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我努力愛這個世界06

流浪狗說的時候，倒是看了我一眼，最後也沒說什麼。

我多解釋了一句：「遇到危險我會躲起來的。就是因為有黑子在，那些野狗才不敢在我們村肆意妄為。」

兩條狗不置可否。

我們仨在雨中繼續飛奔起來。

「喵——」突然，我的媽媽攔在我的面前，大個兒和流浪狗似乎早就聽到了她的動靜，從我身邊掠過，並沒有等我。

「讓開！」我瞪著媽媽，胸腔里憋著一股氣。

「小三，回去，狗們的戰鬥，不是你該參與的。」媽媽走到我身前，又給了我一巴掌。

我被扇地後退了兩步，兇狠地叫了一聲：「我的生活，也不是你該參與的。我的選擇，也不是你該干涉的。我們已經恩斷義絕了！」

「小三！」媽媽被我眼中的恨意攝住了，想要再說些什麼。

「滾，不要叫我！」我又叫了一聲，佯裝要攻擊她，在她下意識躲開的時候，與她擦肩而過。

每隻貓都有選擇該如何生活的權利，我的貓生，不需要任何人來指手畫腳。

即使是賦予我生命的媽媽，也不例外。

「小三，別去，以後，你就跟著媽媽一起生活好嗎？不想捕獵的話，媽媽替你去捕。聽媽媽的話，不要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媽媽在身後挽留我。

聲音頗有些撕心裂肺。

我眯了眯眼睛，按捺住想要回頭窩進她懷裡的衝動，一溜煙消失在磅礴的雨霧中。

我要儘快趕上大個兒他們，見證黑子平安無虞地回到村子里。

倏地，一輛汽車的車燈驟然亮起，把我的的眼睛晃了一下，我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心事重重，一直沒有看路。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輛汽車應該屬於黑子的主人。

不知道他今天沒有看到黑子來接他，會不會擔心她出了什麼事。

汽車車輪駛過，水花濺在我濕漉漉的肚皮上，我依稀嗅到了隔著幾十米玉米地之外，有血腥味兒在蔓延。

我依稀能聽到，狗們張開血盆大口互相撕咬發出的慘嚎。

快一點，再快一點……

我一頭扎進了玉米地，慌不擇路地，腦袋一次次刮蹭著玉米桿。

近了，更近了……

狗們混戰的聲音穿透呼嘯的風，穿透滂沱的雨幕，穿透一片片交錯層疊的玉米葉，越來越清晰地傳入我耳中。

「嗷——」

眼前豁然開朗，濕潤的風裹挾著血腥味兒撲面而來。

可就在下一刻，我尚未看清楚戰場上的慘烈場景，一道灰撲撲的、沉重的影子被一條野狗咬在嘴裡，猛然朝我出現的方向甩過來。

在此之前，有血腥的液體，伴著微澀的雨水抽在我的臉上、眼皮上、鼻頭。

我忙叫了一聲，往旁邊跳去，一條狗被重重甩在我旁邊的玉米地里。

幾棵玉米桿被應聲壓斷。

那條狗，赫然就是剛剛與同行的那條流浪狗。

他四肢抽搐著，翻起了眼白。

我走到他的腦袋邊，嗅了嗅他。

他忍著疼痛，顫動著鬍鬚，看了我一眼，好像笑了笑。

我發現他的嘴巴在流血，好像牙齒因為撕咬而脫落了。

臉上也面目全非，鼻頭鮮血淋漓。

然後他瞳孔開始渙散，閉上眼睛低聲斥了我一句：「滾開，有多遠滾多遠！」

我舉起爪子點了點他的眼皮，緩緩退離他的身邊。

害怕呆他身邊久了，會引起那些野狗的注意。

但明顯我比較多慮了。

他們懶懶地乜了我一下，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

我躬起脊背，不敢掉以輕心，繞了一大圈之後，小心翼翼地觀察戰場，同時躡手躡腳地遊離在外圍，防止被誤傷。

這是一片開闊的十字路口，四個方向只有一條路通向城鎮，其餘三個方向分別通向另外三個村莊。

而在場的所有野狗，都來自於包括我們村在內的四個村莊。

我目之所及，十幾隻野狗受傷慘重，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氣若遊絲。雨水打在他們身上，在他們躺著的那一小塊區域，沖刷出一片黑紅交織的血窪。

我看到正對著我的黑子，也渾身浴血，最醒目的是，她的一隻眼睛閉闔著，不斷往外滲出鮮血。

左耳被撕掉半片，身上好多處的毛髮都斑斑駁駁，有的整塊皮都破了，血水混著雨水，順著她濕淋淋的肚子聚成一股，像在尿尿。

她一條前腿虛虛地撐在地上，依舊兇狠地呲著牙，用冷戾的眼神，震懾那些還沒加入戰鬥的野狗，毫不示弱。

原來野狗們對付黑子，使用的計謀是車輪戰。

想必他們計劃通過一波接著一波地與黑子打鬥，進而消耗她的體力，最後精疲力竭之下，她只能坐以待斃。

我來的時候，那條老邁的流浪犬，肚子上已經被咬出一個破洞，像塊破布一樣躺在玉米地里奄奄一息了。

而大個兒，則像我一樣，畏縮地遊離在戰場之外。

察覺到我的目光，他夾著尾巴眼神躲閃，不敢與我對視。

那一刻，我知道，他膽怯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對他產生不了鄙視的情緒。

因為我也不比他勇敢。

縱觀這些野狗，找黑子的麻煩，是以為黑子阻礙了他們偷養殖場的雞。

單純地以為只要黑子死了，或者他們把黑子打服，打得見了他們就瑟瑟發抖，他們再去偷雞吃，就會容易地多。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狗也一樣。

野狗們沒有主人投喂，他們不得不為了一口吃的，拿命去拼。

單隻狗或許沒那麼瘋狂，但他們嘯聚在一起，就可以稱王稱霸，摧毀一切攔路虎。

黑子想必也明白這個道理，她也只是單純地以為，只要這一次把野狗們打怕了，再也不敢來偷雞，就相當於一勞永逸地幫主人解決了後顧之憂。

無論是野狗，還是黑子，雙方都有各自戰鬥的理由。

一方為了生存而戰鬥。

另一方，則是為了捍衛主人的利益，和自己的榮譽而戰鬥。

年老的流浪狗，勉強算是為了報恩而戰鬥。

但大個兒為了什麼呢？

為了愛情嗎？

可如果他把對黑子的愛情放在第一位，那麼他今天一旦死在這場戰鬥中，那麼，在家中等待他歸去的主人該怎麼辦呢？

有人愛的狗，和有愛的人的狗，和無牽無掛的狗。

我充分理解他們各自的選擇。

我一隻流浪貓尚且貪生怕死，他作為一隻狗中貴族般的存在，能夠踩在主人的腦門上作威作福，有什麼理由想不開找死呢？

至於身為一條狗的血性和尊嚴？

大個兒或許有，或許等到主人遭遇危險的時候，他會爆發，會赴湯蹈火、肝腦塗地、萬死不辭，會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而黑子，顯然不值得他以命相救。

我尊重他的取捨。

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夜色越來越濃郁，戰場上的形勢，對於黑子來說，愈發嚴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