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憶(一)
錦繡二十七年除夕,清晨。
那一日清晨,天地白茫茫的一片,大雪蓋住了青石板路。
楚權頭頂帶著厚厚的棉帽,披了件狐裘。他拿了個兩小板凳放在楚宅大門口,坐在其中一個板凳上,雙手揣在袖子里,看著老管家掃著大門口的雪。
老管家掃過一遍之後會跺跺鞋子上的雪,走上石階,坐在另一個板凳上,和小少爺靜靜看雪。當雪再次鋪滿青石板路,然後再起身去掃乾淨……
「少爺,爺爺,該用膳了!」院子里傳出脆生生的聲音。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女,翠綠色的衣裙,精緻的小臉蛋上被寒氣凍得通紅。
楚權回頭,看見是老管家的孫女索素。老管家可以說是一家人都在楚府當差,兒子是老爺的車夫,管家的夫人和兒媳是楚家的浣衣娘。管家有一個孫女,一個孫子,都是楚權的玩伴。
楚權起身,小小的身影朝張芹跑去,一把抱住少女,笑嘻嘻問道:「小素阿姊,今日中午吃什麼啊?」
「小饞貓!」索素彎下腰颳了刮楚權的鼻樑,「今天張伯伯做了好多好吃的呢,有醬牛肉、燉豬肘……哦,對了,老爺說年夜飯要吃餃子呢!」
楚權一聽到醬牛肉眼睛放光,拉著索素往回跑。回頭還不忘沖老管家招了招手:「管家老伯,該吃飯啦!」
「哎,來嘍!」
……
楚權徑直朝自己卧房走去,上了長廊,踢掉鞋子推開門就衝進屋子裡,屋子裡有熏爐要暖和的多,把雙手靠近爐子,楚權頓時感覺渾身暖和。
回來的路上一直牽著阿姊的手,倒也沒感覺到冷,這才鬆開沒一會怎麼就雙冰涼了。
索素把楚權的鞋子擺放整齊。探頭進來:「少爺,今天是除夕啊,不去和老爺夫人一起用午膳嗎?」
楚權背對著門口,盤膝坐在火爐前面,道:「今夜不是要一起吃年夜飯嗎?午膳就端來這裡吧。」說完雙手捏了捏冬紅的耳垂。
「阿姊記得叫小武一起過來!」阿姊走後,楚權想起什麼,忽然高聲喊道。說完,扯下頭頂的棉帽,放在一旁的案几上。
楚權三歲時就要求自己一人睡覺。在楚權和父母提議自己去一個人去偏卧時,楚忠來說孩子懂事的早;然而夫人王萍總是心裡不安,在哄楚權睡下以後,半夜又會起床,去看楚權蓋沒蓋好被子。
去過幾次后發現小傢伙睡得安穩,這才漸漸放心;久而久之,婦人也不用唱童謠去哄他入睡。
楚權今年五歲,便讓下人把飯做兩份,一份送去膳房,一份送到自己卧房,要自己吃飯,除非有特殊日子,或者父親母親叫他一起用餐他才會去膳房,今日也不打算過去,他讓下人送到自己房間。
楚忠來夫婦二人怎麼會不知道楚權在卧房吃飯是為了什麼,不過是跟那兩個孩子一同用膳罷了。對此,夫婦也並沒說多說什麼。
陪楚權一起用膳有索素和索素的弟弟索武,索武比楚權還要小几個月,鼻子總是吊著串「水晶葡萄」,衣衫也沒有索素乾淨,黑色的袍子肉眼可見的破舊。
楚忠來總是責備管家,說他偏心,每個月給他的月錢一千錢,算上索素打理楚權房間內的一切,索武年紀尚小,沒什麼活計;六口人,五份月錢怎麼也有二兩銀子了,怎麼捨不得給孫子買衣服?
管家大喊冤枉,說那小兔崽子就是個土匪,整天泥地里打滾。開始給他買白色衣裳,出趟門回來之後,就跟黑布沒啥區別了,如今買的是黑色衣服還是禁不起他糟蹋。
索素有些嫌棄的看著索武,「和你說了多少遍了,和少爺吃飯的時候把你鼻涕擦乾淨,這麼冷的天也不怕結冰。」索武聞言,吸溜一下把鼻子吸了回去。
索素抬手就在鼻涕蟲腦袋上一巴掌,可能下手重了,索武眼眶裡眼淚打轉,就要放聲大哭;楚權眼疾手快把手裡夾了肉的饅頭塞到索武嘴裡。
嘗到味道的索武眼睛一亮,大口啃起來,止住了要扯開嗓子哭的架勢。
「真好吃!」索武嘴裡塞得滿滿當當。
「索武,少爺怎麼教你的?食不言寢不語!吃東西的時候不要說話,咽下去再說話!」
「哦!知道了……」
「你還說!嘴裡的饅頭渣子都噴到菜里了!」
楚權連忙攔住揚起小拳頭作勢要打的索素,悄聲說道:「阿姊三思啊!打哭了誰哄?」索素看著擠眉弄眼的楚權,頓時消了氣。
「阿姊怎麼不吃?」
「等少爺吃完我再吃。」索素沖楚權笑了笑。
「是你阿母又說了什麼男尊女卑,主僕有別,尊卑有序的混賬話了吧?」楚權一邊說著,一邊給索素碗里夾菜,「阿姊快些吃吧,一會飯菜涼了。」
索素看著這比自己小六歲的小少爺,有些哭笑不得,總感覺小傢伙是一個小大人。
……
說起這索武,讓楚權不禁頭疼不已。索武不僅僅是個鼻涕蟲,還是個愛哭精,一惹哭就要哄好久。姐弟兩的父母聽到肯定生氣,不過自然不會責怪楚權,索素肯定要挨她娘親一頓罵。
但,這並不代表楚權能不受責罰,楚忠來夫婦二人雖然寵愛這老年得來的兒子,卻也不希望其品行惡略,仗勢欺人,就罰他抄寫詩文,還專門給他請來教書先生。
這西北本就尚武且民風彪悍,這不大的柳芽縣,也就只有三位教書先生。
這三位教書先生起初都不願意來楚家教書,楚忠來便揚言願意出每月十兩銀子做為酬謝,三位讀書人瞬間變了臉色。
其中一位年老些的更是直接破口大罵:「你這惡廝,我聽你常做善事,救災濟民,今日一見,看你是名過其實!惟利是圖!竟然以為拿那等腌臢之物,就能踏斷我輩讀書人的脊樑?莫不是小看了我們讀書人?十兩銀子怎麼可能壓得彎我們讀書人風骨?」
楚忠來也不惱怒,說他的錢都是血汗錢,說他楚家開的糧鋪、成衣鋪、胭脂水粉店……哪個不比旁人家價格實惠?
最後,還是請來了一位姓楊的教書先生,夜裡夫人王萍問及此事,「士農工商,這是那些讀書人排的順序,他們讀書人最是看不起我們商人,而且聽下人們說,這楊老先生死活不願意來我們楚家教書,甚至當街破口大罵,怎麼最終還是來了?」
楚忠來笑了笑,說道:「他們讀書人有句話叫做什麼?好像是「無商不奸」嘛?那我這次就奸詐一次!十兩不夠?那我再加十兩,若是還嫌少,我便放下五十兩,如果是還不夠,我就兌下百兩銀子,與他們說話的時節,就擺在他們眼前,他們見了也要心裡掂量一下。
然後一臉自豪的說道:「他們讀書人不是還有句話叫做「見錢眼開」?最後,他們甚至沒有撐過五十兩銀子,就搶著要來當我兒的教書先生了。」
「老爺我知道那個「無商不尖」的意思,是說糧商在量米時會以一把紅木戒尺之類削平升斗內隆起的米,以保證分量准足。銀貨兩訖成交之後,糧商會另外在米筐里氽點米加在米鬥上,如是已抹平的米表面便會鼓成一撮「尖頭」,盡量讓客官覺得實惠。我去咱家糧鋪時聽到的。」王萍說道。
楚忠來覺得在夫人面前失了面子,連忙吹了蠟燭,說道:「睡覺睡覺。」
本以為這樣是懲罰,不曾想楚權極為好學,還展現出驚人的天賦。誰能想到一個兩三歲的孩子竟然幾日就學會寫字,一般孩童連筆桿都握不住吧;而且背詩文也是極快,讓教書先生讚歎。
這之後楚權和索素惹哭了索武,罰楚權抄書已經算不得懲罰了,楚權甚至因為抄書練出一手好字。
而老夫妻又捨不得打罵,自己捨不得打,只好請教書先生當這個惡人,誰曾想教書先生更是捨不得,萬一打壞,以後再寫不出這般好看的字,多可惜。
教學一年後,這蒙學的教書先生竟然主動找到楚家夫婦,說自己才學淺薄,已經沒什麼可以教令公子了,還是另請高人吧。
教書先生說他對楚權已經傾囊相授了,實在是教無可教,可不好意思白拿楚家的銀兩,要楚忠來一定要給楚權再尋個好夫子,莫要埋沒了孩子的天賦。
夫婦二人既是高興,又是為難,愁壞了夫婦二人,柳芽縣的三位教書先生,都只是蒙學先生。上哪裡去尋比楊老先生還學識淵博的夫子呢?
正當楚忠來發愁時。楚權對楚忠來說,要是找不到夫子,不如買來書籍他自己看。
楚忠來猶豫不決,問楚權,萬一看不懂呢?
楚權則是說:「先生說過,書中有很多道理,只有在自己經歷過後才會懂得,旁人教不來,也教不會;也有些道理是因為我年少不懂,但等我長大些,也許就懂了。就算我經歷過後、長大后還是不懂,也沒有關係,我記性好,看不懂的地方我先記在心裡,日後遇到有大學問的人再向他請教。」
楚忠來覺得有道理,連忙命人四處購買書籍。把成箱的書籍往家裡搬,最後甚至差點清空柳芽縣的書鋪和書攤。
甚至購買來一些帶有插圖的書籍,索素替少爺整理的時候發現的,趕忙稟告給老爺夫人。楚忠來一陣汗顏,夫婦二人小心翼翼的問楚權,看沒看過那些書籍。
楚權點頭。
隨後,楚忠來就迎來老夫人的一陣打罵:「你這老不死的東西,竟然這般不害臊,若是我孩兒學壞,我饒不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