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4-06章 姜艾 ? 壹 上
姜艾冷冷地看著方興,就如同打量「作品」,不枉費自己嘔心瀝血地治療,他恢復的還算不錯。
隨後,又冷冷地吩咐道:「阿沅,你先讓方大夫入屋稍坐。」
「喏。」阿沅瞥了一眼方興,示意他入屋,引到一間會客廳堂坐下。
房間不大,但裝飾極盡精緻。一條大長桌几乎佔據了一半空間,用的是神農架隨處可見的冷杉木拼制,可謂就地取材。座椅皆是梨花木鑿成,別有一番雅緻。當然,屋內最不缺乏花草飾物。時至深秋,淡黃的雛菊和殷紅的臘梅交錯點綴,透出淡雅和溫婉。
方興瞪大訝異的眼睛四處打量著,姜艾聽他一直和阿沅低聲細語著,不知說些什麼。
「方大夫,」姜艾清了清嗓子,「看茶!」
「茶?」方興東張西望起來,「怎麼看?」
「唉喲,可不是讓你看東西!」阿沅「噗嗤」笑出聲來。
姜艾忍俊不禁,這些中原黃土地上的粗糙男人們,成天除了喝酒就是喝水,哪裡知道什麼是茶?不過方興這副靦腆無措的樣子,倒是和他曾經大周大夫的身份頗為違和。
阿沅端來鑲嵌著白玉的象牙杯,這可是價值連城的好物。
方興接過,呡了一小口,在嘴裡品味了一番。
這小心翼翼的動作把阿沅徹底逗樂:「方大夫,你大可放心喝茶。若我等要下毒害你,何必等到現在?」
「哪裡話,」方興尷尬地笑著,「我未曾多疑,只是這水,好喝之極。」
姜艾在一旁冷冷看著,她怎麼也想不到,好友為何不遠千里執意把他「請」到南國,還讓自己耗費心力把他醫好,差點累壞半條性命。
「敢問這是什麼神水?」方興又呷了口茶,問道。
「這是神農架山頂的融雪,配上高山茶葉,自然好喝。」姜艾沒好氣答道。
「茶葉?我曾聽聞那可是一種珍貴藥材。」
「倒是有點見地!當年神農氏嘗百草,每有中毒,便嚼茶葉以解毒。」說道自己擅長的醫術,姜艾口氣稍有舒緩。
「那這等好茶葉要如何焙制?」方興很好奇。
「神農架不缺上好茶樹。春末冰雪消融,***們上山採茶,山巔嫩芽尤為極品。初夏日,將茶葉輕微曝晒,再翻炒烘乾,在窨窖內存上七七四十九日。待到初秋季節,用融雪之水燒沸沖泡,便入口甘甜,可強身健體。」
姜艾歷來不苟言笑,但論起所擅之事,倒是很有談興。說完這一大段話,又覺失了矜持,也不等方興回話,恢復高冷的語氣:「方大夫好好品茶,我去請此間主人。」
方興放下象牙杯,大喜道:「速速請出熊徇公子,我與他神交已久,今日一見可大慰平生也!」
還沒等姜艾回答,阿沅大奇道:「四公子?他又不在神農架。」
「什麼?」方興一臉不可思議,「你家主人不是熊徇公子?」
「才不是呢。」阿沅連連搖頭。
「難不成是熊堪公子?」方興越猜越偏。
「也不是三公子。」
「莫非是熊雪?!他不是要殺我而後快嗎?」
「想什麼呢,當然不是!」
「可你不是說,你家主人的兄長是楚國國君?」
姜艾見方興幾乎把他認識的楚國人都猜了個遍,卻偏偏猜錯了性別。心中暗笑,這憨大夫莫不是摔壞了腦子?說他是獃頭鵝,都覺得侮辱了鵝。
「方大夫,此間主人兄長確是國君熊霜,」姜艾忍不住開口,「但熊霜就不能有個妹妹?」
「什麼?」方興難以置信。
「什麼什麼?」姜艾給了他一個白眼,「你的命是她救的,你的傷是她央我醫的。怎麼,你倒嫌棄她是個女兒身?」
「不,不不,」獃頭鵝一個勁擺手,「我不是這意思……承蒙救命之恩,感激不盡……我就說,這裡不似男子居所……嗨,方興愚鈍,我怎麼會猜是熊徇公子呢……」
他口不擇言,姜艾哭笑不得,只得好言相勸:「方大夫稍安勿躁,等見了此間主人,你是要道歉還是道謝,悉聽尊便。」
言罷,她挪動蓮步,撩開珠簾,進了裡屋,留下方興在會客廳凌亂。
……
裡屋卻是另一幅畫風,少女的閨房內外全是琳琅滿目的粉紅乾花。
少女酷愛芙蓉,可此花綻放時間很短,鮮花又難以保存,倒把這小姑娘快急哭了。好在姜艾替她配製了石灰硝石之物,將新鮮芙蓉倒懸晾乾,這才製成乾花,可以保存逾年。
「他來了!」姜艾敲著閨閣木門,「你又何苦閉門不出?」
屋內沒有回答。
「說你呢,古靈精怪,」姜艾對此早已習慣,那少女的玲瓏心思可不好猜,「答話呀!」
依舊一片沉默。
姜艾微微冷笑,故意提高音量讓屋內聽見:「方大夫,此間主人不想見你,你回鎬京去吧!」
「別!」
屋裡終於有了動靜,一個少女稚嫩而清脆的聲音傳來。
「阿沅,送客!」姜艾假裝走遠。
「艾姐姐,別鬧!」還是只聞其聲,不見佳人。
「妹子,你真是個怪人,」姜艾無奈地嘆了口氣,「你費盡心思把這獃頭鵝弄到楚國,他差點沒讓你二哥害死,這一切難道不是為了今日相見?」
「不許說他獃頭鵝!」少女的嬌嗔穿透木門。
「你呀你,喬多城住得好好的,四個兄長爭相疼你,卻偏偏要來這荒無人煙的神農架,一住就是半年。」姜艾戲謔道。
「艾姐姐,人家樂意!」
「是,你樂意我可管不著,」姜艾揶揄,「可你這一番辛苦,卻連獃頭鵝的面都沒見著,虧不虧?」
「不許說他呆,再說,我又不是沒見過他。」
「是,你見過,可也得讓他認識你罷?」姜艾忍俊不禁,「你見他的時候,獃頭鵝不省人事,又被我用繃帶纏著,只露出個鼻孔出氣……」
「人家,」裡面快急哭了,「害羞嘛……」
「姑娘,你有什麼好害羞的,你又不醜,」姜艾沒好氣道,「說起來,你比我和阿沅加起來還美……」
「不許叫我姑娘!楚人把已嫁之婦才叫姑娘!」
原來如此,怪不得阿沅也不喜歡被人叫「姑娘」,姜艾也是現在才知道這古怪的楚人稱呼。南國人就是奇怪,中原人說你們是蠻夷,卻偏偏活得如此精緻。
「艾姐姐,你還在么?」少女在門那頭試探道。
「並不想在……」姜艾隨時準備罷工。
「我這有塊帕子,上面寫著我要問方大夫的話,有勞艾姐姐替我轉達。」
姜艾能腦補出木門另一邊的忸怩和嬌羞,無奈道:「我可不是傳聲筒,要說自己不會說么?」
「別呀,艾姐姐……你還在嗎?艾姐姐……別走呀,艾姐姐!」
沉默了有一刻鐘,木門終於「吱呀」打開。
「嘿嘿!要騙你這小精靈出門真不容易!」姜艾從門后蹦了出來,一把抓住屋內少女,她的守株待兔之計終於大功告成。
「討厭,艾姐姐你真壞……」
不由分說,邊拉邊扯著,少女被姜艾拽往會客廳的方向。
「他長得俊么?」少女邊走邊問著。
「你見了便知。」姜艾邊推邊哄。
「那,他聲音好聽么?」對方又問。
「你聽了便知。」
「他一定很聰明吧?」
「獃頭鵝能靈光到哪去?」
「你不許這麼說他……你……」
閨房到會客廳的路很短,少女還想再問時,已然被姜艾推到了門口,和方興只有珠簾之隔。
「嘿,你的心上人就在跟前咧,」姜艾壞笑著耳語道,「別怪姐姐沒教你,第一面可重要得緊。」
「他……不是人家心上人。」少女一轉身,差點從她艾姐姐手上掙脫。
姜艾也不顧她有多窘迫,改用冷若冰霜的語調朝會客廳道:「方大夫,此間主人、國君幼妹來見你也。」
方興「嗖」一聲竄了起來,手中象牙杯拿也不是,放也不是,既尷尬又局促。
這兩個人還真是天生一對咧!姜艾心中暗笑,決心捅破這層窗戶紙,一撩簾,讓這二人四目相對。
方興和少女匆匆一瞥,便齊刷刷低下頭去,他們相距不到十步,卻只能用餘光看到對方的鞋履——少女穿著紅色的長裙和繡花鞋,而方興則更難堪,他的腳上因登山而沾滿污泥。
少女體香濃重而甜美,很快漫布整個房間,姜艾心想,這丫頭今日莫非把所有香粉都倒身上了?
「方大夫,這位便是我家主人。」這回輪到阿沅來打破尷尬,她也是操碎了心。
方興這才回過神來,匆匆放下杯子,便對那少女作了一揖:「方興見過主人,多謝女公子救命之恩!」
那少女盈盈一笑,又把臉埋進了袖子里。
她十五六歲年紀,內穿淺黃色紗裳深衣,外披著上好的貂皮披風,臉蛋因嬌羞而愈加紅潤,低眉垂眼,手足無措。
這姑娘算是絕色,姜艾暗嘆不如,我若是男兒身,也會為她沉醉。至於那獃頭鵝,他昏迷時不斷念叨的茹兒、芷兒們,見了這少女怕得自慚形穢。
方興恍如夢中,瞠目結舌。所謂「食色性也」,三位佳人走馬燈般在他面前出現,就算是聖人君子,也難免陶醉其中。
阿沅又給方興遞上一個象牙杯,他想也沒想便喝了一大口,其味甚苦,差點沒吐出來。怕在眾女子面前狼狽,強忍吞了下去。
「艾姑娘,此茶好生苦也!」方興咋舌。
「這是參湯,名貴著呢。」姜艾不冷不熱,扶那少女落座,使她與那獃頭鵝大夫對面坐著。
他們不是一見鍾情么?為何氣氛如此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