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假身

李珍游出湖面，貪婪呼吸新鮮空氣，胸腔中憋悶之感一掃而空，頓感暢快無比。

她呼吸了幾口，埋頭下潛，游向下沉的徐元。

徐元已經失去意識，不斷下沉，被李珍一把拽住手臂，帶向上方……

昏迷不醒的徐元癱在柔軟的沙灘上。

李珍看過幾本醫書，俯下身，掰開徐元的嘴巴，捏住他的鼻子，吹了兩口氣進去，再按壓他的胸口，循環了幾次。

她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心裡有些忐忑。

徐元身體抽動一下，吐出一口海水，悠悠醒來。

身下沙子柔軟潮濕，遠處大海靜謐無聲，天空星辰點點，烏雲蔽月，朵朵黑雲，緩緩流動。

因為缺氧，徐元的腦子一陣陣地發疼，眼神也略帶迷惘。

旁觀的夏歸雲也忍不住為之高興，歡快地汪了兩聲。

御劍破空之聲陡然響起，徐元一顆心懸了起來。

遠方海平面掠過一道人影，飛速而來。

徐元推了李珍一把：「夏前輩你們快走，大概是王太玄他們找過來了。」

「年輕人，自己小心！」夏歸雲聽到這話，朝徐元深深垂首，隨即轉身奔向海邊叢林。

「一起走。」李珍抓著徐元的手腕。

「不，你帶上我走不遠。」

「別廢話！」李珍將徐元馱到自己背上，但背著一百多斤的人，腳步頓時變得很沉重，近在眼前的叢林顯得那麼遙不可及。

此時李珍想起以前做噩夢，也是腳步沉重走不動路，發生在現實中，心情更加絕望和恐懼。

徐元掙脫李珍，跌坐在地，叫道：「別犯傻了，你帶著我根本走不遠！死一個總比死兩個強！快走吧，我本來就不是人了，以後也會慢慢變成妖怪！你走啊！」

李珍心中難過，眼淚直掉。

夏歸雲跑了回來，咬住李珍的褲腿，將她拽向叢林。

「徐元，你要活著！」

「我會活著的，你放心吧。」徐元望著李珍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半妖形態的身體，眼中露出黯然的神色。

葉無極遙遙御劍而來，輕飄飄落在沙地上，沒有濺起半點塵埃。

徐元抓了把沙子，投擲過去，隨後猛撲過去。

葉無極輕輕一揮手便打開了沙子。

「臭小子，幸好你身上種下追蹤符文，若放跑了你，師尊怪罪下來，我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徐元撞到葉無極的護體真氣被反彈出去，跌坐在地，心裡一涼道：「你在李珍身上也種下了追蹤符文？」

「李珍是誰？」

徐元鬆了口氣，看來在葉無極的眼中，李珍只是無關緊要的小人物。

對方一手扣住他的肩頭，將他帶回地下石窟。

這裡不止一個煉丹房。

之前徐元和李珍呆的是其中一個煉丹房，那個煉丹房雖然被水泡滿，而其他煉丹房仍可使用，葉無極把徐元丟進一個煉丹房裡。

之後王太玄和楊凡趕了過來，發現徐元被關到另一個煉丹房，以及之前煉丹房進水的事件，兩人臉色都很難看。

聽到葉無極有節奏的腳步聲，王太玄和楊凡回身跪地，朗聲道：「我等看守不力，請至尊降罪。」

葉無極道：「我已知會聖主，他老人家即將駕臨，你們萬萬不可失禮。」

徐洪雖然是青年體態，看手掌也是年輕人的手，但他手握靈魂轉生之術，因此門下弟子皆認為他是活了幾千年的老怪物，而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年輕。

王太玄和楊凡齊聲唯唯。

徐元現在所處的煉丹房，和之前那個煉丹房的布置相差無幾，同樣擺著很多琉璃罐子，而房間中心架起一口大鍋，無辜之人在鍋中沉浮。

徐元憤慨道：「你們用活人煉丹，真不怕遭報應！」

葉無極淡淡道：「天理報應這種東西，只是世人杜撰，用以規束人心。我輩修士，追求的是隨心所欲。」

「不錯。」一道人影踏入煉丹房內。

葉無極神色一肅，半跪抱拳高呼道：「恭迎聖主！」

「恭迎聖主！」

「恭迎聖主！」

徐元瞳孔微縮，瞳仁中映出那個男人的身影。

男人遠遠望見徐元，怔了怔，隨即笑道：「好久不見啊，徐元。」

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只有多年未見的疏離。

徐元五味雜陳，沉默無言。

眼前的徐洪佩戴鬼神面具，眼神空洞，強壯的身軀裹在虎皮大氅之下，頭頂翠羽道冠，指甲修得很乾凈，腰間別著一串骷髏頭。

徐洪疑惑道：「見到哥哥不開心嗎？」

「真沒想到就是你。」徐元冷笑兩聲，搖了搖頭。

葉無極拱手道：「師尊，恐怕有詐。」

徐洪冷冷掃了葉無極一眼。

葉無極心頭一跳，垂首不言。

徐洪道：「入我門下。」

徐元道：「入你門下豈不是要胡亂殺人！人之所以區別於動物，就是因為人不會濫殺無辜，你濫殺無辜已經不是人了！！」

「混賬！」葉無極出聲怒斥。

徐洪天庭處五圈道紋光芒一閃，真氣爆發，將葉無極震倒在地。

「徒兒失言，徒兒失言。」道冠落地，頭髮散亂，葉無極匆忙爬了起來，臉色惶恐。

王太玄和楊凡見狀也嚇得跪了下來。

王太玄心中忐忑：做夢也想不到徐元會是徐洪的親弟弟，徐元若肯踏入魔道，老夫還有活路嗎？

徐洪給了葉無極一個眼色，葉無極當即從隔壁煉丹房帶進來一位蛇身少女。

看樣子也是普通人類，被這幫邪惡修道者變成了半妖。

「天地無法，善惡皆幻，我才是你的指路明燈。」徐洪從懷裡拿出一把尖刀，遞到徐元面前。

只要徐元肯接過這把刀，殺了這個少女，便可成為踏天宗道子！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半妖少女嚇得瑟瑟發抖，連連磕頭求饒，企圖保命。

徐元顫聲道：「我們曾經說一起除魔衛道，匡扶正義，那些話都不作數了嗎？」

徐洪眼神微一閃爍，說道：「那時我們還小，不懂事。」

徐元憤然道：「殺人聚靈，以求長生，活著就那麼有意思嗎？」

「我的道你不懂。」

「善全都可以忽略，惡全部牢記於心，這就是你的道嗎？」徐元往自己胸口猛捶一拳，體內氣血翻湧，一口血突兀噴洒在地上。

汲血魔魂即將成形！

王太玄立刻斬出一劍，打斷了徐元的道術。

發動道術失敗，徐元捂著胸口，一膝跪地，面色難看。

王太玄暗暗高興，這個徐元真是不識抬舉，殺了這半妖少女，加入魔道，有徐洪相助，豈不是平步青雲？徐元若不肯殺人入道，徐洪必不會放過他。

也就不用擔心徐元將來會報復他了。

「元，如今你半人半妖，正道無你容身之地，何不入我門下。」徐洪一手按在徐元肩頭，隨之徐元蒼白的臉漸漸恢復紅潤，更奇異的是，徐元體內妖氣被凈除大半，妖化特徵幾乎完全消失！

王太玄暗暗心驚，這一手實在太厲害了。

徐洪將手中的刀扔出，尖刀扎向半妖少女的心口。

一隻手斜刺里探出握住刀刃，頓時皮開肉綻，鮮血流溢。

徐元握著刀站了起來，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

徐洪道：「半妖對痛苦的感受低於常人，你已非凡人，遲早會走火入魔。」

「到我身後來。」徐元將半妖少女拉到身後。

徐洪道：「做人有什麼好，入魔又有什麼不好？我們所擁有的身份，所觸及的知識，以及這副肉身，都是來源自他人。

一個人的思想不由自己，而由他人決定，最初如同一張白紙，漸漸被染上各種顏色。

而底色一直存在。

有人底色陰冷，有人底色溫暖，而你底色中的一部分，便是所謂的孝義與俠道。

但那隻會令你疲倦不堪。

強者可以拋下無用的一切。

如果有必要連血親也可以割捨，只要他們阻礙到自己前進的腳步。」

徐元道：「我聽懂了，來吧！」

此時慘叫聲接二連三不斷響起，葉無極警惕道：「聖主，好像有客人來了。」

一柄精鋼利劍破空飛來，徐洪循聲望去，一把利劍疾射而來，在瞳孔中迅速放大！

劍尖即將刺到眼前時，一隻大手陡然抓住劍柄，旋轉一圈卸掉劍力，將其插入地面。

葉無極握著劍柄，高聲道：「膽敢闖踏天宗的地盤，嫌命太長了？」

一位黑衣青年走了進來。

此人眼神鋒銳，兩腮微鼓，一襲黑色勁裝，背負九把寶劍，其中一把已經離鞘，正是被葉無極插入地面的那一把。

王太玄低聲道：「外面看守人數幾何？」

楊凡回道：「至少百位鍊氣期弟子。」

徐元聞言震撼，這個黑衣青年竟然能夠斬殺那麼多鍊氣期修士？

「魔頭！我父親人在何處？」黑衣青年名為夏海，大昌四傑之一。

夏海承蒙父蔭，任歸雲宗首席弟子，善使九把寶劍，江湖人稱「歸雲九劍」。

葉無極冷笑道：「你父親和我們作對，已經變成一條狗了，你若效仿他，也是這個下場。」

「拿命來！」夏海怒嘯一聲，背後八劍出鞘，懸浮於空，飛速旋轉，周身氣勢暴漲，額頭亮起四圈道紋。

王太玄和楊凡挺身而出，一個施展風龍之術，一個施展火龍之術。

火遇風更盛，風火巨龍，嘶吼著撲向夏海。

還未近夏海的身，就被八劍斬碎。

接著八劍從不同的角度極速向前，砍瓜切菜般輕易斬落王太玄和楊凡的腦袋。

兩位金丹高手堅逾鋼鐵的護體真氣，在元嬰修士面前，脆得像張紙。

眼看部下身死，徐洪面無半點表情，仿若死的不是兩個萬中無一的金丹期高手，而是路邊兩隻螞蚱。

「死得好。」徐元大聲叫好。

這傢伙是誰？夏海暼了徐元一眼，又專心操控飛劍。

「五行道術——厚土之巨！」葉無極捏碎夏海的劍，一掌拍地，地面轟然爆碎，石塊四面八方飛散，被真氣牽引凝聚成一丈高的石巨人。

石巨人大步沖向夏海。

夏海持劍斬出上百道劍氣！

石巨人撞上劍氣，頓時碎成一地渣子。

葉無極連掐法決，石渣子受到真氣牽引，再度凝聚成一隻超大石巨人，大踏步沖向夏海。

「五行道術——漫天劍雨！」夏海兩手結印，頭頂出現一道法陣，法陣在真氣的加持下，飛出萬千道劍影，電射向石巨人。

石巨人轟然破碎！

葉無極一掌拍地，三堵石牆接連升起，擋下所有劍影。

夏海趁著漫天劍雨還沒有結束，飛身繞過石牆，一記左拳擊出，正對葉無極的胸口。

葉無極後仰避開，兩手順勢抓住夏海手腕，往下一扭企圖掰折對方手臂。

夏海氣沉丹田，反手抓住葉無極手腕，二人腳下地面受到真氣衝擊，頓時裂開蛛網般的密紋。

葉無極想要抽身，夏海另一隻手也抓住他的手腕，右腳一勾將其絆倒，順勢兩腳並用，鉗制住葉無極的雙腿，將葉無極整個人壓在地上。

徐元暗忖道：竟然想著用柔術打敗葉無極？但旁邊還站著徐洪，如果徐洪出手，夏海不是必死無疑了嗎？

「哼，還是太嫩了。」葉無極從地面冒出，持劍貫穿了夏海的胸部，連同土行分身一起。

原來剛剛夏海用柔術困住的，只是葉無極的一個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