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2 章 Chapter.7
如果說要我列一個【可能求助對象清單】的話,那麼毫無疑問,太宰治一定會是第一個被我從候選人名單上劃掉的名字。
原因無他,這傢伙戰鬥力不夠但智商又多得溢出,一邊要護著他一邊還得防著他搞事,我腦子被驢踢了才會把他划進隊友名單里。在這種我已經累得焦頭爛額的時候,我只希望他有多遠就給我閃多遠,如果能順著太平洋洋流直接漂到南半球的澳大利亞去那就最是謝天謝地再好不過了。
在眼下這種關頭,局勢是越亂越好,但「不可控因素」這種東西那是能少一個是一個,免得到頭來是搬起石頭砸了我自己的腳。
不管是默爾索監獄也好,大洋彼岸的橫濱港也好,太宰這傢伙呆在哪都行,但絕對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裡——我的面前!
「能不能告訴我……你、怎、么、會、在、這、里?」
「——太宰?」
坐在並不算寬敞的會客室里,我只感覺自己的額角青筋突突直跳,幾乎要捏碎手裡描著金花的白瓷茶杯。
坐在對面沙發上的男人穿著一件沙色的長外套和西式的翻領白襯衣。並不是他以往的那一身,只是一套相似的衣服,也是英國的年輕男人在這個季節常見的打扮,搭配上他纖長的身形,即使就這麼走在倫敦的街頭也並不會顯得突兀。
此時此刻,他的臉上是一如往常的滿面笑容,清秀的面容他讓那輕浮的氣質也顯得柔和可親,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某種類似於「小白臉」的無害氣場。
「哎呀、這可就說來話長了。」他用指節抵住了下巴,彷彿是在思考事情該從哪裡開始說起,但不管是語氣還是神情都顯得十分的做作,「你是想要從我是怎麼被捕的開始聽起、還是想要從我是怎麼越獄的開始聽起呢?」
「我想從怎麼把你打暈然後捆起來塞上最近一趟直飛羽田機場的航班開始聽起。」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放下了手裡一口沒喝過的紅茶。
茶杯落在桌面上,發出了「砰」的一聲悶響。
並不算寬敞的會客室隨著我的話語落下,頓時靜得落針可聞。雪萊博士並沒有留下來旁聽我們的談話,在我們進屋后就離開了,大抵是太宰為了方便說話,提前就和她打過了招呼,把人給支開了。跟著我進屋的西格瑪抱著斑,溫順地垂首坐在我的身側,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並不插嘴我們的對話。
「真是可怕、」太宰輕笑了一聲,沒了骨頭似的歪坐在沙發里,「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從枯燥無聊的默爾索監獄里離開后,第一個見到的就是這樣一位嚇人的小姐想要取他的性命,一定是嚇壞了吧?」
「並沒有,他甚至還有閑心挑釁我。」我冷冷地說道。
「那還真是遺憾。」
「遺憾什麼。」
「自然是遺憾沒能見到他露出驚恐的表情嘍。」
太宰聳聳肩,臉上卻並沒有露出任何類似於「遺憾」的表情。我有些不耐煩,不想再聽他這樣不著邊際地東拉西扯,直言問道:「所以呢?你應該想要見到的「魔人」這會兒正在日本攪風弄雨,你從默爾索出來了不回橫濱、跑來倫敦做什麼?」
太宰眨眨眼,臉上露出了誇張的訝然神色,彷彿是在刻意強調自己多麼無辜似的。
「這難道不應該是我該問你的問題嗎?費盡心思地將陀思妥耶夫斯基從默爾索里弄了出來,小凜一不趁此大好時機抓緊將那個人給殺死,怎麼還要千里迢迢地跑來倫敦呢?」
『……』
我沒有答話,只是微微眯起了眼。
小凜一(凜一ちゃん)
RinichiChan
太宰往常確實是總用「ちゃん」來稱謂我的,我和太宰年紀相仿,也並不是多親密的關係,我也不知道這傢伙往常為什麼會這麼稱呼我。雖然有點嫌棄,但在這種稱謂上我也並不是很在意,所以也就沒有按頭讓他改過。
但是往常他稱呼我,用的都是「凜ちゃん(RinChan)」,而不是完整的名字「凜一ちゃん」。
很少會有人用「ちゃん」的後綴來稱呼我,在這少部分人當中,不好好叫名字的人就更會讓我印象深刻些。
「怎麼了嗎?」太宰似乎是注意到了我微動的眼神。
我闔了闔眼,從胸腔里無聲地吐出了一口氣。
「沒什麼。」
只是知道了你也不記得我而已。
即使是「人間失格」也無法抵抗「書頁」的力量嗎?
這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哪怕「人間失格」曾經幫我騙過了世界意識,讓我能夠假借「異能」之名使用妖力,但「人間失格」到底也只是某一種【特別的異能】而已。如果太宰的異能真的強到能對抗「書頁」上寫下的現實,那「書頁」上寫下的有關他的一切,應該都無法發生才對。
太宰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我也任憑他看,反正他也沒法從我戴著口罩的臉上看出朵花來。
「這裡的事和你沒關係,你還是趕緊回橫濱去吧。」
面對我的冷臉,太宰似乎並不在意,他聳了聳肩,說道:「自然,我是會回橫濱去的,畢竟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經到了那裡——但那不是現在。」
「……你又想做什麼?」他的話讓我立馬升起了警惕心,生怕他又會給我搞出什麼幺蛾子來。
太宰意義不明地笑了笑,「在那之前,我需要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
「為什麼你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會如此的忌憚對方?」
他單刀直入地對我問道,沒有任何迂迴婉轉的鋪墊,和他一貫的行事作風頗為不同,這讓我有些訝異。
我想了想,還是回答他:「陀思為什麼這麼忌憚我我不知道,可能是因為我太強了吧,所以他才會用上這麼迂迴的手段想要把我『排除』出戰場,也可能是他對我有什麼誤解……在我的了解里,『我』的生父似乎是個對「異能」研究得頗深的男人,或許和這一點有關係。」
「至於我對他的忌憚、」我頓了頓,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傢伙把偵探社弄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還是一個一直以來都在調查我的危險的跟蹤狂,忌憚他才是理所當然的吧。」
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陀思給我的感覺,某種方面和森鷗外有些像,但卻又更加詭譎,比起潛藏在暗處的老鼠,他更像是陰暗潮濕的霧氣、苔蘚、黴菌——這一類更加蟄伏、讓人忽視、卻又悄然縈繞在人身側的東西。
他比『月見山凜一』本人更加了解有關於『月見山凜一』的事情,並且能夠以此設下圈套,直至最終成功地算計到了我。
「跟蹤狂?」太宰挑了挑眉,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形容詞。
我漫不經心地回答道:「幾個月前他之前還跟著我去了學校,那個時候……」
解釋的話語戛然而止。
在太宰探尋著等待下文的視線里,我忽然想起了一件早就被我丟到了腦後的事。
幾個月前,夏天即將到來、我馬上就要迎來大學的畢業答辯的時候,回了一趟學校的我在學校里遇見了顯然是特意來「偶遇」我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而在那個時候——
「……我拿到了他的名字。」我的回答只剩下了一句喃喃自語。
這個世界沒有「真名」的概念,「名」對一個人的束縛也微弱到了幾乎不存在的地步,但是在那個時候,我確實是有意識地動用了風生的妖力,不動聲色地「竊取」走了陀思的「真名」。
太宰支著胳膊撐起了下巴,滿臉的饒有興趣:「拿到?那是什麼意思?」
這個問題解釋起來實在複雜,我只能刪刪減減、掐頭去尾地給出了一個略顯含糊的回答。
「我的異能……姑且稱之為是異能吧,總之就是這樣的一種能力。你可以理解為是傳言中所謂的「陰陽術」——也就是傳說中平安京時期那些陰陽師們掌握的能力。」
「就像是電影里的安倍晴明和蘆屋道滿那樣?」太宰似乎頗感興趣。
大概是不太一樣的,畢竟電影只是電影,但我也沒有否認。
「你就當差不多吧。」反正那也不是重點,「就像是很多電影里那樣,陰陽術中有著一個「名」的概念。理論上而言,只要能取得對方的「真名」,不論對方是人類也好、妖怪也好,都可以供你任意驅使,甚至只需要一句話,就可以讓他被迫自我了斷。」
理所當然的,聽到這裡的太宰表示了疑問:「既然如此,小凜一你已經拿到了陀思的真名,為什麼不直接下令,讓他乖乖地交出書頁、洗清偵探社的冤屈,然後自殺呢?」
「「真名」哪有那麼好拿。」我沒好氣道,「我只是『偷走』了他的一部分名字而已,這樣拿到手的名字只能被稱為是「偽名」,一般只能用來推算對方的所在之處,厲害的陰陽師大概還能從「偽名」里讀出些零散的記憶,但想要靠著這個就能驅使對方,根本就沒可能。」
「而且……」說到這裡,我停頓了幾秒,緊緊地蹙起了眉。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不見了。」
我一直都沒有在意過這個當初隨手偷來的名字,畢竟以這個世界的規則,先前即使拿到了陀思的「偽名」也毫無用處,但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他的名字就悄然不見了。
思緒不停地運轉著,我思考著問題出在了哪裡。
每個世界的原則都是相通的,但表現出的規則卻各不相同。和幾個月前相比,眼下最大的變數就是「我」的改變、以及風生和斑的到來。
……「我」的改變、
以及風生和斑的到來。
「偷走」陀思的「名」時,我所使用的,還是風生的妖力。
雖然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但風生和斑都可以自如地在這個世界使用它們的妖力,在靈力恢復之後,我也並沒有受到過世界意識的壓制,換言之,在我們身上,如今遵守的應該是「安倍凜一」那個世界的規則,而非是這個世界。
我漸漸地明白了些什麼。
風生的真名在我這裡,而陀思的偽名隨著風生的妖力,如今大概是落到了風生手中。
我們遵守的是原世界的規則,因此風生應該可以利用陀思的名字,推算出他的方位——甚至於,或許風生還能夠從陀思的偽名中,讀取到陀思的部分記憶。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為什麼風生會和陀思有了聯繫。如果他只是想要從我的手中取回他的真名,憑他自己的能力就足夠了,根本沒有必要和陀思有什麼牽扯。
風生並不喜歡人類,哪怕是名取和夏目這樣已經認識了好幾年、和他能算得上是「熟人」的人類,他也依然是冷淡的態度,除非是我又惹了事,否則他從來都不會主動找上他們。
名取和夏目都是這樣的待遇,不過是個「陌生人」的陀思,風生又為什麼會主動找上門去?
——他肯定是在陀思的記憶里「看見」了什麼。
那就是他們之間會有聯繫的關鍵。
在博斯瓦里安號上,風生阻止了我殺死陀思,那不單純只是對我宣戰的信號,也並非是什麼「合作者」間的互相幫助。
風生根本就不會理會人類的死活,在被幼時的我坑過了一次后,他也不可能再在涉及自己真名的事情上和人類合作,那麼他這麼做原因就只有一個。
『——陀思一定有著什麼不能死的理由。』
我的眸光閃爍,眼神幾度變化,終於隨著心中做出的推斷而塵埃落定。
「你想到了什麼嗎?」注意到這一切的太宰此時終於開口,將我的注意力引向了他。
「想到了我千里迢迢從橫濱來到倫敦的理由。」我緩緩地說道。
「我離開橫濱,來到倫敦,是為了把風生從橫濱引走。我的身上有他所想要的東西,為了得到那件東西,他很可能會對偵探社出手,以此脅迫我,所以我得要離開那裡。而我沒有執著於殺死陀思,是因為我認為偵探社能夠對付他。」
「……你認為那位小哥的危險性遠高於陀思。」太宰的視線若有似無地掃過了我的臉,在西格瑪的身上停留了兩秒,繼而意味深長地說道,「所以你用『誘餌』引走了他……或者說是——、「它」。」
我不置可否,只是繼續說道:「但是現在的情況可能有些不一樣了。」
「即使風生被我引來了倫敦,偵探社可能也殺不了還在橫濱的陀思。」
「為什麼這麼說?」太宰的眉梢微揚。
「我猜的,原因你不用問,問了我也不會說。」我開口就用一句話先堵死了太宰可能的追問,「風生和陀思或許不是簡單的合作或是利益交換,他只是要留下陀思的性命,如果是這樣,那麼就算是隔著半個地球,他也照樣能吊住陀思的一口氣。」
聰明人大多都是識趣的,不會在得不到結果的事情上多做無用功。
太宰並沒有在風生為什麼要留住陀思的命這件事上多做深究,他只是略加思索了兩秒,便理清了其中的關鍵。
「但這和你的目的應該並不相悖,不是嗎?只要能夠解決掉你所面臨的危機,那麼偵探社的敵人——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同樣能被解決掉。」
我一時沒有接話。雖然他這話說的沒錯,但聽起來總像是偵探社如今的危機都是我帶來的似的,偏偏我還沒法反駁,實在是讓人憋屈。
「所以你是打算在倫敦殺死「它」嗎?」
說到這,太宰像是突然來了精神一般,眼裡閃著好奇的光,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我和他對視著,半晌,才面色古怪地短促地笑了一聲:
「呵。」
想要殺死風生多簡單啊。
我只需要摔碎桌上的茶杯,撿起一塊碎片,插進自己的頸動脈就行了。
我殺過那麼多的人類和妖怪,怎樣才能最乾脆利落地殺死一個人,我再清楚不過了,絕對不會有半點多餘的動作。
這就是我最後的「退路」。
「我要抓住他。」
我對太宰說道。
「我要抓住他,然後重新訂立我們之間的契約,讓他成為供我驅使、只要我一句話就能決定他生死的式神。——為此,我需要找到能夠壓制住他的力量。」
「「鐘塔侍從」?」歪靠在沙發上的太宰坐了起來,直起身,做出了一個合乎情理的猜測。
「不。」我予以了否認的回答。
「我的目標——」
「是「鐘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