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獄變

這是最好的時代，他們高居九天之上，恍若神靈，談笑間風雲變幻，悄然自在。

這是最壞的時代，他們身處水深火熱，身不由己，生死間波瀾不驚，無人問津。

聖徒紀元2025年13月12日，鴿譚合眾國建國358年紀念日，上面的那些大人物們為了慶祝這個偉大的日子決定舉辦全國性的焰火表演，這場表演將調集全國大半年，準確來講，是九個月零14天的煙花產能。

當然，不是免費的。

所有人，嚴格來講，表演區域十公里範圍內的人人都需要繳納一份煙花稅，一份臨時娛樂稅，一份空氣質量維護費，一份噪音抑制費，一份固體垃圾處理費，一份消防險，一份火災意外險，一份人身意外險，等等等等。

畢竟，老爺們難得的與民同樂的興緻，對優美的自然環境保護的決心以及對選民們生命財產安全的重視是寶貴的，是神聖的，是毋庸置疑的，需要廣大泥腿子花大價錢來培養，呵護。

以上各項費用總計894.99鴿，強制繳納，計入公民社會徵信。這個數字大約是當前合眾國月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四分之一，是司徒無或的月工資的五分之一。

司徒無或並不在意這些有的沒的，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再在乎這些東西的資格了。

丑子曾經曰過：正常人和瘋子之間的差異並非堅不可摧。

韋先生的實驗已經證明了，逼瘋一個人只需要糟糕的一天。

從天堂到地獄其實也沒多遠，一張死神診斷書，一份人力優化通知單，僅此而已。

最後一點社會關係，在此刻失去全部意義。

早上7點半在工位上昏倒，做了個稀奇古怪的夢，再醒來的時候已是黃昏，開裂的屏幕上是9個未接來電和公司AI人事出具的全自動人力優化程序。

醫生不是十分含蓄地看著你，告訴你，你剛剛確診了一種只在傳聞中存在的罕見病。雖然分類上屬於不治之症，但本著人道主義，也希望你能積極配合治療，他好以你的病例多發幾篇論文。

看在升職有望的份上，治療費可以考慮屍體支付，如果找他的金融顧問，分期貸款的手續費甚至能打九九九折。

這是什麼見鬼的社畜克蘇魯？

屍體支付，這是鴿譚合眾醫院的風格。公立醫院因為要給那些窮鬼看病，所以很不受那些大人物待見，但是因為醫療行業的特殊性，就成了所有醫學生的新手村，死亡率比醫藥費高。入不敷出的情況下，在某位鬼才院長的指點下提出了屍體支付的點子。

於是鴿譚合眾醫就成了謀財害命的代名詞，也站在屍山血海上獲得了大人物們的另眼相待。

他掙扎著起身，想要逃離這可怕的銷金窟。

考慮到自己那對未來生活並不是十分樂觀的積蓄，司徒無或果斷且堅決地放棄了繼續治療，要求出院。

「如果你現在積極接受治療，你剩下的壽命大概能從半年延長到三年半，」那個戴著金邊眼鏡的的中年胖醫生一臉真誠，「我們犯不著對著一個將死之人撒謊。」

「但是溫德爾主任，」司徒無或在心底幫他補充了剩下的半句除非利益足夠，「人總有些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除了交稅和死亡，我想不出這時候還有什麼是你非做不可的？」溫德爾·納文奇亞副主任醫師開了個並不好笑的玩笑試圖緩和氣氛，「但就像那群稅務律師一樣，我們可以讓你的延遲你的訃告的發表時間。

」

「留下一份清清白白的瀏覽記錄。」司徒無或一臉義正詞嚴。

「好吧，你說服我了。」

在繳清了大部分治療和住院費用，並成功向醫生證明自己身上再沒有更多的價值來為合眾國的醫療事業添磚加瓦之後，終於被保安丟出了鴿譚合眾醫院敦威治分院。

看著醫院門口的孤獨身影，溫德爾左手拿著診斷資料，右手無意識的拋著手中的消毒銀幣，口中念叨著歷史綜合征，陷入了沉思。

歷史綜合征，一種近乎於都市傳說的罕見病，患者會毫無徵兆地陷入昏迷，毫無徵兆地醒來，昏迷的時間從一個小時到一個星期不等，且昏迷時間會不斷延長，醒來時會聲稱昏迷時自己獲得了歷史上某人或者說，某個存在的一段記憶。記憶中的行動會反饋到患者身上，倒霉一點的能直接開始嶄新的輪迴了，某些幸運兒甚至獲得了一些此前根本沒有學過的技能。

後續問詢出來的記憶片段後來在考證中大多數都被證實了，自此這些歷史綜合征的患者就成了歷史研究者的座上賓。

本來以為這是來自時光的禮物，後來才發現想多了。

隨著患者獲得記憶的增多，記憶的歷史越發古老，也越發的支離破碎。直到本人的精神狀態失速一般失去控制，身體也開始發生畸變，最終在癲狂中痛苦地死去。

就好像，就好像是親身回溯了漫長的時光一般，由人類，退化到生命最初的樣子。

銀幣落到手心，徽章朝上，那就這樣吧。

他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本以為不會用到的號碼，開口道：「是我，對，我找到你要的菜了，對，確認無誤，飯店地址一會發給你，價格公道，好的，再見。」

醫生看著窗外的焰火，在黑暗中自語，「小子，要怪，就怪你的命，怪這操蛋的世道吧。」

司徒無或悶著頭往家裡走，他的車剛剛低了醫藥費，誤工費和大人物的煙花錢，只要路上平安到家，剩下的錢差不多夠他這個月的伙食費。

剛剛的夢境裡面，他看到了一些自覺不能夠讓別人知道的東西，也似乎知道了為什麼歷史綜合征會成為都市傳說中才存在的不治之症。

「仙人無我頂，結髮受長生。居然是這個意思……」

天已經黑了，野城區的路燈亮不亮隨機，他得注意著點周圍，提防著某個角落裡的暗夜遊俠，不過還好，今晚好歹有煙花的火光照明。不過一想到自己辛苦賺的錢，一下子變成了別人的賺錢工具，又開始罵罵咧咧起來。

「世人都曉長生好，自詡功名信手掏。古今功業在何方？回首勒石埋荒草。世人都曉長生好，覆手金銀似海潮。一夢兩京車馬稀，深宮錦繡付火燒。世人都曉長生好，執手相看春光少。真情自古徒留憾，三萬六千君已老。花謝花開花滿天，添籌人江畔曾照。」

念著讓人半懂不懂的詩，司徒無或走進超市，正打算買點什麼權當是晚飯，手機上突然來了一條簡訊，號碼也不認識，只有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有人盯上你了，趕緊離開。有人專門抓長生綜合征的患者。」

司徒無或不知道這是不是巧合，但是能指出歷史綜合征背後的門道，那就有信任的基礎。他用手機啟動了房子里的葬禮程序，這本來是為他自己準備的，一個人的自動化葬禮，乾乾淨淨。

原理很簡單，用電磁手雷將房子里一切存儲設備全部消磁。如果不出意外，那就是要出一點意外的，房間里有孫子放煤氣了。

看著熊熊大火，司徒無或覺得有些牙疼，這下子簍子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