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保他
男人膝下有黃金,向無德就靠這麼發財,反正從小到大沒被當過一回事,他在向家只是一個沒有名字的「向家人」,父母大概愛他,但對他也沒什麼「望子成龍」的期盼。
他年少不服氣過,險些誤闖了禁地,徹底惹了他們發怒,被當著眾人的面打罵,先給蛇塔磕了九次頭,再一間間給死寂的宅子磕頭,有一間據說裡面供著他的曾祖父,向家的「功臣」,這在懇請神明和先祖原諒他的冒犯。
他被按在灰冷的磚石,一叩是卑微的土,一抬是高大的人,他的眼睛夠不到他們的臉,只知道很高,他這輩子可能都看不到了,耳邊是盤蛇鈴動,他猜,神明大人可能真被他吵醒了一瞬,從時間背後的神跡里閑散地看了眼他的笑話。
自那天起,向家就沒人給過他好臉色了,於是他學會了仰頭看人,幸好他犯事時年紀小,平平無奇地長大,連這等惡行就都能被拋之腦後了。
唯獨一次老夫人拍過他的肩膀,說:「這片地很低,人死了,總要歸回這裡,去更低的地方。」
對他而言,只要能把自己的命托起來,什麼都可以再低一些,低到塵埃里也無關緊要。
但他很快發現,嬉皮笑臉好像不太管用。
殺咒將他包圍,他終於清楚明白,孔知晚沒開玩笑,動了真格。
孔知晚沒搭理他,她殺咒沒有石漫用得熟練——咒令本就是非常,用多了施咒者就「腌入味」了,所以殺咒用得廣,但誰都不敢熟。
不如說她所知的非常道里,沒人比石漫更熟練了,那人不怕殺孽滿身。
但論殺意,她還真能一較高下。
也算妻唱,妻隨。
她隻字未說,殺咒就對著向無德的命門而去,向無德一驚,貪生怕死之徒,竟然生生忍住了逃跑的慾望:「您就不怕我來之前,已經給別人透了底!」
「哦,你算計我。」孔知晚卻勾了下唇,「我就是怕,才要殺你。」
她說:「這裡是古董行,你不是說古董行是我的地盤嗎?我的地盤,有一尋常人衝撞了非常,命數全失,魂滅身空,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向無德心裡直罵人,石漫那殺神都把「法治社會」掛在嘴邊,雖然這話在他們生死無形間的非常道里實在可笑,但一個接受了九年義務教育、一路獎學金到名校畢業的高材生,怎麼這麼不把人命放在眼裡!
「我當然不可能告訴別人!」向無德瞬間否決剛才的自己,「這種爭鬥里,兩面吃准都不得好,何況向少用咒毒威脅,只有您能救我——我此次前來除去了所有痕迹,光是路線就換了七次,還有四個人做障眼法,連從雲海市含淚砸下的咒具都用了,就差瞬移到你眼前!」
「你倒是用心。」孔知晚從書中抬眼,涼薄中有點笑意,「那日就你們兩人,向子旭那人,最喜歡讓別人瞎猜,不會和你多說什麼——那他讓你看到什麼了?」
向無德瞪大眼睛看著她,什麼也說不出來,他在消息里提醒過向子旭盯上他,而種在皮肉里的鳳凰火已經說明了一切,孔知晚不會不知道,她難道就沒想過,萬一他開口,火就把他燒成一捧灰呢?
他最後只能說:「……可您需要我!」
「你說錯了,向無德。」孔知晚又看書去了,「我不需要。」
他終於看懂孔知晚眼裡的笑,冰冷冷的,誰都不信任,他曾經夠不到臉的高大人物,在她眼裡,大概也如他們看他一般,只是無足掛齒的灰。
向無德的雙唇蠕動半天,像兩條纏在一起的肉蟲,還是沒說出一句話,殺咒的煞氣吹開他的渣男錫紙燙,他閉緊眼睛。
……
「?」
他瞬間睜開眼睛,沒有擊中目標的殺咒已經散去,屋子裡安安靜靜,桌邊老闆椅里看書的女人連姿勢都沒變,一切就像他彙報工作時,開小差睡著做的夢。
「來之前,你給石漫打了電話,用的8號暗網。」孔知晚慢悠悠地說,「都說什麼了?」
「……向小石隊長求救。」
「你知我多疑,你見了向子旭,還被向執鈴撞見,我一定會為難你。」孔知晚說,「如果我和向子旭一樣有病,說不定還會殺你。」
她說:「她不好糊弄,你用了什麼情報和她換?」
向無德:「當年石隊長救了向老一的那起巫毒案,是他私下主動向在市局任職的林海亮求的情報,林海亮還幫他說服當時的副局長,全權交給石詠志調查和處理。」
孔知晚微頓:「這案子,是石詠志從向家的手裡搶來的。」
「對。」向無德額頭還掛著冷汗,「石隊長見了老夫人之後,這件事就成為現在傳的樣子——8號和向家難得心平氣和,共對巫毒與妖鬼,都成佳話了。」
孔知晚垂眼,怪不得石漫心情不好,現在看,巫毒案可能就是石詠志引來殺身之禍的「因」,而這因,是石詠志陰差陽錯自己招來的。
「既然如此,剛才怎麼不搬出她來?」孔知晚似笑非笑,「你若提她,說不定就逃過一劫。」
「我提了她才是自尋死路。」向無德察覺到轉機,立刻順桿向上爬,「畢竟小姐對我只是起疑,頂多是寧可錯殺的果決,我若搬出您的愛人,在您眼中就是公然威脅,真正觸及了您的逆鱗,成了必須除去的隱患。」
孔知晚自顧自看書,晾了他半天,直到本就腿軟的向無德驚累得要栽,她才說:「低頭。」
向無德聽話低頭,被種了鳳凰火的手臂不知何時恢復如初,他一愣,是剛才被殺咒「殺」死了!
因為他答對了,所以咒沒殺他,而是救他。
「不算什麼咒毒,只是火種。」孔知晚淡淡,「挑釁罷了。」
向無德從死門關走過,平日里舔向少的唾沫都用在了罵,話都不重樣,說累了又不忘諂媚:「能被當成釁,挑到您面前,也是我在所不惜的價值了!」
聽得孔知晚嫌煩地擺擺手:「不是你,他查我以前的房子,這事是他故意透給你的。」
「這?」
孔知晚輕描淡寫地說出驚人之語:「那地之前也是一片宅群,人都死絕了之後蓋的新樓,其中就有巫毒之後。」
「所以向少才會給我種『咒毒』,就是為了告訴您,他已經查到了房子之前是巫毒後人的居所。」向無德一抬眼,慎重道,「那不正好和小石隊長的調查方向撞上了?」
說曹操,曹操到。
孔知晚放在一邊的手機忽然亮起,向無德下意識看去,瞥到界面的字,來電人叫「家貓」。
他先是困惑,很快想到是誰,立刻收了目光,眼觀鼻鼻觀心。
孔知晚寡淡地掃了他一眼,只看到了識時務的腦瓜頂,她又看回來電界面,心下比面上疑惑,也不知石漫這時候打電話是什麼事。
想不出正事,那就是正事之外,也許是晚安電話,或者單純想她了,隔空開個屏。
孔知晚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接通后,家貓小姐的聲音很快傳來:「怎麼這麼慢,還以為你那出什麼事了——向無德那貨,在你那嗎?」
孔知晚漸起的笑意微頓,屋裡安靜,石漫揚聲沒有顧及,向無德自然聽到了,他剛站起來不久,差點又給跪下去——姑奶奶,這種時候就別記得他了!
「在看書,一開始沒看到,我沒事。」孔知晚一個個問題回答,「他在,怎麼了?」
「沒什麼,你要揍就揍他吧,老太太看重你,不會計較,我在,也沒人敢來報復。」石漫不著調地說,「大不了我刷刷臉,抬去靜姨那吊個命。」
向無德麻木地跪下去,都成了下意識動作,也不知在跪她倆哪尊大佛,是他想多了,石漫哪是幫求情的,是來添柴的!
孔知晚更了解石漫,石漫去了七中挖墳,不想她看到千人坑,在初步有一個掌握之前,不會說太多惹她擔心,也不會給她說多的機會。
除非有其他的要緊事,否則石漫不會現在打電話。
應該是向無德以情報作交換,求石漫收到信號之後給她打電話保他,為他製造轉機。
石漫察覺了向無德的心思,沒收到信號,仍然打了電話,是為了探探情況,也是為了保他,以免她真對他做什麼。
「我與他無冤無仇,何況在向家他對我頗為照顧。」孔知晚好整以暇地說,「聽說是你的意思?」
「他這人,信不信得過另說,但好用啊,這點你不能否認。」石漫不和孔知晚繞彎子,直言,「他惹你不高興了吧,你怎麼出氣都行,我擔著……但知晚,我需要他。」
孔知晚低壓著眼,石漫說的是「我需要」,而不是「你需要」。
那對於孔知晚來說,就不再無關緊要了。
她真是被小石隊長拿捏得死死的。
「你下午除了鄭警官的電話,還接了他的電話?」
石漫一開始打不準向無德的打算,就沒提,也怕毀了孔老師當時的興緻:「對。」
「現在特意和我打電話,也是說他?」孔知晚言語平淡,但內容卻像賣了十年醋,「我知道了。」
「誒……」
「嘟嘟——」
石漫和被掛斷的手機面面相覷,心道完蛋,孔知晚不會一氣之下,把人揍骨折吧,那她真就賠了夫人又折兵。
應該不能吧……?
希望向無德那貨能撐到她回去哄人。
「漫姐,你想看哪邊的坑?」李臨傑拿著七中地圖,指了指代表實驗樓的抽象方塊,「要不從源頭來?」
石漫沒管他的地圖,藝高人膽大:「你帶鐵鍬了嗎?」
「……啊?」
「我要親自挖個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