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9
校園9
於洲轉過身,許曇的身後是大片霓虹,斑駁的色彩倒映在那雙狡詐又冷漠的眼眸里,顯得尤為光怪陸離。
像一隻野性難馴的幼獸,眼裡全是天真的殘忍,從來不會覺得自己有錯。
他看著於洲,於洲也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兩人對視了一陣后,許曇率先敗下陣來,往前挪了一小步,於洲雙手插在衛衣兜里,表情冷漠地看著許曇:「找我有事?」
許曇拎起手裡的塑料袋在於洲眼前晃了一下:「為什麼不收我的錢?」
他現在的表情看起來很友好,但是他眼裡又露出了那種譏諷而涼薄的眼神,說話的語調甜膩膩的,用那種很招人喜歡的軟綿綿的像是在撒嬌的調子說道:「十萬塊不夠啊,那你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
於洲不想理他,轉過身往前走。
他的腿很長,步子邁得很大,走起路來就像一陣風一樣,許曇不得不拎著錢在後面小跑著追上他。
他用一種很熱切很貼心的語氣說道:「其實你不用不好意思的,我知道你家裡很困難,拿著這些錢改善一下生活不好么,如果你覺得十萬塊錢少,你想要多少錢你說啊,我很認真的,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
於洲的步子邁得更快了,許曇又小跑了幾步,他伸出手抓住於洲的手臂,從牛仔褲的褲兜里拿出了手機在於洲眼前來回晃動。
「你是不是覺得現金很麻煩,其實手機轉賬也可以的,我給你轉微信怎麼樣,支付軟體也行。」
於洲的步子邁得更大了,許曇依舊在他耳邊喋喋不休地說道:「要不然你給我銀行卡號,我把錢打到你銀行卡上還不行嘛?」
於洲步子一頓,發覺自己距離公交站點越走越遠。
許曇臉色一喜,以為於洲動心了,剛要開口說話,於洲卻一把甩開他的手往回走去。
於洲這人真是不識好歹,軟硬不吃。
許曇現在真的有些急了,狠狠扯住於洲的胳膊狠狠一拉,於洲一個踉蹌后穩住了身形,神色冰冷地看著許曇。
「別來煩我。」
許曇笑了一聲:「於洲你這樣有意思么?」
他揚起了下巴:「大家都爽快點不好么,你要多少錢你就說啊,這對你我都好,。」
於洲說道:「好什麼,你以為全世界的人都和你一樣,你以為錢能解決所有問題?」
許曇笑著說道:「錢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但是錢能解決很多問題,這世上很多問題產生的原因都是因為沒有錢,沒有錢,你會很痛苦,就像你現在,只能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到的公交車。」
雖然很扎心,但這就是事實。
於洲心裡有點怒了,他剋制著怒意,依舊很冷靜地說道:「我等不等公交車和你有什麼關係,不要用你的價值觀了批判我的生活。」
許曇睜大了眼睛:「可是你拿著這些錢,你就可以打車回家,十萬塊錢耶,不夠的話我給你二十萬,夠你打一輩子車了。」
要說於洲最煩什麼,肯定就是這種來自有錢人的傲慢。
小時候和爺爺一起去撿礦泉水瓶和廢紙殼,就會有衣著光鮮的人用驚訝而憐憫的語氣說道:「天吶,他們居然翻垃圾桶誒,多臟啊。」
可是這些廢品在可以賣錢,賣錢之後爺爺會給他買甜甜的汽水,還會去超市買特價處理的水果,爺爺會把腐爛的地方削掉,把最甜的果肉留給他。
這些有錢人又懂什麼。
他們嫌棄五毛錢一袋的汽水有太多添加劑,他們覺得腐爛的水果是餵豬的東西。
於洲並不仇視富人,他只是憎惡這些仇人漠視他們這些窮人為了生存所做的努力。
於洲抬起眼,看著站在他的面前的許曇。
即使在夜色中,他的臉龐也依舊晶瑩剔透。
他雪白襯衫上散發出來的高級草木香、衣襟上的每一粒珠貝和珊瑚做成的紐扣、裸露在衣物外的每一寸肌膚、頭頂上的每一根閃閃發亮的頭髮絲都在訴說這是一個生活多麼優渥的人。
所以他的傲慢並不難理解。
但是這並不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公交車到站了,於洲卻沒有上車,他逆著光,垂下頭看著許曇,一半臉龐是濃郁的霓虹,另一半臉龐是濃重的陰影。
「許曇,你給我錢是想讓我不要把那天的事情說出去,對么?」
許曇沒說話,目光有些閃躲,算是默認了。
於洲說道:「錢是不是萬能的,你以為你用錢就可以堵住我的嘴?」
他冷笑一聲,忽然抬手狠狠捏住了許曇的臉,迫使他抬起頭來直視他。
於洲手勁很大,幾乎要把許曇的下頜捏碎,許曇的臉被捏得變形,眼裡終於露出一絲懼意,瞪圓了眼睛看他。
於洲微微一笑,他很少笑,笑起來也沒有春風化雨的感覺,依舊冷冰冰的。
「你天天找我麻煩,現在把柄在我手裡,你以為花點錢就能息事寧人了,你以為你有錢就無所不能了是么?」
於洲又笑了一聲:「如果你不想讓全校的人都知道你尿褲子的事,那你就來討好我,像你的小跟班孫饒和周然一樣,我叫你往東,你就不能往西。」
他甩開許曇的臉,許曇已經氣得發抖。
於洲看他這副模樣,冷笑道:「不願意啊?」
他拿出手機,「學習這麼無聊,不如和班上的同學分享一下好玩的事,讓大家高興一下。」
許曇愣了一瞬后突然撲過去,顫抖著雙手握住了於洲拿著手機的手,他臉色蒼白,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哭腔,驚慌失措地說道:「你別發,我答應你還不行么,要是我爸知道,他會打死我的!」
他這會的情緒實在有些失控,也許是害怕於洲真的把那件事說出去情緒太激動,生理反應就沒控制住。
童年的陰影不是那麼容易擺脫的,在他還穿著紙尿褲的時候,他的父親隨時會因為一點小事暴跳如雷。
他會摔東西,摔很多東西,家裡的大花瓶,茶几上的水晶果盤,餐桌上的一整茶具。
飛濺的玻璃碎片濺在幼童身上,巨大的聲響讓幼童因為恐懼而頻頻失禁,摔在幼童身上的碗碟更是小孩子身上青青紫紫,疼得整晚睡不著覺。
然後反覆做噩夢,然後反覆失禁。
所以許曇五歲的時候還穿著紙尿褲。
即使現在長大了,個子很高,學習很好,人人誇讚,變得堅強了很多,成了能讓別人感到恐懼的人。
可是當恐懼襲來的那一刻,許曇覺得自己還是沒有變。
他還是一隻驚弓之鳥。
空氣中傳來淡淡的異味,許曇膝蓋一軟,身體軟綿綿地滑了下去。
於洲的大腦又開始空白了。
他伸手掐住許曇的腰,臉上嘲諷的神情還沒褪去,像張面具似的掛在臉上。
在許曇這個視角,就是於洲正一臉嘲諷地看著他的醜態。
這次的打擊比上一次還要重,巨大的恥辱感像沉重的鉛塊壓在他的頭顱上,讓他再也無法抬起他驕傲的頭顱。
短短一瞬間,許曇的眼淚就奪眶而出,淚淌滿臉。
他淚汪汪地移開目光,身體顫抖,哽咽得厲害,說話都一抽一抽的:「現在...你...你...滿意了...?」
於洲腦子又懵了。
他其實是一個非常處變不驚的人,對人生中任何糟糕的事情都有所準備,天塌下來都不會讓他皺下眉頭。
哪怕是外星人穿著東北大花棉襖盤腿坐在他那張一米二的小木床上嗑瓜子都不會讓他感到太驚訝。
但是許曇是個異數。
活了這麼多年,這種頭腦發懵的感覺全是許曇給的。
於洲又怒又氣,回過神來就掐著許曇的腰低吼道:「我滿意,我滿意什麼啊,還成了我的錯?!」
真是絕了,做壞事的都是他,怎麼他倒委屈上了?
許曇的眼睛紅得像只兔子,他很努力得忍住不哭,又發出了那種很小聲很小聲的嗚咽。
遠處的公交車正亮著燈朝這邊駛來,這是末班車,錯過了就沒有了。
於洲顧不得其他,單手解開衛衣拉鏈,把身上的衛衣一脫,十分麻利地系在許曇腰上,公交車停戰後立刻拖著軟綿綿的許曇上了車。
司機師傅認識於洲,看見哭得跟花貓似的許曇不禁詫異地看了好幾眼。
於洲一邊從兜里掏硬幣,一邊無比尷尬地解釋道:「我同學,考試沒考好。」
司機師傅點點頭:「害,多大點事兒,下次努力。」
公交車駛向柳樹街,車上沒有空座,於洲只好一手抓著扶手,一手摟著許曇。
許曇趴在他肩膀上紅著眼睛默默流淚。
車上的乘客紛紛投來怪異的目光,於洲閉上眼,他臉上現在火辣辣的。
太陽穴也突突直跳,頭又開始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