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十四:三十
天上的雲散了一些。
溫柔的陽光從雲層深處緩緩落下,穿過交織的樹林,在地上塗抹了薄薄一層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下過雨的青瓦小路依舊潮濕,瓦片縫隙之間的苔蘚也在不知不覺中悄悄綠了一層。
小路盡頭的大榕樹旁,一個頭戴棒球帽的身影走走停停,時不時掏出手機對著兩旁的花草擺弄著什麼。
轉過拐角,突然蹲了下去,伸手在草叢裡摩挲片刻,盯著手裡的東西看了一會兒,匆忙起身鑽進一旁的樹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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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月亮門,許偉遠遠看到馮大福已經站在了半山腰。
似乎看到了許偉幾人,馮大福用力揮了揮手,朝頭上指了一下,隨後轉了幾轉,消失在樹林之間。
霍棪舉著手臂朝馮大福晃了晃,搖頭嘆道:「這山有多高?」
邵一凡四處打量著,看向馮大福消失的方向:「這邊海拔不算太高,有些喀斯特地貌特徵,山上的植被比較密集,現在又是雨季,有路也難走。」
「唉,本來還以為……」霍棪重重嘆了口氣,說道:「真沒想到。」
「霍棪,你之前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嗎?」邵一凡匆匆走了幾步,偏過頭看向霍棪:「探訪古村落應該見過更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吧?」
霍棪搖了搖頭,露出一絲無奈的神情:「所謂的稀奇古怪都是人為的,比如那些破敗的荒村,就營造一些恐怖的氣氛,加一些真假難分的傳聞,都是人為的。
所謂的古村落,其實都是一些特別落後的地方,貧窮加上閉塞,人們的思想有些格格不入,所以在鏡頭下面就會顯得扭曲獃滯,就會覺得瘮人。」
邵一凡點了點頭,說道:「主要還是信息閉塞或是交通閉塞帶來的貧窮。」
「沒錯,越閉塞越貧窮,越貧窮就越閉塞,否則早就開發成旅遊景點了。」霍棪說著,似乎想到了什麼,朝許偉看了一眼,問道:「對了,許哥,我有一期節目,也是進山,無意中還幫著市裡破獲了一起拐賣婦女的案子,你應該也知道吧?」
「什麼時候?」
「應該是去年6、7月份吧。」
「不清楚,我剛調過來沒多久。」
「哦,那是……」
霍棪笑了笑,還想再說一句,許偉的臉色忽然沉了下來,腳步一頓,四下看了看,說道:「有人進去過。」
霍棪和邵一凡全都停了下來,神情也變得愈發緊張。
許偉放緩腳步,走到門前輕輕推了一下,隨後掏出鑰匙開了門,往裡面看了兩眼,扭頭解釋道:「我放了兩片葉子,位置有變化,也有可能是被風吹動的。」
邵一凡猶豫了一下,問道:「許警官,房門鑰匙除了你還有誰有?」
「馮大福說每間房都有三把鑰匙。」許偉拔了鑰匙,低聲說道:「我手上的是一把備用鑰匙,陳默自己應該有一把,另一把在前台,跟其他房間的鑰匙穿在一起。」
霍棪探頭朝裡面看了兩眼,咂了咂嘴,說道:「感覺裡面的味道有些怪,像是點了熏香,又不像。」
許偉掃了一眼扣在桌子上的聖經,沉聲道:「上去看看。」
邵一凡點了點頭,跟霍棪相互看了一眼,神情緊繃著跟在許偉身後,匆忙卻又小心的踩上了通往二層的木質樓梯,霍棪甚至把放在架子上的青銅擺件拿了下來,緊緊抓在手裡。
閣樓的檯燈依然亮著,陳默的屍體卻沒了蹤影,
只剩下散落在地上的紙張和一把翻到的椅子。
霍棪的臉色瞬間煞白一片,吃驚的問道:「真的有人進來過?還把屍體帶走了?」
邵一凡輕輕推了推許偉,眼神飄向一旁:「蛋糕少了一塊,之前我們過來的時候有五塊。」
許偉點了點頭,往前走了幾步,看著腳邊的一小撮粉末說道:「這裡原本有一顆維生素,被人踩碎了。」
「我們幾個都不在場。」邵一凡摘下眼鏡在臉上搓了一把,呼出一口氣,說道:「提前走的就只有齊夢美母子,馮大福也算。以齊夢美的體型,難度太大了,馮大福倒是勉強可以,但時間上他肯定來不及。」
「你的意思是說屍體有可能自己站起來走了?」霍棪一臉神秘的朝四處看著,忍不住問道:「許哥,你們會不會看錯了,或許陳默沒死,就是昏過去了而已。」
許偉看了他一眼,俯身撿起散在地上的紙張,發現是一些匆忙記錄的手稿還有一些筆跡雜亂的繪畫。
「我們剛才看了,人都硬了。」邵一凡搖了搖頭,說道:「除非他是假死。」
見許偉半天沒有回應,霍棪忍不住問了起來:「許哥,你怎麼看?」
許偉伸出一根手指,示意二人收聲,一張一張的翻看著寫滿字跡的手稿。
陳默似乎在創作一部有關密室謀殺的小說,紙上盤根錯節的寫滿了人物關係以及背後的邏輯,重要的節點用繪畫作了補充,對於一些有衝突的地方則用了不同顏色的記號筆分類標註。
許偉看了一會兒,放下手裡的紙張走到桌邊,碰了碰鍵盤,屏幕一晃,跳出輸入PIN碼的界面。隨手拿起扣在一旁的記事本翻了翻,裡面記錄的似乎都是一些突然迸發的靈感,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民間軼事。
許偉看著看著停了下來,記事本最新的一頁被人撕掉了大半,殘留的地方用潦草的筆跡畫著一個裹著浴巾的妙齡少女,背景夾雜著樂譜、墓碑,遠處隱約是一幢高大的孤兒院,被撕掉的地方寫著一個銳利的夢字。
「這應該是陳默的手稿。」邵一凡翻看著桌上的紙張,中肯的說的:「邏輯縝密,坑裡有坑,確實厲害。」
霍棪蹲在地上捏起被踩碎的藥粉聞了聞,鬼使神差的用舌頭舔了一下,眼神不禁變得怪異起來:「怎麼有點像葉黃素啊,我經常吃,應該錯不了。」
「就是!」邵一凡點點頭,朝許偉看了一眼,低聲說道:「所以許警官才說他的情況有些蹊蹺,估計他自己都不知道,救命的葯被人掉包了。」
霍棪愣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有些凝固:「那就是他殺了,孟嘉應該也是吧,那吳真呢,不會也是吧?」
邵一凡看了看許偉,沒有說話。
許偉捧著記事本,仔細的摩挲著被撕去的毛邊,探身從一旁抓了一支鉛筆,對著空白的地方快速塗抹起來。
邵一凡和霍棪見他似乎是有所發現,連忙圍了上去。
隨著塗抹的面積越來越大,一段潦草的文字逐漸顯現出來,『她藏在房舍之間,眸中仍帶著驚愕,婀娜多姿的身段,潔白如玉的肌膚,隱隱散發著少女的芳香。她的出現,是懺悔?還是宣戰?亦或是平淡過後的悔意?與我無關,每次看到她手臂上那被煙頭燙傷的痕迹,那些』
字跡戛然而止。
許偉丟下筆,看著身旁兩個人,說道:「怎麼偏偏這一頁被撕掉了。」
「似乎不是小說。」邵一凡捏著鏡框輕輕往上推了推,面露思索:「剛才看了他的手稿,沒有手臂上被煙頭燙傷的女人,也許是新角色。」
霍棪下意識探出頭向樓下看了看,驚道:「如果不是小說,那……住在這裡的女人可就只有齊夢美一個,哦,肖瀟胳膊上什麼都沒有。」
「這裡還有一個夢字。」邵一凡托著下巴,說道:「只是這幅畫是什麼意思,一個女人站在孤兒院前面,背景有樂譜還有墓碑。」
許偉嘆了口氣:「暫時先這樣吧,其他的只能等馮大福回來再說,你們先回去,陳默消失的事情,出去以後誰也不要亂說。」
邵一凡把視線從手稿里拔了出來,看著許偉,問道:「那陳默呢?要找嗎?」
「我來找,一間一間房子查,不論陳默是假死還是被人藏了起來,這麼短的時間,一定還在民宿的範圍。」
許偉咂了咂嘴,看著面前的兩個人,繼續說道:「有件事情我沒跟你們說,其實,我來半日浮生是因為一個人。」
不等二人發問,許偉又把之前跟馮大福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聽他說完,邵一凡的眼中滿是驚愕,臉色也有些微微發青,一時間似乎難以接受,霍棪稍顯輕鬆,但整個人也比之前僵硬了不少。
「許哥,他們三個不會是?」霍棪說著,把手放在脖子前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聲音里夾雜著興奮和乾澀:「怪不得馮老闆發信息說讓我們別來,許哥,咱們不會有危險吧?」
許偉搖搖頭,面無表情的說道:「剛才我說的,也只是猜測而已,不用過於緊張,自己嚇自己。」
邵一凡盯著陳默之前倒下的位置看了一會兒,問道:「許警官,您說的周正毅,有沒有這個可能?」
「有,但他不敢。」許偉說著把鉛筆塗抹的那頁紙撕下來裝進口袋,擺了擺手轉身下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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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把刀在哪兒撿的?」齊夢美看著腳邊潺潺流淌的河水,有些心不在焉。
賈虎抱著膝蓋蹲在一叢扶桑花前,抬頭看了她一眼,又把頭低了下去,默默的看著螞蟻搬家。
「在哪兒撿的?」齊夢美又問了一遍,腳尖碰了碰賈虎。
賈虎頭也不回,指向身後:「河對面的草地里。」
「賈虎,來的時候我說過什麼。」齊夢美沿著河邊踱了幾步,看著賈虎說道:「你做了什麼?」
賈虎仰頭看了一眼齊夢美,眼神似乎有些躲閃:「那我還不是跟著來了,我看見那輛車了。」
齊夢美一愣,問道:「哪輛車?」
「就那輛。」賈虎說著站了起來,朝河裡扔了一塊石頭:「我用刀劃了幾下,反正沒人看到。」
齊夢美似乎沒有聽到賈虎的話,定定的看著院子里的老榕樹,喃喃道:「如果不是你……」
轟隆隆!
遠山突然滾過一陣悶雷,天邊的雲團又一層層堆疊起來,山風一到,豆大的雨點不由分說的從天而降,樹林里再度響起一連串雜亂的聲響。
齊夢美匆忙舉起手遮在眼前,臉上的痛苦一閃而過,賈虎把手裡的石頭全都拋進河裡,猛地推了齊夢美一把,說道:「快走,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