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逃亡(Ⅳ)
「幾天之前,一個男人找到了我,給了我這些……」迪拉扶著牆,喘著粗氣,緩緩坐下。
竭盡全力的高速戰鬥讓本就虛弱的他幾近油盡燈枯。
「斯安威斯坦和……這些葯?」
「CPH4……」迪拉一字一頓地說著,神情虛弱卻又帶著肅穆,彷彿在呼喚著深淵惡魔的可怖真名。
「這種葯……你怎麼可能也會有?」
柏洛斯蹲在地上,手中緊握的左輪微微顫抖,用力抵在男人的下巴上。
他的眼神銳利得如同兩把利刃,彷彿要含著怒火,將迪拉釘死在牆上。
「果然,我猜的沒錯……他們是不是給你們配發了這種藥物,美名其曰:『醫療福利』?」
迪拉說得很慢,生命逐漸流逝的聲響縈繞在耳邊,清晰可聞。
但那緩慢的語句卻如同一根根淬毒的鋼針,要陰險地刺向柏洛斯的心房。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他寧死也不肯放棄反抗?」
「答案應該由你來告訴我,希怛。我對人類,還是了解的太少。」
雅威凝視著緩緩黯淡下去的熒幕,撫弄著女孩的銀髮,在她的耳邊輕聲說著。
「……」希怛沒有吭聲,只是側過頭,抓著雅威的衣領,輕輕擦拭滴滴眼淚。
「我不知道……反正我怕死,而且越來越怕死。」女孩趴在他的懷裡,悶悶地繼續說著。
「哈……」在電影結束后的一片黑暗之中,雅威輕笑一聲,下巴枕在她的額頭,來回摩挲了幾下,彼此一同享受著此刻的甜蜜溫存。
「別怕,有我在呢。」他輕聲呢喃著,用力抱緊了蜷縮成一團的希怛。
「我們要再訂個承諾,在之前的基礎上。」
「為什麼?」雅威順著她的意思,低低地詢問著。
「之前是陌生人,現在可不再是了。」
「什麼承諾?」
雅威扔掉垃圾,牽著希怛溫熱的手,步調輕緩地順著稀稀落落的人群,離開了散場的放映室。
離開電影院,撲面而來的冷風令希怛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連忙躲進雅威的懷中。
「還沒想好。」她墊著腳尖,使壞地在男人的脖頸處用力吸允了一下,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紅。
「為什麼要在這裡吻一下?」雅威有些奇怪,沒有一點疼痛的感覺,只是有點痒痒的。
「越來越像人了……」希怛答非所問地笑了笑,扭頭拽著他,向著家的方向走著。
「我不喜歡承諾。既不喜歡承諾本身,也不喜歡對人許下承諾。」雨聲淅淅瀝瀝地敲打在他逐漸冰冷的身軀上,鮮血流淌至乾涸,在地上留下一抹難以祛除的顏色。
柏洛斯輕輕撫平迪拉那雙再也合不上的眼睛,輕聲說著,彷彿生怕不小心吵醒了這個已經安眠的男人。
「感謝你最後的饋贈。」這個壯碩如鐵塔般的男人緩緩低下了他高昂的頭顱,鋼鐵鑄造的冰冷心房中點燃起一團外來的火。
舊的柴薪燃盡了,卻傳承起新火。
「他死了?」
不知何時,羅威納悄無聲息地來到了柏洛斯的身邊。
「他死了。」男人沉默了幾秒,才確認似地說著。
「我毫不懷疑結果,只是有些好奇過程。」羅威納輕笑著,注視柏洛斯默默地俯下身子,用烈火去點燃男人已經徹底冰涼的殘軀。
「有什麼可好奇的?比特還好嗎?」柏洛斯靜靜地等待迪拉的身體被熾熱的火蛇吞噬之後,才慢慢地回答羅威納的疑問。
「死不了……我現在倒是挺擔心你的,老大。」
「從哪裡開始的?」他輕問著,話語含糊不清,在場的兩人卻都心知肚明。
「承諾……或許要更早一點。」
「……」柏洛斯再一次陷入緘默,遠比前幾次加起來還要來得漫長。
他在猶豫,要不要將自己的隊友也拖進那深不見底的漩渦之中。
那個把他拽下深淵的男人,現在連屍體都只剩下溫熱的餘燼。
「我不能告訴你,羅威納,不是不想,只是不能。」
「為什麼?」羅威納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毛,張著嘴巴,猶豫了幾秒,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
「你活著還有盼頭,羅威納,你有比特,還有梅麗莎……只有真正一無所有的痴狂之人才有資格知曉今晚的一切隱秘。」
「你……」羅威納用力咬著后槽牙,滿腔的怒火彷彿要衝破這滔天的狂風驟雨。
「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柏洛斯珍重地開口,做出今晚的第二個承諾。
「隨便你!」羅威納狠狠地瞪了柏洛斯一眼,將一直在兜里揣著的急救藥物甩到男人臉上,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柏洛斯屹立在原地,默默凝望著紅髮女人漸行漸遠的背影,任由狂躁的雨水將他從頭到腳地全部侵蝕。
過了半晌,他才嘆了口氣。
用袋子將迪拉殘留的餘燼收拾乾淨,小心翼翼地放入靠近胸口的衣兜里,他邁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這個彎曲的狹小窄巷。
步行到街頭,放眼望去,夜空中,點點燦爛的霓虹燈火被盛大的煙雨點綴成一團團錦簇的迷幻花朵。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從地獄重新回到了人間。
一直懸著的心緩緩放下,柏洛斯深深吸了口氣,貪婪地吞噬這人世的氣息。
已經夜深了。
在這個雨聲炸響的嘈雜夜晚,街頭依舊有著零零散散的行人,來來往往。
有步履匆匆的公司員工,也有腳步輕浮、搖搖晃晃的癮君子。
有慢吞吞的老人,也有跟著家長,一蹦一跳著的孩子。
單身的人埋頭奔走,成雙結對的情侶悠閑漫步。
一頂又一頂傘面遮掩住了他們的神情,只聽到有人歡喜的嬉笑聲,也有人低聲發出悠長的嘆息。
柏洛斯不喜歡夜之城,打心底里憎恨這座吃人的城市。
有太多或無辜或有罪的人淹沒在了這裡,沉入無底的深淵之中。
可在此時,就連他也不得不由衷地感慨,這頭惡魔有種難以言喻的美麗。
就像帶毒的花朵,綻放著致命的瑰麗。
「電影看完了,等會兒吃什麼呢?」
柏洛斯慢慢在雨中的街道邊走著,試圖模仿著正常人,脫下身上的風衣,披在頭頂,遮掩住身體。
依稀間,他聽見一對情侶的輕聲細語。
「都聽你的。」藍眼的男人輕笑了一下,和銀髮女孩共著同一把傘,逐漸遠離了他想要探尋的視線。
柏洛斯搖頭失笑,只覺得是自己神經過敏,想多了,轉身向著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