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 立地元神,輪迴之前
清溪流過碧山頭,空水澄鮮一色秋。
尚未睜開眼睛,林籟泉韻已經入耳。
又一次的回歸,王鯉再度感覺到了身體、修為和境界的差異。
不過相較於上一回脫口而出的感慨,他現在已經可以比較從容地接受差距。
畢竟人族十月孕育而生,石猴卻在仙石內歷經了不知多少歲月。
起身,他發現在自己的房間處在陣法之中。
內視真靈,四道明晃晃的劍影果然隨之而來,王鯉略為振奮。
伴著真靈的回歸,劍道境界在復甦中開始穩步提升。
盤坐,劍意頓起,化為深青天劍懸在身前。
在王鯉的注視下,劍體表面迅速延伸出細膩的紋路,與此同時,心臟也正在被劍道意境強化。
不多時,本體劍心已成。
緊隨其後,心意入靈。
已有所成的劍靈出現時,無盡的鋒銳之氣頃刻盪開,房間外的陣法當即從內部破裂潰散。
劍氣煌煌,靈韻沖霄!
一道黑光自遠方而來,落在門口變成一條大黑狗,吐著舌頭眼神明亮。接著藍光突至,小貓嘴裡叼著一隻比自己提醒還大的野兔。
長條狀的真靈又一次被心意滋養,這一回,它終於勉強地呈現出了可以被辨認的劍形。
劍靈之外,誅仙四劍劍影環繞旋轉,襯其巍峨,蘊其鋒芒。
好似上次回歸后劍意凝實,王鯉對此早有預料,心中波瀾不驚,只潛心凝神造化劍靈。
劍靈之道,在悟空的身體時他沒有太過感悟,僅僅順其自然,功至遂成。
現在,他得到了不少經驗,總結歸納一番,雖不至於直接作為萬世傳承之法,可起碼能做入門之用。
哪怕現在劍靈之道還不能廣為流傳。
同時,他也在關注著天地氣息的變化。
但凡有危機感突然浮現,或者天空中驀然顯出黑雲,或是哪怕有一絲電光閃出,他也會立刻停止。
所幸與他所料不差,這個時代,劍靈已經不是天譴之道。
也許,往日監察此類深入真靈之道境的人已經不在了。
劍靈之生,勾動天地靈氣,聚而為旋,洶湧灌注。
道基已立,氣與神充而盈,築而端正,逼近圓滿。
門外的大黑狗和小藍貓彷彿看到了萬千劍影匯成一道滾滾的長河。
劍河流淌,跨越時空,縱橫三界。
四道截然不同的劍影坐鎮東南西北,宛若護道,隨劍河而動。
旺財汪汪地叫個不停,尾巴甩出殘影,它盯著四重劍影,既有難以抑制的興奮,又有懼於傳說的畏怖。
倏然之間,外溢的劍氣勐地向內收縮,天地驟然為之一靜。
下一瞬。
王鯉體內驀地升起一道虛影。
與真人一般無二,卻端坐青蓮劍台,眼眸微闔,形神肅穆。
小貓嘴巴一張,野兔掉在地上后立時撒腿朝遠處狂奔,她卻毫無追擊的心思,只獃獃地望著王鯉突然出竅的元神。
元神,生而有之,與生俱來,稟受先天而成,是後天生靈體內最能體現先天的存在。
然而,生靈出世后諸念龐雜,先天元神漸漸蒙昧,沉寂體內,恍恍忽忽,若存若亡。
修行之道,道基圓滿之時,修士自當領會自然虛靈之境,於清清朗朗之間,無一毫念慮,無一毫覺知,則空洞之中,恍忽似見元神懸照於內,繼而將其喚醒,重秉先天之性!
元神覺醒,主宰性命。
如此,便算是邁入了元神境,自此:念止神即來,念動神即去。
元神為先天,即刻勾連天地,身融其中,觀照天地萬物,法力源源不絕,是道途上的又一大蛻變。
也就是說,王鯉此行歸來之後,立地成就元神!
這並不誇張,甚至他已經下意識地刻意放緩,但道基圓滿勢不可擋,畢竟他過去十年聽了聖人講道,也煉了真正的仙法神通,真靈歸來之後,道基自然快速成長。
元神出竅,代表的不只是元神覺醒,更是元神修持抵達了一定境界,如此方能離體而出,逍遙而游。
迂久,劍心穩固,劍靈有成,元神入體,一切復歸於靜。
王鯉睜眼之際,童中劍芒迸發,離體數丈不滅。
房門撞開,旺財狂奔而來,一躍跳上床榻,前腿搭在他的肩頭,呼哧呼哧地看著他。
王鯉笑著揉揉它的腦袋,「這次怎麼這麼熱情了?」
門口傳來聲音:「那是因為你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王鯉轉頭望去,凌悅兒倚在門口,眼神有些幽怨。
倒不是男女之情那般動輒閃爍電光火花或者拉絲的眼神,但也讓王鯉心裡感覺不妙。
他神情一肅:「過去多久了?」
猶記上回,他去了不過一天左右的時間,回來已經七天。
這次出世后就有十年,想來不可能變成七十年,但肯定也不會短暫。
悅兒噘嘴:「足足十個月。」
王鯉訝然。
這麼說,他現在的身體都已經過了十五歲,也快要接近十六了。
扭頭望了望窗外,發現還是原來的景色,便道:「你們一直守在這裡沒走?」
悅兒上前,倒了杯水給他,接著坐到床邊。
「我本以為這次如同上回,你大概七八天也該醒了,可我們等到了時間,你卻沒有任何要醒來的跡象。之後過了許久,我有些等不及……其實是有點兒害怕了,因為你除了呼吸正常以外,對外界刺激幾乎沒有任何反應……」
「等等,你怎麼刺激我的?」
「這……」小貓妖驀地羞紅了臉。
王鯉看得一臉問號。
狗子在旁邊嗬嗬傻笑。
王鯉拍了它一巴掌,對小貓說:「悅兒繼續。」
「噢,然後我想把你帶回去啊,畢竟這荒郊野外的也太危險了,雖然我們修為都還不錯,可是萬一遇上什麼大惡人大魔頭之類的,自己出事也就罷了,你卻沒有任何反抗之力,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話,那豈不是太冤枉了?」說到這兒,她指著旺財:「可它不願意,不讓我動你,我也沒辦法。本來我想去蜀山找人把你接回去的,這樣比我們送你更安全,不過它還是不肯,所以我們只能等了。可是等著等著,十個月都過去了……」
聽完之後,王鯉輕輕頷首,柔聲道:「你的想法沒錯,時間一長,難免生出隱患。狗子也沒問題,它是不希望任何人突兀地靠近我的身體,不管他們是誰,同時它也有信心能守好我。」
旺財連連點頭。
小貓看著王鯉,眼底有些躍躍欲試,但顯然又羞澀更甚。
王鯉知道她想幹嘛,但此時不合時宜,只好視而不見,站起身來。
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視線視野似乎有些不同。
低頭,伸手,左右看了看,他不由笑道:「我長高了?」
十個月,將近一年的時間,在這個年齡段,的確會有不少變化。
如果是本人的成長,那麼每時每刻持續地變化並不會引起自己的太多關注,可王鯉卻離開了這個身體許久,對突然的變化自然感覺更加敏銳。
貓妖也起身,高興地說:「你是長高不少,而且臉龐相對以往也有些不同。」
王鯉來到她身邊,兩人這麼一對比,結果更加顯而易見。
以前的凌悅兒高出他一個頭左右,現在卻只比他高半頭了。
揮手凝水,水流成鏡,面容清晰映照當中。
原先的王鯉臉孔上有些稚嫩,甚至兩頰上還有未消的嬰兒肥。
但現在他的面部輪廓愈發變得清晰,形象上正在迅速脫離稚氣,眉眼中的清靜也不再顯得突兀。
「好像……還可以?」他眼眸一轉看著凌悅兒。
悅兒正盯著他的臉,倏地眼神相對,立刻慌張地挪開眼神。
狗子又在浪叫。
王鯉踢了它一腳。
「汪!」
「說人話吧,要不然,下次回去我找個機會就把你給燉了。」
王鯉本來是在開玩笑的,可是旺財卻當真了,於是,它雖然沒有口吐人言,但叫聲卻能讓王鯉聽得懂了。
這也證明,他之前的確是被狗給演了。
理解旺財的意思后,王鯉頗為遺憾和失望地嘆了口氣。
「唉,我沒能見到他們,更沒有見到你。其實,本來是有機會的,可是這次我改變得有些多了,以至於我根本沒有打到通明殿前,連我家的先祖前輩王靈官都沒碰上,我剛把紫……嗯,我剛把他打死,就被斗姆元君給攔住了。」
「我怎麼能打死他?她又為什麼攔我?哈,說來你可能不信,你可千萬沉住氣了,你知道猴子的師父是誰嗎?那可是……」
王鯉說完,狗子半晌沒有回神。
「汪!」
「你猜到了?好吧,肯定是後來又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不過,你知道我去了多早嗎?我過去的時候,猴子甚至還是一塊石頭!」
貓狗同時震驚地瞪眼。
王鯉:「所以說,我去了根本不止十年,只是做石頭的日子我沒有計算時間,但至少也有幾十年了。那段時間我估計沒有同等的影響現實,否則至少要多幾十個月。後來……」
王鯉說了許多,幾乎囊括了全部的經歷,只有劍靈暫時按下未說。
他和旺財是一條戰線上的同志,將來造反的親密戰友,況且這些東西未來猴子恢復以後都會知道,所以完全沒有隱藏的必要。
「我當時感覺自己即將離開,本來就想上天庭看看楊戩和哪吒,可惜中途遇阻,再後來……那個該死的小胖子!」說著說著,王鯉又罵了起來。
斗姆元君的說法不存在任何問題。
洪荒以來,聖人之下,變現最強的不是先天至寶,而是陣法。
源自巫族的十二都天神煞大陣,十二祖巫共同組陣,能夠召喚盤古真身,硬抗聖人也不成問題。
遠古妖庭東皇太一以混沌鍾之感悟結合周天星辰運轉之理創下的周天星斗大陣,以太陽、太陰為雙主星,帝俊和太一各主一顆;以三百六十五桿大周天星辰幡為根,主幡者皆為大羅;又有一萬四千八百桿小周天星辰幡為干,億萬妖族各領繁星為枝葉,以周天星辰之力全部聯繫在一起,威勢絕倫,毀天滅地。
誅仙劍陣,四劍一陣圖,有非四聖不可破的威名。
此三陣,奠定了洪荒以來的陣法繁榮之基。
此外還有同出於妖庭的混元河洛大陣。
截教尤擅此道,有十絕陣、九曲黃河陣、萬仙陣等等。
周天星斗大陣,自誕生以來便立於陣法之巔,十二都天神煞大陣已經不可能再恢復全貌,甚至傳承也並未流到巫族之外,因此,它可謂是一陣藐天下。
這次的遺憾很深刻,如果下次有機會,他絕對要把這個陣法拿回來。
而且……
「蜀山域沒有佛門吧?」他問道。
凌悅兒搖頭:「沒有呢,整個蜀山域沒有任何佛門,不過蜀山域外倒有不少,而且還有兩個佛門地域。天下佛門的聖地是靈山界,最多佛門傳承的地方在菩提界,次之九州界,再次清微界,維度禹余界沒有任何佛門傳承。」
這樣的分佈,倒是比較符合自洪荒、封神與西遊以來的恩恩怨怨。
「清微界的兩個佛門地域是?」王鯉看過清微界地圖,但沒有詳細去了解個中內情,他還以為清微界只有道門。
「是紫竹域和法華域。」
王鯉聽得眉頭一皺。
紫竹,聽名字就會讓人想到南海紫竹林,想來多是觀音禪院之類的傳承。
法華,讓王鯉莫名地想到他最初得到修行功法的那一本《妙法蓮華經》。
如來現在還是佛門世尊,那小胖子說不定現在活得更加滋潤了,畢竟他頭頂上的聖人都不知已經去往何處。
搖了搖頭,暫時放下。
休息半天,次日清晨。
「該走了。」
「去哪兒?」
「遊走紅塵,繼續歷練。這裡是南豐府,我們先去蓉蓉的故鄉,幫她解了心愿,送她入輪迴。」
悅兒挑了挑眉,憐憫地說:「她真可憐。」
「是啊,她很可憐。不過這世間從來都不缺少可憐之人,如果只靠憐憫和慈悲就能救世濟民的話,那天下九界,佛門應該處處皆是才對。」
「公子,您對佛門的怨氣真大。」
「你只感覺到了怨氣,實際上我心裡還充滿了殺氣。」
「那麼凶?」
「超凶!」
來到外面,收起希夷別院,小貓跳上肩頭,王鯉御劍而起,直向南豐城。
……
南豐府,不止地域比安平府更廣闊,因為平原更多,開墾出來的田地也多,加之水系通達,常年豐收,所以各方面都遠勝安平府。
在整個蜀王朝八十一府中,南豐府位列前十,是蜀王朝最大的糧倉。南豐城就坐落在平原上,比安平城整整大出一倍,幾乎快要趕上蜀都。
王鯉落在城外一片密林之中。
幾座相互靠近的墳包被圍在石牆中,正當間墳墓最大,裡面躺著的就是梁玉蓉那位已經過世的父親。
生前四品官,死後一抔土。
與之同列的是梁玉蓉的母親。
梁玉蓉的墳塋在側面,看得出才剛剛修成不久,應該是來自皇室的手筆。
毫無疑問,這是一座衣冠冢。
按理來說,梁玉蓉已經嫁給了前任皇帝葉欽,而且貴為皇后,應該有一座巨大的陵寢。但實際上樑玉蓉在嫁過去之前就已經死了,她是嚴格意義上的黃花大閨女。
這件事已經傳開,大家包括王鯉在內,都很好奇葉欽洞房那晚上是怎麼過的……
名義上,梁玉蓉是皇后,只是被杜小玉佔據身份做下惡事。所以皇室的確對梁家有所虧欠。
如今回過頭來給她修整墳塋也算合情合理。
揮袖,梁玉蓉出現。
十個月時間,她似乎也度過了那段極其扎心的難熬時光,整個人雖然沒有什麼精神,但至少沒有恍恍忽忽宛若失魂。
「梁玉蓉,這是有你自己和你父母的墓地,拜一拜你爹娘吧,還有什麼心愿可以一併說來,此事已經了結,我知你心中有怨,但凡間冤孽已盡,生靈終究還要繼續向前看,稍後,我會送你去地府輪迴轉世。」
聞言,梁玉蓉眼眸一動,扭頭看向旁邊兩座墳墓,頓時淚如雨下。
她起身小跑,接著跌坐在父母的墓碑前,嚎啕大哭。
哀情之盛,令人動容。
王鯉並未保持清靜,而是由心地體會著這一幕所帶來的情緒變化。
不經意地,他想到了上一輩子。
在這個世界,他有疼愛乃至溺愛他的爺爺,有一個十分普遍的、始終保持嚴肅但又永遠抵不過爺爺的父親,還有一個擁有高明醫術但不知為何英年早逝的母親,嗯,難產之說,王鯉現在已經不信了。
可上一世呢?
他不太榮幸地自幼就成為起點孤兒院的一員。
在國家的幫助下長大並念完九年義務教育,接著用獎學金和兼職薪水從高中開始一路不太順暢地讀到研究生畢業,博士是不敢讀了,他也許還算優秀,但絕對不是最優秀,於是毅然決然地投入工作。
十年轉瞬,工作小有成績。兜里有點兒錢,終於敢談戀愛了。
他憧憬著能有一個自己喜歡同時也喜歡自己的人出現,然後安安穩穩共度餘生。
可身體跟他開了個小玩笑。
他放棄了所有工作,轉頭遊歷山河,似乎想把過去眼饞而又不可得的風景全部刻在腦子裡。
一年後,躺在病床上,將自己的一切分給幾位輪流照顧自己的朋友,還學著別人說:再不來了。
然後一轉眼,來到了這裡。
王鯉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天命,因為他本身最討厭的就是天命。
如果他認可了天命之說,那就代表他要發自內心地去接受上一輩子的所有事情都是命中注定。
這是絕無可能的。
你可以說那是我的不幸,但不能說我命該如此。
我不比你們的努力更少,我只是……比你們差了些運氣。
「喵~」
一聲輕柔的貓叫讓他從回憶中抽離,貓爪貼在他的臉頰,王鯉伸手一摸,有些濕熱。
「公子也是個感性的人呢。」小貓貼著他的耳朵口吐人言,氣息和毛髮讓他耳朵有些痒痒。
王鯉捏了捏她的爪子,沒有多做解釋。
片刻,梁玉蓉從嚎哭變成啜泣,漸漸地安靜下來。
她回過身,兩眼紅腫,滿面狼藉。
來到王鯉面前,她便要跪下,可青霜劍倏地從背後脫離,一轉眼便托住她的膝蓋。
「我不習慣別人跪我,你有什麼心愿不必遮掩,如果能做,我絕不推辭。」
「多謝公子垂憐,此前……是小女誤會您了。」
「無妨。」
「小女想……是否還能見到我父母?」
王鯉頷首:「沒問題,他們魂魄未散,只是和那三萬多魂魄待在一起,同樣過於虛弱,此時正在地府中修養,你去了地府,我會轉託鍾馗判官安排你們見面。」頓了頓,他又說:「你帶我一封手書入地府,這樣下一世你們也許還能做一家人。」
梁玉蓉再度慟哭,卻是喜極而泣。
「謝謝!謝謝公子!」
「還有嗎?」
梁玉蓉先是搖頭,接著忽地一停,轉眼望向南豐城。
抿著嘴猶豫半晌,她才囁嚅著道:「公子,我很久沒吃過東西了。」
王鯉一愣。
骨靈確實無需進食,只需有陽氣進補,或者陰氣滋養。
但梁玉蓉顯然不是在說她餓了十個月的事情。
「你……是想吃城中的某一道食物?」
「嗯。」
王鯉綻出笑容,她有這般要求,就證明她的心神全然繫於父母,得知父母魂魄無恙,她自然放心許多,甚至都能考慮起吃的東西了。
這是母庸置疑的好事,杜小玉之流對她的戕害不會輕易消散,但也最好不要給她留下無法磨滅的陰影。
「此事易爾,你想吃什麼?」
「玉豐糕,南豐城最知名的糕點,好多年前就是貢品,但它並不靡費,整個南豐府幾乎家家戶戶都會做的。」
「嗯,那我也順便嘗嘗。你是想吃哪一家的,還是隨便哪家都可以?」
梁玉蓉眼睛亮起,脫口而出:「虞樓!」
「好!」王鯉微笑點頭,接著取出幾張符籙,在梁玉蓉面前晃了晃:「需要做點準備,一來遮掩你的身份,二來它能讓你更好地品嘗到食物的味道。」
梁玉蓉頗為興奮地點了點頭,配上她那紅腫的眼睛和未乾的淚痕,別有一番美感。
王鯉將幾張符籙打入她體內,頓時她蒼白無血的臉色很快變得紅潤,一身陰氣迅速內斂毫不外泄。少頃,再看她時,已與常人無異。
就連梁玉蓉自己,也摸著自己的臉蛋,誇張地道:「這種感覺……好真實,就好像我真的活過來了一樣。」
王鯉嘴唇一動,可旋即又止住。
他想說的是,梁玉蓉也可以直接這樣活下去,王鯉有充足的辦法,即便他的個人實力不足,但他背後的勢力絕對可以做到。
可他覺得梁玉蓉不會同意,畢竟這個身軀所承受的一切都太過痛苦,她肯定更希望和家人重新團聚,最好再做一輩子的家人。在這樣的前提下說出那般話,不像是在幫助,更像是在測試和檢驗人心。
不管人心經不經得起考驗,王鯉首先就認為人心沒有被考驗的必要。
「走吧,我們入城。」
「嗯嗯!」
步行向南豐城而去,梁玉蓉似乎變得活潑了許多。
「公子,你的貓好好看。」
「我也那麼覺得。」
「公子,我的意思是,我能抱抱嗎?」
小貓齜牙。
梁玉蓉嚇了一跳:「它好像不同意,那我可以摸摸嗎?」
王鯉:「可以,但其實她是貓妖。」
「欸?貓妖?會變成人嗎?」
「會,而且你見過的。」
梁玉蓉眨著眼想了想,驀地恍然:「哦~原來就是之前在公子身邊的那位漂亮姐姐!」
霎時,蹲在王鯉肩上的小貓笑著咧起嘴角,對梁玉蓉招了招手,接著便直接跳到對方身上去了。
梁玉蓉高興地抱著小藍貓,口中彷彿有說不盡的好話,同時還順便給了王鯉一個狡黠的眼神。
這小貓,虛榮心太強了。
正當他這般想著的時候,小貓竟然也偷偷回頭,向他傳來一個只可意會的目光。
王鯉怔了怔,旋即也大笑起來,驚起林中一片飛鳥。
城門前,梁玉蓉的面容和精神都恢復了許多。
過城門,內里盡顯繁華。
多年旺盛積攢而來的底蘊,非是如安平城那樣的後來者一時所能及的。
穿街過巷,王鯉感覺這裡似乎比前世逛過的商業街更加繁盛。
梁玉蓉跟在王鯉身邊,興奮地指著一家家店鋪,一處處景色,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曾經吃過或遊玩過,講述著食物的味道,描繪著當年的景象,她似乎巴不得將一切都塞進王鯉的腦子裡,哪怕,只是路邊的一塊石頭。
「我記得它,當時我掙脫了我娘的手,跑著要去追人家放飛的孔明燈,然後不小心被它絆倒了,眼角磕出血來,我哭個不停,我爹娘就一直安慰我。後來等我好了,我娘就開始念叨我,總說我破相了嫁不出去,每次都把我說哭了,雖然那時候我不知道嫁人意味著什麼。」
「還有那家成衣店,我當時……」
她說個不停,王鯉便始終靜靜地聽著。
沒有一絲不耐,沒有任何煩躁,就好像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故事,每一個細節都值得他全情投入。
靠近南豐城中央,梁玉蓉的期待感也越來越強。
她指著遠處一座後方蒸汽騰騰好似雲霧般瀰漫的高樓,「公子,我們到了!它還開著!太好了!」
加快步伐,不多時來在虞樓面前。
虞樓共有三層,內里人聲鼎沸,熱鬧至極。
梁玉蓉站在門口,卻逡巡不敢上前。
「怎麼了?」王鯉問道。
她笑了笑,指著自己的臉說:「這裡的老闆認得我。」
王鯉明白了,手掌在她臉頰外數寸處輕輕拂過,隨即道:「好了,現在沒人認得你了。」
梁玉蓉不疑有他,直接睜大眼睛快步走了進去。
她熟稔地拍了拍櫃檯:「掌柜!三樓還有房間嗎?」
櫃檯後邊背著身整理賬冊的老人轉過來,看了她好幾眼,才道:「喲!這位姑娘看著眼生,但您是老客吧?」
「嘻嘻,當然!」
「有房間,您自己上去就行,有人候著呢。」說罷,老掌柜不禁搖頭:「唉,我這眼神是越來越不好使,記性也越來越差了。」
梁玉蓉聞言,回頭道:「虞叔,您記性好著呢!」
老掌柜立刻附和:「是,好著呢,您說得對!」估計,他都沒聽清楚梁玉蓉說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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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三樓,梁玉蓉吩咐小二的口吻更是熟得不能再熟,三言兩語便點了不少酒菜,當然還有她最中意的玉豐糕。
坐在窗口,王鯉道:「你很熟悉這裡,以前沒少來?」
「嗯,以前我就是坐在這個位置,不過那時候只能女扮男裝出來。但後來被虞叔發現了,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每一次我來的時候都會讓虞彬那小子守在門口。哦對,虞彬是虞叔的小兒子,那時候十一二歲,可調皮了,但他很聽我的話。」
片刻,小二上菜。
梁玉蓉眼眸一掃,頓時面色在動。
王鯉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她盯住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想要開口,卻又不敢吭聲。
他也多看了幾眼,感覺這青年和樓下的老掌柜頗有幾分相似。
上菜結束,青年笑嘻嘻地躬身:「兩位客官慢用,小二隨時在外邊候著,有什麼需要您二位儘管開口。」
待他們全都退了出去,房門剛剛關閉,梁玉蓉便激動地壓著聲音對王鯉說:「你看到了嗎?虞彬!一定是他!這小子長得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王鯉頷首:「他和老掌柜很像。」
「是吧?小時候更像,他們就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
兩人一邊閑聊,一邊吃著。
從中午時分,不知不覺就到黃昏落日。
中間,虞彬更進來添了好幾次茶水,還贈送了不少點心。
一縷微黃的晚霞透過窗靈,落在梁玉蓉的臉頰上,照亮了小半邊側臉,投下大片陰影。
一小塊白嫩如玉的糕點投進口中,梁玉蓉站起身來,面向晚霞,張開雙臂。
「我已經很久沒有沒有這樣吃著自己最喜歡的東西,看著自己最喜歡的景色了。」
王鯉給自己倒了杯茶,只是端起來后,卻發現怎麼也遞不到嘴邊。
不知過了多久。
梁玉蓉轉過身來。
「公子,送我走吧。」
王鯉動作徐緩地放下已經涼透的茶杯,點了點頭。
手捏劍指,凌空劃過,字跡深青,劍意凜然,一封手書印在虛空,打入梁玉蓉體內。
正待下一步動作時,梁玉蓉突然道:「等等!」
只見她指了指桌上剩下的玉豐糕,笑道:「公子,我能打包嗎?」
王鯉失笑:「當然。」
她端起盤子,說:「我娘經常說,在我眼裡,盤子里的,才永遠都是最好吃的。」
王鯉想了想:「我小時候好像也是這樣。」
「我現在也這樣。」梁玉蓉笑著攬起額邊長發,點頭道:「我準備好了。」
王鯉頷首,雙手結印,靈力涌動。很快,一陣陰風突襲而至,卻被王鯉揮手打了回去。
虛空中一條裂縫衍生,漸漸張開變成一道門戶,內里黑暗一片,好似虛無混沌。
驀地,紅影升起,鍾馗站在門后朝他點了點頭。
王鯉也點頭示意,接著看向梁玉蓉,一時間,他似乎有話要說。
但對方卻先開口了。
「謝謝你聽我說了一整天的廢話,我當時可能覺得自己馬上要消失了,所以想讓這個世上至少還有一個人記得我。
謝謝你帶我吃虞樓的玉豐糕,這是我從小到大,從活著到死後一直惦記的味道,我會把它帶給我爹娘也嘗嘗,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吃。
謝謝你幫我和我的家人報仇,雖然我還是想和他們做一家人,但如果有機會的話,下輩子我真的可以給你做牛做馬,公子以後記得要對家裡的牲畜好一點,說不定其中一個就是我呢?」
王鯉忍不住笑了起來,一剎那而已,眼前竟然有些模湖。
梁玉蓉見狀,兩行清淚倏然滑落,繼而不再多言,一手端著盤子,一手朝他揮了揮,接著一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
鍾馗看著王鯉沉靜的表情和一動不動的眼眸,輕輕嘆了一聲,主動關掉了通往地府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