的臉,又恢復了一絲血色。遠處治水河浩淼的煙波在落日的天幕下金波粼粼,未知的旅途頓成朦朦紅色的剪影,江邊一片葦草翻滾著暗紅的波浪漸漸模糊。在疲累和溫暖的火光下,鄭言也合上了眼睛。

「你這隻爬蟲總算是活了下來,就憑你那三腳貓的工夫,我還以為自己今天要跟你一起葬身魚腹了。」綠色的巨掌重重地拍在鄭言的肩膀上:「不過,看來那天選你也是對的。」

「我稀罕你選我?」鄭言送出一記白眼:「既然你能進入我的腦中,危難時刻,再出去就是了,用不著跟我一起葬身魚腹。」第三次見面,鄭言已不像之前兩次那麼慌張,不耐煩地打掉了肩上的綠手掌。

「你當我不想?我的身體當然比你厲害,只不過那日我受了傷,還需要些時間恢復。不然誰願意寄生在一個連李老大都打不過的弱雞身上?待時間一到,我定尋一個更加好的身體,到時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巨人一臉的不屑。

「你要真像自己說的那麼有本事,危難關頭,麻煩你出來幫幫我,不要每次都在睡夢中說風涼話。」鄭言也不甘示弱地回應著巨人。

「我剛寄生到你身上幾日,尚不能與你的意識和平共處,更別說控制你的軀體了。若能親自出馬,這幾條雜魚,不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就能解決嗎?可惜我被困在你這孱弱的身體里,只能在一旁看著你們菜雞互啄,卻毫無辦法。」被打掉手的巨人不以為意,撇了撇嘴,挨著鄭言坐了下來。

「我有一事一直想不明白。第一次見你時,我分明記得你有一個健碩的綠色軀體,之後在林中醒來,怎麼都沒有看到你留下的東西?那從天上掉下來的東西去了哪裡?你的軀體去了哪裡?」

「你當然不明白,那個綠色的軀體也不是我的本體,是我們為了來這兒打造的,就像是你們的鎧甲。算了,你註定無法理解這麼高深的東西,就當是我為了掩飾自己的行跡,在意識離開軀體之後,把那些東西都化於風中了吧。」說話間,綠色巨人的臉湊了過來:「你們這裡生活條件太苦了,每分每秒都是折磨,拜託你好好完成任務,拿到這一百金,起碼讓我在你這不用每餐吃豬食。你放心,我也會像昨天那樣幫助你的。」

「你怎麼一天想著吃,況且,若你只是意識寄生在我腦中,如何知道這些吃食是何等滋味?」

「你的腦袋註定是想不明白這些的。既然此刻我已與你共生,你疼,我便也疼;你餓,我便也餓。從今往後,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散發著紅光的巨眼讓鄭言一個激靈,翻身醒了過來。篝火即將熄滅,沒想到千金大小姐居然還知道將烘烤乾的衣服蓋在自己身上,轉頭一看,孟姬正蹲在旁邊努力將火撥旺。

「你這樣,火是不會變旺的。得先把大的枝條架起來,中間留出空隙,再將底下的灰拔出去,放入枯草。」鄭言拿起一根樹枝開始撥弄,不一會兒,火又變大了一些。

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孟姬的臉,看得出來,小姑娘將頭髮細細打理了一番,卻不知自己鼻尖、下巴到處都是煙灰,像極了一天前剛從濃煙滾滾的客舍逃跑出來的樣子。

甩掉追兵后,二人總算放下了一些擔心,看孟姬此刻的樣子,又想到周昌迎接她時的端正威儀,鄭言忍不住笑出了聲。

「別笑了,我好餓。」孟姬抱膝坐在火堆旁:「你不是有弓箭嗎?能不能去抓只羊啊、野豬啊什麼的。」

「你對漠北的誤會很大,莫說我現在沒有弓箭了,就是有,你當到處是羊,是豬等你去抓呢。烤火吧,烤火就不餓了。」

「買的弓箭呢?」

「丟在船上了,要假死怎麼還能帶走射死李老大的弓箭。」

過了半晌,孟姬開口:「把那石頭餅給我吃點吧,想來,它也不是那麼難吃了。」

「石頭餅也丟在船上了,乾糧都丟在船上才能讓他們更加信服。」

「喂,你在船上說,肯定能帶我回邯鄲,我覺得你在騙我。」孟姬把頭深深地埋進了膝蓋里。

「為啥?」

「火越烤越餓,根本不管用。」

「哈哈,行了,我都沒有懷疑你騙我。看你現在這樣子,全天下也就是我,才會相信你到了邯鄲能給我一百金的承諾。」本以為開個玩笑能緩解孟姬的飢餓感,但話剛說完,鄭言就發現自己錯了,孟姬埋在膝蓋里的圓腦袋發出了陣陣抽泣。

鄭言打小在這蠻荒的漠北長大,生平第一次與一個姑娘待在一起那麼久,更是第一次將一個姑娘惹哭,一時間竟然手足無措,尷尬地拿著枝條撥弄著篝火,卻不知如何出言安慰。萬籟俱寂的荒原上,只聽見孟姬斷斷續續的抽噎聲。火苗照出的陰影在地上不停扭動,彷彿是在笑他是個傻子。

好一會兒,孟姬帶著鼻音說:「也不知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周昌敢這麼做?究竟是什麼事,讓大管家在信里連實話都不敢講?我好擔心爹爹、弟弟還有叔父他們。」

此時烏雲遮月,荒原四周,黑暗無邊。孟姬的話讓鄭言想到了自己遠在平城的養父母。昨日打定主意出逃后,他便交待養父母帶好家中不多的錢糧,去遠親家中躲避。寄人籬下終不是長遠打算,自己也前路茫茫,一家人不知何時才能團聚。

「我也在擔心我阿爹和阿娘,也不知道他們此刻是否安好?周昌的人是不是尋到了他們?」聞言,鄭言的心中也泛起一絲凄苦,自打記事起,給他做飯、為他縫衣的人是養母,帶他玩耍、護他周全的人是養父,幸得二人庇護,自己才不至於活得像風中的無根野草一般。現在二人年事已高,尚未享到清福不說,還因為自己的牽連,不得不東躲西藏、背井離鄉。

「為今之計,只有我們二人平安達到邯鄲,才能不叫至親擔心。」

「嗚嗚嗚......」本已止住哭泣的孟姬,聽到這句蹩腳的安慰,哭得更凶了:「我已經沒了阿娘,要是此刻回不了邯鄲,便再也見不到阿爹了。鄭言,我害怕。」

「你知道嗎,我現在連親生父母的樣子都快忘了。那年兩軍交戰,戰敗的官兵為了泄憤,屠了村。生身父母把我藏在灶下,我才得以僥倖逃脫。」

「後來呢?」孟姬止住了哭泣,認真地聽鄭言說著自己的故事。

「後來養父母發現了在灶台下安睡的我,偷偷把我裝在竹筐裡帶出了秦國。幾經輾轉,才到了趙國.....」為了安慰孟姬,鄭言回憶起了那段他最不想再記起的時光,孟姬聽著聽著,又睡了過去。

總算捱到天明,鄭言騎馬帶著孟姬回到河岸邊。這會兒,孟姬也顧不得許多,捧起河水猛地喝了幾大口。走了不一會兒,向北蜿蜒的治水河出現了一道向南而去的支流。孟姬指著那條支流說:「沿這條支流南下,便可以入代郡。之前我家從匈奴購入毛皮轉運到中原時,便走這條水路。若沿著主河往北就入燕國,你覺得咱們應該怎麼走?」

「目前沒有追兵跟來,周昌應該是相信了高譽的說辭。如此,我們便前往代郡吧。」

支流匯聚之處的治水南岸,有一個靠著來往客商、貨物轉運而聚集起來的小村鎮,二人付錢拜託船家將人帶馬轉運到對岸。渡口的旁邊,有三兩家為裝船卸貨的苦力提供吃食的飯鋪。

放在木盤陶碗中的粗劣豆飯羹,此刻在二人眼中也是無比美味。孟姬拉了拉鄭言的衣袖,示意他過去買兩份,卻突然發現錢袋和放銅管的包袱在自己下船時,遺落在了小舟之上。

於是,享過潑天富貴的孟家大小姐,穿著一身髒兮兮的丫鬟衣衫,揣著手、癟著嘴看著眼前的豆飯羹,不肯往前再走一步,又拉不下臉去討要一份。

「我如果弄來一份,你能保證去邯鄲之前不哭了嗎?」

「我保證。」

「一會你牽好馬,等我去搶一份回來,我們騎馬就跑。」

「這怎麼行!喂,你回來!」鄭言完全不理會孟姬的呼喊,徑直向飯鋪走去。

孟姬牽著韁繩的手緊張地沁出冷汗,這兩天下來,蹲在地上吃半隻燒雞、穿丫鬟衣服,不問自取地偷了船,為了回邯鄲,這已經是她最低的底線了。沒成想,現在居然還要郎在朗白日下去搶吃食。要是被周昌抓住,肯定免不了一死,可要是被商家抓住,自己也免不了羞愧而死。

不一會,鄭言便拿著兩份豆飯羹轉身跑來,孟姬心臟突突狂跳,卻發現店家並未追來:「他們沒看見你偷了吃食嗎?」

「不,你的錢袋我一直帶在身上,這羹是我買的。怕你等我無趣,就編了個瞎話。」

氣得牙痒痒的孟姬本想抓一把羹丟在鄭言臉上,但終究是捨不得這熱騰騰的吃食,學著鄭言的樣子蹲在路邊,大口吃了起來。

熱騰騰的吃食讓二人的精神為之一振。趙國有令,嚴禁私下售賣馬匹,鄭言只得悄悄找了個胡商,以低於市面的價格將馬匹轉手。又尋來一個貨物不滿的船家,付了些許路費,請船家將他們捎到代郡。

高柳邑中,周昌鐵青著臉坐在大廳,伺候的侍女在身側大氣也不敢出一下。這一天的光景,幾乎所有在周昌面前出現過的奴僕婢女都被責罰打罵了一番。而就在剛才,一個侍女因為緊張沒聽清吩咐,讓周昌說了兩遍,被拖到院子里狠狠抽了二十鞭子,跪在地上不許起身。

院門口一陣人聲馬鳴,圈養的獵狗也狂吠不止。周昌緊張地站了起來,六個派出去的精銳騎手連同高譽一齊走進大廳,周昌一個箭步沖了下來:「怎麼樣,得手了沒?」

「得手了。」大家異口同聲地回答。

周昌心中大喜,這幾日惴惴不安的事情,總算有了好結果:「好!」片刻又狐疑地問:「既然得手了,屍首呢?」

「掉河裡了,我們在治水河發現了二人,他們想上岸逃跑,李老大殺了孟姬,鄭言殺了李老大,最後高譽殺了鄭言。」站在左側的一人恭敬回稟。

「沒有屍首?」周昌重複了一遍這句話。以高譽一貫的作風,此刻他應該自誇自擂、洋洋得意才對。但他非但沒有,反而緊閉著嘴,步出隊列一揖到底。

「這麼大的功勞,為何剛才一言不發?是不是心裡有鬼?這二人真的死了?」周昌死死盯著高譽的臉。

「皆因屬下施救不及時,李老大才命喪治水。怕主人責罰,所以......」高譽小聲解釋著。

聞言,周昌心中反倒一緩,臉上卻裝作惋惜道:「刀頭舔血,有死傷都是命數。快說說,你如何殺了鄭言?而且,你確定當時孟姬死了?」

「因為上游被截,鄭言二人想從李老大和我把守的河岸突圍。鄭言用弓箭偷襲李老大后將其殺死,不過自己也受了傷,無法遠走,只得回到船上。屬下當時離得遠,來不及救李老大,只得跟到船上殺了鄭言。」高譽流利地說出了準備了一路的謊話。

聽畢,周昌心想,見到鄭言有傷在身才衝上前去,倒是很符合高譽這傢伙平時膽小懦弱的作派。只見高譽雙手捧出一個刻著「孟」字的精緻銅管:「這是小舟靠岸時,大夥在船上發現的。」

周昌接過銅管,確認是孟家信物之後,臉上泛起了玩味的笑容:「好!」隨即突然伸手,將高譽別在腰間的長劍拔出,細細在眼前端詳。這劍確是高譽平時用的佩劍,由於未及時擦拭,此刻的劍尖上還帶血跡,幽幽地透著一股血腥之氣。也剛好證實了高譽今日的確殺過人,兩處物證外加眾人的一致說辭,周昌的懷疑總算是放下了。

「哈哈哈哈,漂亮,今日為各位慶功,大賞!」

大廳里,各色酒菜佳肴不輸招待孟姬那日。心情甚佳的周昌還安排了樂工和胡女舞蹈助興。袋中豐厚的賞錢和中央妙齡胡女的輕歌曼舞,讓一眾人等俱是紅光滿面,早就忘了那暴死在河邊的李老大。唯有高譽心中有異,難以開懷。眾人皆覺得他是因家中客舍被燒,加之對李老大的愧疚之情,所以無法暢飲玩樂,均是不以為意。

一片歌舞酒宴聲中,一名信使帶著刻有「孟」字的銅管,消失在了從高柳到邯鄲的官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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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地球2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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