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
第十章道不同,不相為謀
「論經不急,知行一路流浪至此,可見著城裡城外的災民?」
師佑嘉是此處大夫子,說起來和師治磊倒還有些宗族關係。古今文人墨客,其實多是氏族出身,科舉固然打破了九品正中制的壟斷,然而豪族勢力在文壇的地位仍然不可小覷,越是貧窮的人,讀書越少。越是宗族勢力,讀書人越多。因此這縣學夫子,師家便佔了很大一部分勢力。
「回大夫子,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一路見有繁華景象,也見了顛沛流離!」董信搖了搖頭。
自崖山海戰到如今,他確實感慨頗多。
「那你告訴我,這亂世中,老百姓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這是師佑嘉思考很久的問題,他問過書院很多先生,新會暫時還算穩定,這裡的夫子也沒有經歷什麼顛沛流離,所作所答都太稚嫩,甚至有時頗為可笑。便如某位上尊見人餓死,笑問近官百姓何不食肉糜?
是啊,老百姓在想些什麼呢?為什麼崖山海戰前,我部那麼多兵力,最後還敗的那麼慘呢?
多少人路上為了討一口吃食,自甘下賤,甚至易子而食。可是有了吃的,就會想更多。不給吃的就會餓死。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心裡的煩惱永遠無法去除的乾乾淨淨。可是像這種易子而食的話,又怎麼跟這些夫子說,各種煩惱,他們又怎麼能懂。
儒家的修身之術,多少年演變而來,已經成了做官御人之術。又還有多少人能真真正正的為百姓著想呢?宋亡之後,董信就已經頗有些心灰意冷了,哪怕面對這群人,他相信他們有修身功夫,有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卻不知幾人沽名釣譽,幾人自恃才高,幾人求官求財,幾人真心為民?
「學生慚愧,不知從何答起!」董信搖了搖頭,實在是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可這句話才說出來,便見堂上有人戚的一聲:「我方道董子之後何等厲害,卻看來不過如此嘛?老百姓能想些什麼,給他們口飯吃,他們還能不心滿意足,感激涕零?」
董信先對師佑嘉拱了拱手,接著面向說話之人:「夫子所言在理,學生受教。那麼敢問夫子,如何讓百姓吃得起飯呢?」
「自作自受而已,不願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如何右手秉遺穗,左臂懸蔽筐。」
這人倒是好一個夸夸其談的功夫,張嘴就是樂山居士的觀刈麥。可惜這等利祿余足,歲有餘糧之人卻不能理解樂山居士最後的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實在可悲!
「好,百姓不思勞作,那麼各位夫子先生又想些什麼呢?」
董信閉上眼睛,嘴角滿是嘲諷譏笑。
「我等自然是修身養性,苦讀聖賢書,教出弟子學生,謀個一官半職,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何等重要,下地勞作怎麼能比得上!」
又是一人張口,說的理所當然,莫了莫了,還不忘搖頭晃腦,繼續來了一句:「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兄台說的有理,若是勞作什麼不小心將我等身子累壞,不能為天下再謀福祉,可真是世上一大損失!所以出門該騎馬坐轎就得坐!可不能吝嗇錢財啊!」
幾人說著大笑起來,還以為自己幽默有趣。
洋洋自得,何等噁心!
董信終於直起腰身,眼睛掃過這書院眾夫子,師佑嘉面有愧色,猶有思索。師治磊只是示意,示意董信不要頂撞,想著要做自己的老好人。
「哈哈哈!」
董信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提手指著這些人:「我想著諸位都是書院夫子,都是學富五車,經世致用之人,句句引經據典真是厲害,我當恭敬禮儀,謹慎討教。不曾想一開口如此可笑!白瞎了我這小子的禮儀,白瞎了你們這麼多年讀的聖賢書,爾等幾曾下地勞作,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幾人作的。百姓不肯勞作,你們的吃食從何來?我只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幹活的吃不起飯,吃飯的說幹活的活該餓死,是這個意思嗎?」
貪污腐敗,國破家亡,顛沛流離,麻木不仁。一時間種種情緒湧上心頭,董信不由張口破嘴大罵,再不掩飾。
失望,他真的是太失望了。這個時候,大多人還仍然是作壁上觀,想著明哲保身。更莫說那些理所當然之人。
再不拱手,董信哈哈哈哈,一邊大笑,一邊甩袖轉身而去,涕淚縱橫。南宋該亡,該亡。不亡天理難容。可憐我等武官浴血奮戰,恨不能馬革裹屍。你看看背後要保護的這些夫子學生,看看他們是什麼卵樣!
文宰相浩然正氣,慷慨赴死。剩下的學子後輩,怎麼對得起他。
「終日奔波只為飢,方才一飽便思衣。衣食兩般皆具足,又思嬌柔美貌妻。娶得美妻生下子,恨無田地少根基。門前買下田千頃,又思出門少馬騎。槽頭栓了騾和馬,又思無官被人欺。」
董信口中說出一句,走路的姿態就落魄放蕩一分,還要什麼恭謹端正啊!
「一品當朝為宰相,還想山河奪帝基……」
「知行慎言!」師佑嘉聽到董信繼續開口,越說越大,不由著急出聲。
董信瞥了他一眼,呵呵笑著,理都不理他:「心滿意足為天子,又想長生不老期……」
眼看他越說越大,一旦被人舉報,縱有再高功夫,如何逃得了人頭落地。師佑嘉不由氣的臉色發漲。
腳步向下一踩,當機立斷,出手猛地一震,狠狠一聲呵斥:「給老夫滾出書院,小小狂生,焉敢欺世盜名!」
「咦!」董信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這人功夫果然不淺。他手上卻不停留,剎那間抬手於師佑嘉對擊一掌,可惜這儒家功夫雖有調息技藝相佐,終究不是以殺敵為主。師佑嘉內力縱然要比他此時略高,又如何降得住他。
董信一邊於師佑嘉交手,一邊閑庭信步。每每危急之時,只是攻其要害,師佑嘉便不得不回防。
他口中繼續唱到:「一旦求得長生藥,再跟上帝論高低(上帝不是西方稱呼,玉皇大帝的全稱也叫太上開天執符御歷含真體道金闕雲宮九穹御歷萬道無為大道明殿昊天金闕至尊玉皇赦罪大天尊玄穹高上帝,這裡說的上帝就是指其)」
師佑嘉越發急躁,攻擊越發凌厲,想要早點將董信打出門外,他現在在這邊呆的時間越長,危險也就變得越大,好一個修身至此的儒家門人,一意歸中,怎麼能折在這裡,不行,他必須要保護好他。
可是他越急噪,技法的破綻也就越多。董信的攻防躲閃皆來自戰場磨練,早已爐火純青,若非不想傷及他,打人如走路來形容他也毫不為過,拳掌屢屢攻向師佑嘉的破綻。
「不足歌,不足歌,人生人生奈若何!」
他這自暴自棄的態度,卻讓師佑嘉恨不得狠狠扇他幾巴掌:「你究竟要怎樣才肯罷休啊,再不走真來不及了!」
董信見他這般,不由可憐又好笑,你說他這個院長,當得何其窩囊。索性借他掌力,一步飛踏到院門之上。
「若要世人心滿足,除非南柯一夢兮!」語罷,人已踏出書院,道不同,不相為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