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2-05章 召公虎

卷2-05章 召公虎

下朝之後,召公虎在太保府宴請太師周公御說、太宰衛伯和。

自從彘林歸來后,召公虎一連幾日都為議立新君之事操勞,連吃一頓安生飯都成了奢望。如今,當年的一樁公案已然公之於眾,太子靜也重歸王宮,召公虎總算略微安心。

但新天子之位未定,三人自然無心思在宴飲之上。席罷,召公虎便轉而邀二位同僚移步,到書房敘事。

將房門掩上,召公虎坐了上首,衛伯和擁周公御說坐了次席后,便敬佩末座。

眾人剛坐定,衛伯和便拱手作揖,贊召公虎道:「太保高義,當年捨棄愛子以保全太子性命,衛和欽佩不已!」

「不敢當,不敢當,」召公虎連連擺了擺手,「在座二公若同處於孤彼時之境遇,想必也會做出同等決定。」

衛伯和道:「太保過謙,常言道『虎毒尚不食子",太保所為如此壯舉,定能流芳百世!」

「常言亦道『天地君親師",君在親之前,若孤當年惜犬子之命,而獻出太子,反倒連芻狗都不如也。此事太宰休要再提,折煞召虎也。」召公虎起身對衛伯和作了一揖。

周公御說聽罷,亦面露微笑,起身對少年老成的太宰作了一揖。

「使不得,使不得!」衛伯和趕緊起身回禮,「二位乃共和元老、執政庭柱,如何行此大禮?」

周公御說道:「此謝非為其他——昨日朝堂之上,孤等頗受佞臣非議、百口莫辯,虧得太宰挺身而出,為我二人分謗,孤等感激至甚!」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衛伯和笑道,「衛和污名在外,世人盡知,多個非議不嫌多,少個醜聞不嫌少。光是『殺兄自立"的罪名,寡人生前身後怕都洗刷不清也!」

召公虎悵然道:「庸人以訛傳訛,太宰切莫介懷。」

衛伯和苦笑著道:「人言可畏!世人要都明辨是非,哪還會有國人***?想當初,衛和提兵入鎬京平定暴亂之時,世人沒少詆毀諷刺,說衛和覬覦王位,借勤王之名行謀逆之事云云。」

周公御說道:「太宰氣度豈是俗輩可知?世人好鼓弄是非,以逞口舌之快。可殊不知,流言之傷人,更甚於虎狼蛇蠍、刀槍劍戟……」

衛伯和被誇得不好意思,趕忙岔道:「太師、太保,二公今日召衛和前來,定有要事相商。請開尊口,但說無妨!」

他是個爽快人。既如此,召公虎便也不再繞彎子:「孤與太師今日在朝議之上擁立太子,以繼先王之法統,太宰意下如何?」

「此事已是公論,衛和豈敢不尊?」衛伯和正色道,「只是,太子繼統后,該如何服天下人之心,封天下人之口?」

都說衛伯和乃社稷之臣,召公虎方才這般試探,反倒顯得藏私。兼之此前將太子靜倖存一事隱瞞十四載,並未告知眼前這位平定***的功臣,頓時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話已說開,事情反倒變得容易。

「太宰真知灼見,」召公虎道,「太師與孤所夙夜憂嘆者,正是此事。不知太宰可否有完全之策,助大周渡過此劫?」

「辦法,總會有的……」衛伯和緊蹙眉頭,沉吟許久后反問二公,「大周今日之困頓,比起立國初年之困頓,何如?」.

「此話怎講?」召公虎、周公御說異口同聲。

衛伯和並未回答,而是踱著方步,走到書架后的巨畫之前,嘆道:「好圖!此時此刻,難道不是恰如彼時彼刻么?」

召公虎定睛一看,那幅畫正是「周公負成王圖」。

他當即反應過來,衛伯和說的是當年周公輔政故事——周武王滅商后不久便龍御歸天,只留下年幼的太子周成王。這時,管、蔡、霍三監乘勢發動叛亂,想擁護商紂王之子武庚復辟。

「當年多虧周公力挽狂瀾,這才平定此亂!」衛伯和道。

「可不單單是先君之功,二位之先祖召康公、衛康叔亦居功至偉。」周公御說補充道,他不敢把功勞全部居於始祖周公旦身上。

「聖人周公亦有憂讒畏譏之時,何嘗不是受盡非議?若非我三人先祖勠力同心,又如何最終保得大周太平?成康之治,六十年刑措不用,難道不是忠臣之謀?」衛伯和也說得慷慨激昂。

召公虎見眼前二公都已下定保太子即位的決心,不由興奮得熱血上涌,左手拉過老太師,右手按住衛伯和,三人六手緊緊握著。

「兩百年後,我三人又豈能辱沒祖上英名?十四年前之國人***,亦是我三人通力合作平定。如今擁立新王,孤願與太宰、太師榮辱與共!」

「榮辱與共,同進同退!」三位公卿把手攥在一起,眼中充滿鬥志。

表態歸表態,辦法還得想。

召公虎重新坐定,咬牙道:「最壞的打算,莫過於再來一次國人***。當初正是因孤之疏忽,終致太子在府中隱姓埋名十四載。而天子之位本該非太子莫屬,豈可因噎廢食?」

衛伯和道:「太保是若擔心鎬京城再度暴亂?」

召公虎微微點頭,事到如今,也不必諱疾忌醫。

「這倒不難,」衛伯和道,「寡人這就向衛國下調令,召公石煥老將軍率部前來鎬京城內駐紮,一有***苗頭,隨時鎮壓便是。」

「太宰忠心可鑒,但孤竊以為有失妥當,」周公御說眉頭緊皺,「國人未亂,便不可樹敵而激之。否則,國人便是無反心也被逼反,還望三思。」

衛伯和畢恭畢敬行了個禮:「老太師教訓的是,是衛和失查。」

召公虎和衛伯和對了下眼神,便知其心意。當初正是衛軍平定了國人***,如能調兵前來戍衛,自然不無好處。不過周公御說歷來軟弱謹慎,衛伯和不忍反駁。

不過召公虎更擔心虢公長父,頻繁召諸侯***隊進京,這可是違背周禮的大忌。在這敏感時刻,任何攻訐的機會都不能給政敵留下。

「此番出征彘林,孤發覺大周如今正處在內憂外患之中——諸侯國君貌合神離,戎狄蠻夷虎視眈眈。就怕主少國疑之時,反動勢力互相勾結,陷大周於風雨飄搖。」召公虎道。

「那又如之奈何?」周公御說無奈地搖了搖頭,「十四年來,大周政局又何嘗穩定過?」

召公虎聞言蹙眉,心疼地望向這位共和執政的老搭檔。老太師已經風燭殘年,精力不濟,耳昏目聵,本該告老還鄉,享受含飴弄孫的天倫之樂,卻還得為大周的未來殫精竭慮。

再一轉頭,衛伯和也是心事重重,悶悶不樂。

「太宰,有何高見?」召公虎試探問道。

「衛和是在想,若我等處於鎬京城國人的位置,會對新君有如何期許?」

「哦,如何?」這是個很有建設性的想法,召公虎來了興趣。

「此言太過大逆不道,衛和不敢言。」太宰欲言又止。

「都是同道中人,但說無妨。」周公御說安撫道。

「衛和若是國人,便想問——太子靜,他就一定比王子友適合作國君么?」

對方壓低了聲音,但召公虎腦袋卻「嗡」得一聲,幾欲炸裂。

召公虎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更有甚者,他最擔心的也恰恰是此事——

王子友從小在周公御說府中長大,歷來知禮守節,在諸侯公卿和國人中風評很好。周王胡出奔以來,王子友代父出席各大祭祀場合,展現出超出年齡的成熟和才幹。和他窮兵黷武、好大喜功的父王大不一樣,王子友敦厚寬仁,恰是中興之主風度。

而反觀太子靜,他隱姓埋名於太保府中十四年之久。儘管召公虎在他的學業上歷來不敢倦怠,都是聘請名師教授,但童年的陰影給他帶來心靈極大的創傷。加之缺少父母雙親的教養,他始終沉默寡言,變得多疑自卑、喜怒無常。

但周禮如此,宗法如此,豈能廢長立幼?

儘管很多時候歷史證明,幼子的成就要遠遠超過長子,庶子的能力要遠遠出嫡子。眼前的衛伯和,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衛國的前任太子衛余,死後謚號為衛共伯。相比於其弟衛伯和,除了出身嫡長之外,幾乎找不到任何過人之處。不僅毫無賢德,反而嫉賢妒能,繼位之後便想著剷除野望甚高的衛伯和,反倒被義士所賜,最終衛人擁立衛伯和為衛君。

儘管衛伯和為此背負了如山的罵名,說其弒兄自立。但他很快奮發圖強,宵衣旰食,百采眾諫,察納雅言。修衛康叔之政,奉周公旦之國策,短短几年便國泰民安,百姓和集。

不僅如此,國人***之時,他更是頂著極大壓力入京勤王,平定亂黨,擁護周召二公共和行政,終贏得天下美譽……

可周禮終究如此,宗法終究如此!

太子靜既然還在人世,於公於私,召公虎都必須將他扶上馬,再送一程。

想當初在彘林之中,周王胡還未等自己稟明太子靜尚在人世之事,便撒手人寰。但老天子臨終以中興大事相托,孤安敢不盡臣子職分?

舊天子屍骨未寒,唯有立其太子,方問心無愧!

三位大員又商議到戌時,總算議定出一個初步方案。儘管不盡完美,但車到山前必有路,沒人知道前方還橫亘著幾多艱難險阻。

「那就這麼定了,再過數月,待太子年屆十八,便按周禮為其加冠。以至明年開春,便讓其正式繼位,以繼王統!」召公虎總結陳詞。

「孤附議。」周公御說道。

「謹聽太師、太保二公安排,」衛伯和起身肅立作禮,拜別道,「衛和這就告退,明日朝議,我當將此事言之於九卿諸大夫,以保太子登基一事萬無一失。」

「那就有勞太宰也!」周、召二公道。

「衛和虛領百官之首,食君之祿,自當行忠君之事。」言罷,衛伯和徐徐告退。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大周中興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大周中興
上一章下一章

卷2-05章 召公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