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望月
白泉沒有回到出租屋,而是讓計程車停在學校旁的小吃街。
那本筆記本自己從看它第一眼起就感覺到詭異,一天不搞清楚它到底是什麼,自己就一天不會安心。
上一個留給白泉這種印象的的物件,是一個墓主人的玉口含。
學校的宿舍肯定不會回去住,自己從小就不喜歡和其他人待在一個逼仄的房間里,何況現在自己巨款在手,還有那小道士的一堆法器,更是能賣一個好價錢。
想到自己還有一些快遞即將到貨,索性在附近的小旅店挑了一個能看見自己出租屋的房間,付了一個月的錢后把快遞也安排到這裡收貨。
花錢請跑腿去把新買的床上用品送過來,白泉布置好帶獨衛的房間,把小道士的物件一樣一樣擺在桌上,那張紙條也被壓在簽筒下面。
「裝神弄鬼。」
當認定了一個人是騙子時,即使他再真誠也會被認定是偽裝。
此刻是下午七點,太陽剛剛下山。
拉上窗帘后白泉沖了個澡,翻了翻一本道家經書越想越氣,直接把筒子下的紙條扯了出來。
小道士寫的時候就遮遮掩掩,寫了又塗塗了又改,最後一張紙只能看見四個字。
「切莫望月!」
「……」
白泉把紙條扔進馬桶,開始給自己曾經的商業夥伴逐個打電話,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將這幾件極品法器出手。
價格可以不太高,但出手速度一定要快,一定要讓這個小犢子找到自己的時候自己手裡一件不留。
「喂?哪位?」
「王顯貴,我是白泉。我這有兩樣道家法器要出手,五百萬一件八百萬倆,包郵。」
「你神經病吧!」
「……」
近二十位生意夥伴的電話不是空號就是易主,白泉把手機砸在床上,也把自己埋在被子。
許久,電話鈴聲把幾近入眠的白泉拉回冰冷的現實。
「喂,哪位?」
把話筒放到耳邊,白泉眼皮也沒抬,依舊保持俯卧姿勢,隨時準備進入夢鄉。
「敢問是張哲,張居士嗎?」
電話對面有很明顯的流水聲,像是有人拿著茶壺澆在麥克風上面。
「嗯。您哪位?」
一聽是找張哲的,白泉眼皮動了一下,但睡意依舊濃重。
「張居士你好,我是白雲觀觀主座下首席大弟子,凌雲閣閣主,道號凌雲子。這次打電話過來是有一件要事和張居士商討,不知張居士現在說話是否方便?」
「嗯?」睡意褪去幾分,聲音也大了些:「你是個道士?」
「正是如此。」
「那個姓李的小子和你什麼關係?」
「那是貧道的師弟,四師弟。」
白泉一聽這話,頓時睡意全無。
坐起身子,把手機放在桌角,戴著橡膠手套,白泉拿著微型手電筒開始對著小道士的法器一件一件檢查。
「張居士?你還在嗎?」
白泉沒有應聲,把每一樣器件檢查過後才開腔:「你打電話來有什麼事?」
「呵呵,貧道是想和張居士商討一件大事啊,這件事關乎著張居士的身家性命,實在是拖不得,所以貧道才不得不給居士你打這個電話。」
白泉仔細聽著電話背景音,終於辨認出背景的水聲是茶壺從高處把茶水斟在茶杯中的碰撞。
「那還請凌雲道長不吝賜教,為在下解惑避難。敢問道長是從何處知道在下的手機號的?」
口中雖然禮節周全,心裡卻是「無量你全家個大天尊,學禿驢打機鋒,還詛咒我有身家性命之憂,就該把你這種臭妖道和中世紀女巫一樣架起來烤了。」
「張居士,實不相瞞,你的手機號是貧道算出來的。」
白泉臉上掛著的那一抹戲謔的笑容頓時凝固,手中把玩的銅錢也從指縫滑落下去。
「算出來的?那你說的那件大事也是你算出來的?」
「不錯,而且這件事若成,居士得活。若不成,居士則難逃一死。」
「道長,您從前聽過沒有您這嘴挺……毒的?」
一個賤字,在理清這個臭道士的目的之前終究還是按回去了。
「哈哈哈哈,居士說笑了。貧道也不和您賣關子了。說實在話,我那師弟今天給我打過電話,說今天惹了不該惹的人,我這才特意卜卦想和您道個歉,希望您能把我師弟那些傢伙都還給他。」
「就這?我那個生死攸關的事情你不準備詳細說說嗎?」
從背包里取出一個小橡膠錘,鎚子被重重拍在桌子上,一聲悶響清晰可聞。
「凌雲道長,我現在手裡有一個鎚子,你有五秒鐘時間算一卦,就算我十秒之後會不會把這個小王八殼砸爛。」
「十,九,八……」
鎚子撞擊桌子的聲音有跡可循,而白泉的心情卻忽明忽暗。
算出來的手機號?說托關係查的號碼都比這靠譜。可那個小道士的法器上不用說定位器了,就是一個跟電子元件有關的東西都沒有,他究竟是怎麼找到的?
「不會。」凌雲子沉穩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那種胸有成竹似乎滿是嘲弄。
「嘿嘿,道長,您算錯了!」
白泉猙獰一笑,一錘下去,碎片飛濺。
對面傳來了短暫的沉默,但緊接著凌雲子的聲音重新響起。
「居士莫要開玩笑了,您打的壓根就不是我師弟的龜甲,是那個筷子筒吧。」
「……」
白泉左手依舊攥著龜甲,死死盯著牆壁上的一處污跡默不作聲。
「您今天讓我師弟為您卜了一卦,是按生辰八字算的。您說要算一算壽數和劫數,我師弟說卦象是大凶大吉相互糾纏不清,稍有差池便萬劫不復。而且那件決定生死的劫數就在最近。」
靜靜聽著凌雲子對卦象的分析,和移動硬碟鎖在一個箱子里的筆記本忽地佔據了白泉的腦海。
是它?還是自己企圖將兩種能力融合到一起的嘗試?
二者相比較之下,究竟哪一個更像劫數還真不容易區別開來。
「說來慚愧,貧道雖然能通過六壬推出居士的手機號碼,但這種細緻的覘占還是我師弟更勝一籌。剛剛講的那些卦象分析貧道也是轉述他的意思。」
凌雲子又抿了一口茶,繼續道:「而後您又讓我師弟為您看了手相,這就是他不得不扯謊偷跑的關鍵了。」
「正常來說,同一個人在同一時間對於同一個方向的占卜,大抵都是一個結局。譬如此時此刻有一個姑娘來求解姻緣,無論是面相手相摸骨八字,得出的結論幾乎都是相同的。」
「可我師弟說……您的手相,他摸不出來。」
「怎麼可能?我特么又不是死人!」
龜甲被重重拍在桌子上,高了八度的聲音險些刺穿老舊的龜殼。
「呵呵。是啊,這怎麼可能呢。」
凌雲子此時的輕笑在電話這邊聽起來是那麼的諷刺和嘲弄。
「師父教育我們,修道之人不得隨意亂語神鬼,唯恐招致災禍。所以在四師弟出門走江湖時他特意立了道誓,絕不歪曲事實、假傳卦象。他寫給居士的那張紙條無論內容是什麼,都是他作為白雲觀的老四誠心算出來的,摻不得假。」
「所以現在居士你可以選擇相信我們白雲觀能夠為居士破了這道劫或是助居士躲劫。亦或者一意孤行,禍福自召。」
白泉沉吟幾秒問道:「如果你們幫我,代價就是那小子的這堆東西,對吧?」
「正是。除了被居士砸碎的簽子筒以外的所有東西,少一件都沒法交代。」
「你說的那個劫數,具體是什麼?」
「這劫數究竟是什麼,貧道是不能說出口的,因為天機不可泄。」
「你姥姥個香蕉皮……」
凌雲子的語氣一直都是悠然夾雜著輕鬆,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但在外人看起來,這種說話說一半的習慣著實欠打。
強忍順著網線爬過打人的衝動,白泉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如果有一件東西……按你們的話來說,應該叫大陰之物。如果活人作死,長時間和這種東西在一起,你能想到的最嚴重的後果是什麼?」
「額……」
凌雲子語塞半晌,不知怎麼措辭。
「最壞的結果……被妖魔附體、殭屍當作血食、被惡鬼纏身?居士所說的大陰之物過於籠統,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出什麼具體的。或許居士能把這件器物的模樣描述一下?我去問問師父、查查典籍什麼的?」
「行。過兩天等我電話。」
關機、拔電話卡,看著桌上小道士的一堆法器,白泉咀嚼著凌雲子所說的種種後果,越想越心亂,只好扯了張紙在上面寫寫畫畫。
「可能一,這並非我所在的世界,我穿越了。依據:認識的人全部失聯。」
「可能二,我只是奪舍了一個路人甲,並未穿越。無依據,僅推測。」
「可能三,這是個……夢?」
狠狠扇了自己幾個大嘴巴子,沉默地看著鏡中有些滲血的嘴角,白泉重新坐下,把第三個可能性劃去。
「他說不要抬頭望月……是因為算出了我不是張哲,如果望月的話張哲就會被我徹底取代……還是他詐我,一旦看月亮我就必死無疑?」
口中喃喃自語不停,筆下流出一條條疑問和假設,龜甲散發的微光不知不覺也變得不那麼顯眼。
「他算生辰八字和手相應該不是一套系統,如果是的話他不可能摸不出我的手相。八字我報的是我的生日,手相看的是張哲的。那張紙條是在看手相之前寫給我的,那和張哲應該沒什麼關係。」
閉目思索著,筆尖也在紙上無意識地遊走,不時睜眼在某個字詞上畫下一個新的記號。
五分鐘后,白泉雙目圓睜,狠狠把筆拍在桌上:
「總這麼苟著也不是個事,既然斷八字斷的是我上輩子的八字,那和這輩子的我沒有一點關係!」
「一個東西看著像鴨子,叫聲像鴨子,那它就是鴨子!」
「不能看月亮的那個人是已經不存在的白泉,和我張哲有什麼關係?」
今天剛掛上的新窗帘,此刻被一把拉開。
雙臂高高舉起,他擁抱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