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安頓

裂痕並沒有延伸很遠，畢竟這種晶礦本身質地就極其堅硬，是鍛造武器時為了增加硬度而少量添加的佳品。但是能在它上面造成實質性傷痕，還是從內部炸開的傷害，無論是從方式還是從強度來說都極其匪夷所思。

「……」

場內，寂靜無聲。

每人都在盯著面色冷漠的白泉，氣氛隨著一個狼人的鋼刀掉在地上的噹啷聲毫無預兆地被衝上了頂峰。

「卧槽！！！」

「快快快！留影石呢！拍立得也行啊！趕緊把這大哥淡定的表情和測試水晶都放到一個圖框里！趕緊聯繫主編，現在就寫稿子！標題就叫……就叫：『震驚！男子疑似土著，一拳秒殺測試水晶！』」

癲狂的尖叫聲不僅從報社記者口中炸響，各式傳音設備不要錢一般地從蹲點招募人才的獵頭手裡撒出，每一通電話的第一句都一模一樣：「團長！有個人把水晶顯示屏打炸了！」

身披藤甲，紅袖章被汗水浸濕的地精一路小跑，手裡的羊皮紙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十分的拘謹。

「給我，你繼續去忙吧。」

左手拿過羊皮紙筒，白泉步伐緩慢，一步一個腳印，站在那隊武僧後面，等待第二項測試。

外人眼中他可能是扮豬吃虎的、高冷的、有裝萌新怪癖的高手，可只有他知道，走到水晶球的這短短二十餘步，兩條抽筋的腿差點要了自己的命。

「這是做什麼的？」

紅袖章地精招呼一隊人馬維持秩序，把違規拍照的記者和招募者都趕走大半，隊伍才繼續前進。但這隊伍的末尾始終是白泉，因為第一項已經無法進行了。

「把你的手貼在水晶球上，它能檢查你體內，那個詞是什麼來著……靈性力量上限是多少。對，就是這個詞。」排在自己前面的最後一個武僧回頭悄聲解釋，白泉單掌合十向他道謝。

不像水晶塊有一塊巨大的顯示屏能夠把數值公之於眾，靈性力量上限可以說是極其私密的信息，即便白泉偷偷打開超凡視野也看不見這位武僧觸碰水晶球后的異常，想必這顆水晶球內部構造另有奧妙。

在前後幾米無人敢靠近的環境下，白泉冷漠的目光環視一周，骨骼尚且完好的左手輕輕搭在這顆水晶球上面。

嗡！

大腦整體像是被電了一下，然後就是急速墜落的失重感。等到一切不適感都漸漸退去，白泉鬆開鎖緊的眉頭，緩緩睜眼。

和他約莫半米距離，一顆以血紅的視神經枝杈為支架，棕褐色虹膜裡面同時流淌無數黯淡底色的眼球如同一株妖異的花朵，深植在這片水晶球創造出的空間。

白泉能很清晰地感覺到，在自己睜眼之前它並未看向自己。但這東西只被自己看了一眼，忽地膨脹起來，從乒乓球般大小漲到心臟大小，又吹氣一般變成籃球大小。

籃球大小的眼球不再只有一個瞳孔，表皮近乎透明的它整體保持被視神經牽拉的狀態，原本唯一的瞳孔瘋狂地複製，直到眼球表面不再透明，無數相互重疊的大小圓環在其上流動，每一個圓環都有不同的底色，但第一印象都是五彩斑斕的黑。

眨眼間，白泉又回到看似沉靜，實則充斥猜測話語的小廣場。他沒有再去觸碰這顆水晶球，沉默著走完整個流程。

拿走暗黑色的，代表暫無小隊歸屬的獵人徽章，白泉無視所有想要和自己搭話的人，在城門口咬牙等待。

…………

「我去！開玩笑吧！這麼大一堵牆怎麼建的！」

開車的李凱和他坐在後座的妹妹一樣，這座憑空出現的巨大城池帶給他的除了震驚還是震驚。副駕駛的江雪竹沒有顯露出太多表情，只是不自覺捏緊了指尖。

這座連名字都沒有的城池像一隻有四張巨口的巨獸，李凱一行在灰老七的指揮下避開那位有可能要債的死靈族和其他無數在城外擺攤的生靈，拐來拐去終於從另一城門進入。等到車子開進城內一段距離后，江雪竹通過右後視鏡掃了一眼那些穿著制式衣服的衛兵，側身對李氏兄妹低聲說道：

「城牆厚度十米左右，高度大概七層樓的樣子。城牆上這群衛兵的規模暫時不清楚，需要後續研究研究。城外那些擺攤的商販有大概百分之七十是純種的人類，不知道張哲有沒有打探到其他細節部分。」

按照灰老七指揮緩慢行駛的李凱目光始終在各個寬闊但不甚擁擠的路口掃視，他微微頷首：「沒有紅綠燈，沒有監控探頭，建築樣式倒是挺多樣的，不過這些人……這些活物，他們都是步行，目前有交通工具的只有我們，如果這輛車太扎眼的話可能得找個地方棄了。」

幾人沒有好奇的在這座城池之中亂晃，而是根據灰老七獨有的方向感和靈魂層面上的感應，幾乎是貼著城牆移動。

「老張在那呢！哥，你喇叭滴滴一下。」

李霓作為隊伍里的拖油瓶，視線一直停留在一個半狼半人的生物身上，解構這頭狼人身體結構的思緒隨著轉彎消失，正要尋找新的觀察對象，倚牆站立半抱臂膀的白泉就映入她的眼帘。

「別按，車別熄火，老七你去下車招呼他過來吧。」

「好的。」

白泉右臂的疼痛在鑽進車裡，被沒有邊界感的李凱狠狠拍了一巴掌的那個瞬間達到巔峰。

「張哥，你的癒合速度和正常人不一樣，而且整條胳膊的骨頭都碎成九節鞭了。按照我對接骨的了解，現在對你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手術。」

聽過白泉簡要陳述病情，李霓拿了一個紙殼箱，裁成適當大小后大致包在白泉手臂上面，並表示這只是權宜之計，除非想讓手臂變形徹底報廢，上策還是開刀正骨。

「行吧。」

重返換金所，以一整瓶去油洗髮水為代價和高貴的胡菲菲小姐借了些錢，白泉一行人在城中驅車轉了又轉，終於在一個相對偏僻的位置租下一棟帶狹小院子的二層小樓。這棟小樓可以歸納到復古風精裝修的那一類，它有四個卧室，上下兩層各有一間衛生間，除了高昂的租金沒有任何缺點。

僅僅租了一個月，從胡菲菲那裡借來的啟動資金就已經沒了三分之二。

「要不是親眼看見一條眼鏡蛇和一頭豹子討價還價，我還以為我還活在那個時代。」

幾人合力把行李物資都搬進一樓，還不等分門別類安置好，李霓就把身體丟到有不少積灰的三人沙發上面躺屍。

其餘三人對視一眼，紛紛找了個沙發，把身體完全攤在上面，像沒有骨頭的放在鐵板上的魷魚。只有灰老七還在孜孜不倦地把兩個女生日常要用的瓶瓶罐罐收到一邊，和標記了的爆炸物分開放置。

一灘爛泥的狀態沒有保持很久，白泉掙扎著坐起來，具現出「奇幻圖錄」，用左手在上面寫下一行行扭曲畸形的字元。在寫下或畫下兩頁紙后，他清清嗓子開始為接下來的新生活布局：

「這個城池，或者我們稱之為『有待開發的縣城』吧，畢竟除了佔地不小的城主府和它前面的大廣場，剩下的就是幾條商業街和居民樓，而且從人數體量來看，一個合格的城市不應該只有這麼大，它目前不足以容納現有的這麼些人，除非部分人是散發惡臭的活屍。至於這些生物的戰鬥力我已經勘察過，它們大多不強，如果不算各種詭異的能力，大多數都能被你們一對一單殺。」

從衣兜中取出那枚造型簡單，只有一個靶眼標識的暗黑色獵人徽章，白泉示意李凱接住。

「這個徽章所屬獵人公會，還有我沒去過的一個機構叫冒險家營地，估計功能都差不多吧——」這枚徽章經過幾人輪番端詳后又回到白泉手中，他詳細地把自己斷臂的前後見聞講了出來，還附上一個源自張哲記憶中的比喻。

「……我覺得你們仨即便是李霓也能在那個水晶塊上打出五十左右。它就像電玩城的那種打拳遊戲，如果發力方式正確，得分翻倍也並非不可能。」

「那你發力方式對嗎？」李凱把腳搭在膝蓋上，腳尖指著白泉右臂的夾板，滿是揶揄地說道。

白泉沒理他，轉了個身，對著坐在沙發上，喝著灰老七遞來的飲料的江雪竹說道：「我之所以說它是一個有待開發的『縣』，除了它規模較小以外，儘管它連城牆都六七層樓那麼高，主要還有一個問題。它的社會架構、市場體系不夠完整，如果把它鋼筋水泥的外表扒掉，它最多就是一個『生物多樣性聚居殖民地』，還是強制學習本世界語言的殖民地。」

「的確。我從進城開始一直在觀察，人類數量佔大多數，半人類佔少數中的多數，即便那些完全非人類的智慧生物，它們也都在一定程度上往人類這方面靠攏。它沒有政府部門，沒有正規醫院，也沒有學校。從表面來看它只是一個各個種族在外探索后相互聚在一起交換物資的集市。與其說是『不成熟的城市』，不如說是『農村趕集』。」

江雪竹話畢，剛要開口的李霓被白泉示意稍後，後者點頭表示贊同繼續說道：「這個形容很對，比我的巧妙。沒有成建制的官府不說，最離譜的其實是這個。」

他把灰老七帽子上的鑒寶師徽章拿下來展示給其他人：「這個集市最正規的機構是換金所，它是當鋪，可鑒定師一共才兩個，我是第三個。問題在於這些所謂的寶物……這群異世界的傢伙他們根本就不認識。我覺得我們可以從這方面下手。」

「下什麼手？」

「『神髓遺骸』是一種類似遺迹的地方，他們去這裡尋寶，拿回來東西找鑒寶師鑒定，鑒寶師給出詳細報告后他們按照這個定價再往外賣。他們既然不識貨，那麼這裡面可操作空間就很大。」

「真貨當假貨收，假貨當真貨賣，真的真貨拿去拍賣？」

沉默好一會兒，江雪竹小心措辭，一個字一個字說出口。

「原理沒問題，但肯定不能太囂張。我們現階段的宗旨是在利用有限資源以最快速度暴富，然後再將財富轉化為戰鬥力，確保我們的生命安全。我現在已經是高貴的鑒寶師，只要你們能加入獵人公會或者冒險家營地，你們在外面搜集資源，我在內部運作，原始積累的速度就會比較快。」

白泉看看自己寫的內容，覺得沒有可補充的，示意舉著小手的李霓可以發言。

「那個，我有一個問題。咱們就這麼過日子不好嗎？為啥非要去拼死拼活的呢？張哥你不是也說了嗎，這些生物只是來自異世界，對我們本世界居民的態度是和平共處的，那就……」

「哈哈哈哈哈！」

白泉和李凱笑得很沒品很大聲，連帶著一邊綳著小臉的江雪竹雙肩都在不斷顫抖。

李凱笑夠之後提起錢袋出門，在一樓一間卧室門口用毛毯搭建小窩的灰老七得到白泉的暗示追出去跟蹤，不多時回來表示李凱只是出門探探風，順帶買些必備品。

三人一鼠此時得到足夠的休息，各司其職整理好全部物資，在天傍黑時李凱回家給李霓帶了個發卡，大家在不很緊張的氣氛中吃飯後各自睡下。

兩個男人睡在一樓，灰老七睡在白泉房外，這是幾日來唯一一夜無人值夜，也是白泉唯一一次沒有在夢裡整夜與那本古老的筆記本對視。

看不見盡頭的黑暗裡，一夜平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