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徵兵
讓程鴻意外的是,張老開了一個頭,接下來農漢們的討論,居然朝著賦稅來發展。
「俺們家當年七口人,沒分家,六畝田,一年到頭十七石多一點,要是按照朝廷來收,田稅、戶稅,丁稅,雜七雜八,七口人一年得上繳十一石七斗糧,這咋夠吃?」
「來了島上,這才吃飽了些。」
「嘿!你家以前在哪個朝廷啊,一年得上繳一半還多的糧?」
「俺家在河北豐州!」
「那你家可冤大頭了,定是你們太守貪污!俺家以前在青州,倒沒收那麼多,緊緊巴巴將夠吃。」
「以前大帥對俺們其實不錯,一年到頭能存下不少,島上水稻一年兩熟,十稅二還行。」
「是,大帥在的時候,沒有戶稅,只有田稅和丁稅,十稅二倒也行。」
「少君,你咋愣住了,你收多少啊?」
「……」
聽著這些農漢們的討論,來自天南海北的鄉音,透露著一股不知名的親切。
程鴻整個人都愣怔了。
他的數學儘管不是很好,但簡單的數算卻難不住他,大致心算了一下。
六畝田。
七口人。
戶稅、田稅、丁稅。
行軍打仗時需要額外出糧草,出牛,出車,出馬,出青壯,出民夫。
哪怕不打仗,加上七七八八的雜稅,一年得上繳十一石七斗還多?
北方人啊!
畝產真的能達到農漢們口中說的三石?
不可能的。
天災兵禍,這年頭實在太過正常。
哪怕一年的雨季稍微長了一些,生澇;
或是雨季稍短,乾旱,對黔首來說,便是一場又一場足以家破人亡的災難。
這得餓死多少人?
程鴻並不是很懂這些東西。
可以說一竅不通,但聽聞這些,突然就明白了什麼叫橫徵暴斂,亂世中,一副本來他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出的畫面,陡然結合前身一路南逃見到的場景栩栩如生的展現出來。
白骨露於野。
千里無雞鳴。
程鴻前世是一個四肢不不分的鹹魚。
但小時候也跟父母在鄉下種過田,可從來都不知道還有田稅這麼一回事。
所以。
當他乍然得知,農戶種了一年的地,到頭來只有不到百分之四十能夠私人擁有。
程鴻是震驚的。
更無法想象這樣的場面,居然真的能夠發生在身邊的天下。
當今天下!
自耕農戶如此,佃農,佃戶又如何?
程鴻作為一個現代人,一個擁年璀璨歷史可鑒的現代人。
他一直都覺得,盛世的標準,大概就是民富兵強,可直到現在,他方明白「民富」的真意。
三個字:有的吃!
既然朝廷如此做,他又該如何?
程鴻陷入了短暫的思索。
輕徭薄賦四個字他懂,但養兵打仗發展需要錢糧是必然,這裡需要存在一個平衡。
重要的是,這個維持平衡的點如何把控,這個平衡該如何長久維持!
「大兄!」
韓飛熊頂了程鴻一肘子,腰肋一痛,抬眼就看見許多農漢眼巴巴的盯著自己。
程鴻思索了良久,一番大義凜然的話剛想脫口而出,卻又生生止住。
不行。
不能現在口頭胡亂答應,他需要一個賦稅官……一個處理內政後勤耕種的人才。
「鴻先跟鄉親們說好,賦稅是一定要改的!」
「但,不是現在,現在大家如果可以的話,就按照以往我父的標準來納便可,諸位叔伯兄弟,你們覺得可行否?」程鴻最終定下了一個基調。
「行是行!就是少君,你要改的時候,是重了還是輕了?」
一個黑黝黝的糙漢子被推出來。
一雙大眼睛瞪得像銅鈴,死死盯著程鴻,好像只要他說錯一句話,就要暴起發難。
程鴻倒不怕他,笑了笑,「當然是輕,往後再怎麼改,都是只輕不重,大家放心,鴻說話絕對算話!」
聽鄉親們的討論,程鴻他爹以前是不收田稅,只收戶稅和丁稅,而且是十稅二。
大致意思是:
這一年收穫的糧食數量,通過一些程鴻搞不懂的機制,安在各種名頭上,分別十取二。
具體起來,那便是一個程鴻不懂的領域了。
戰時大致就是每一個鄉每一個里需要出賦稅之外的糧草,另征馱馬、馱牛。
必要的時候,征戰馬。
餘下便是青壯,徭役,民夫之類。
而雜稅,不說也罷,因為現如今大梁的雜稅,基本都是每一個地方官來私人制定。
需要錢了就多徵發,並不完善的制度和律法,總能被牧民者鑽到空子,民脂民膏就是如此而來。
程大帥的政策,其實在程鴻看來,是很重的賦稅。
但是跟外面亂糟糟,一個天上一個地上的賦稅比起來,確實寬鬆了些。
至少,能讓黔首稍稍休養生息,將來也有非常大的修改空間。
「那俺們就放心了!」
「少君仁慈!」
出乎意料快的得到了農漢的「擁戴」,程鴻粗糙的定下了一些賦稅改制的簡略章程。
聊著聊著,話題回到了開頭,張老斬釘截鐵的說,征三百青壯去當兵,絕對是不行的!
因為現在島上的青壯,符合程鴻要求,十八歲到二十四歲之間的,只兩百多人。
程鴻卻知道,絕對不止這麼少。
不提拿上刀就能當兵的,就算是他要的這個年齡區間的,都絕對不止這麼一丁點,他相信韓越的估算。
本來如此。
再如何說,都是一萬兩千人的大村子,如果真都是老弱,大家等著餓死算了!
不過,他並不著急。
於是程鴻開始一臉「為難」的跟張老拉扯,一方在說人手不足不足以威懾其它水賊。
一方在說真沒這麼多人還得種田,一老一少扯皮許久,定下來一百人。
一百人都會水,年齡合格,身強體健,程鴻很滿意,這是他想要的結果。
張老也很滿意。
能得到程鴻這個「少君」諸多承諾的鄉親百姓們也都很滿意……
於是,程鴻就這麼稀里糊塗完成了主線任務,順帶著,連日常任務「征糧」都完成了。
這讓他頗為感慨。
回大帥府的路上,望著阡陌縱橫的水田,一家家的農舍,望著那頑皮笑鬧的孩童,對小孩吆喝的大人,小溪邊淘米的婦人,程鴻有點恍惚。
他沒搞懂,事情為何辦的如此順利,不懂的不是徵兵的順利,是賦稅的順利。
不過,過程是蒙圈的。
結果是好的。
至少程鴻看不出那些談論著畝產,抱怨著天災,比較著賦稅的淳樸農戶臉上。
存在分毫的虛情假意和陰謀詭計。
一路上,程鴻都能看到陸陸續續往大帥府周圍糧倉送糧食的鄉親,一個個滿面春風。
熱情的跟程鴻打招呼。
跟昨天匆匆縱馬而過驚鴻一瞥時,埂上農漢的滿臉戒備,不可同日而語。
程鴻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他之前一度認為。
無論如何,萬萬不可以主動提出徵兵收稅,否則百姓會教他們三個無根浮萍什麼叫做造反。
但事實卻頗為戲劇化。
與設想恰好相反。
不過。
這不是需要浪費腦細胞來糾結的事情。
既然千霧島的運轉有復甦的跡象,那麼接下來要做的就還有很多。
百姓願意將自己託付給他,他程鴻也得給百姓交出一個滿意的答卷。
比如,從把軍營修整一下開始。
再有,就是糧食的貯存支出,統籌,調配等一系列問題。
這些程鴻都能學,雖然他數學不怎麼樣,卻不是這些簡單的數算能難住的。
於是,度田、開荒、播種,人口普查,兵員登記造冊等一系列麻煩事。
一下子全都壓在了程鴻的身上。
韓越識得一些字,能夠幫程鴻分擔一些。
餘下的就是一些雞零狗碎,但也十分重要,比如搶來的鹽鐵怎麼用。
如何利用這些貨物,將所得利益最大化。
兵刃弓弩如何分配。
兵員訓練如何展開。
問題很多,零零散散,千頭萬緒,如同一團亂麻,韓越忙的腳不沾地。
程鴻同樣苦不堪言,他試著想要將這一團亂麻絲絲縷縷的抽絲剝繭,但是太難。
期間,程鴻順勢扔給了韓越一個「後勤大總管」的職位,讓他再多磨鍊磨鍊。
韓飛熊他沒給明確職務,萬一明天刷新出來一個「再次任命一個職位」的日常任務,好填上空缺。
廢物利……
咳,正好利用上。
於是韓飛熊這個閑人就爽翻天。
他找了幾個不願意做農活的子弟,提前進入軍營,操練切磋武藝,開心的不得了。
程鴻都不想吐槽。
順便幫那些小兄弟默哀,誰能跟他切磋啊,那叫單方面暴打才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