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3-01章 序篇
這邊廂,周王師剛入鎬京城,那邊廂,各種大小消息便在城內不脛而走,傳得沸沸揚揚,就連太保府內也傳得有鼻子有臉。
召芷在閨房中等得氣悶,阿嵐已經出去大半天,也不知都去向哪裡,還不趕緊回來給人家說外面的熱鬧之事。
鎬京城裡喧囂不已,上次這麼人聲鼎沸還是在半年之前。只是,當時的國人們可都在忙著***、示威、***,哪似這般興高采烈?即便是去年公父出征彘林歸來,民眾反響也沒有此次熱烈。
越是這種時候,召芷越痛恨自己的「高貴」身份——什麼太保之女,什麼錦衣玉食,連個出門的自由也沒有,好生無聊。
回想起過去的三個月,召芷受盡煎熬,白日里心不在焉地聽著教書先生的課,晚上則要阿嵐給自己說老掉牙的童話故事催眠,半夜還經常從噩夢中驚醒,徹夜以淚洗面。
所幸,公父此次平叛亂,順利凱旋,名望漸隆。女以父貴,自己這個做女兒的如何不為他老人家欣喜萬分?
至於方興,三個月前他主動請纓出戰,讓召芷都氣得幾乎吐血。如今,鎬京城內流傳著他此役立下大功的事迹,召芷更是驚奇——他那瘦弱身板也能上陣殺敵么?也不知道受傷了沒有?
就這樣,召芷托腮在窗邊等了半天,茶飯不思,差點昏睡過去。
這時,太保府門「吱呀」一開,阿嵐從外頭閃進身來。.
召芷瞬間來了精神,蹦蹦跳跳下了閣樓,喊道:「阿嵐,你怎麼現在才回來?」
「女公子,」阿嵐嫣然一笑,「哎呀,太精彩了!」
召芷白了她一眼,好你個丫頭片子,你明明知道芷兒出不了府門,你卻如此刺激我?
阿嵐也不等主人催問,便把周王師如何入城,接受國人夾道相迎的場面如何熱鬧,在太廟中如何進行飲至之禮,召公虎如何威風凜凜地獻俘,極盡所能,添油加醋說了一番。
召芷聽得興起,隨口問道:「方興呢?路邊有沒有聽到人誇他?」
「倒是……沒有……」
「沒有么?沒說他如何英勇殺敵?如何於萬軍從中取敵將首級?」
「哪裡,」阿嵐哭笑不得,「倒是聽說他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楚人使團,可從沒聽說他上陣殺過敵人。」
「是么?」召芷有些失望,但隨之又寬慰起來,「也好,他如果手上沾染過人血,芷兒也不敢跟他玩耍咯。」
阿嵐風言風語笑道:「那自然沒有,太保哪捨得讓他上戰場?」
「也是,」召芷又迫不及待問道,「那他怎麼還不回來?」
阿嵐道:「太保日理萬機,飲至獻俘之後,他馬不停蹄,又隨天子一行去明堂議事了呢。」
召芷臉色緋紅,靦腆地搖了搖頭:「我是說他,方興……他怎麼還不回來?
「嗨,你說他呀,」阿嵐神秘一笑,「人家是此役功臣,自然在殿外侯旨。」
召芷驚道:「候旨?你是說天子要召見他?」
阿嵐滿不在乎道:「當然,指不定天子一高興,便給他個什麼封賞呢。」
召芷心中小鹿亂撞,心想,周天子最好給他封賞個卿大夫什麼大官,這樣他就該和自己門當戶對了吧?要真那樣,公父就不會逼自己嫁給討厭的諸侯,而是……想著想著,召芷只覺臉頰滾燙。
阿嵐奇道:「女公子,你在笑什麼?」
笑?我沒在笑啊?召芷轉過身去,背對著阿嵐道:「對了,有傳言說,公父認他作了義子,真有這事?」
「喲,女公子消息倒是靈通,」阿嵐莞爾,「倒是有聽說此事,他在漢水邊舌戰楚國使團,可露臉咯。」
「是吧?他怎麼還不回來呢?」召芷嘟囔道,「芷兒真想聽他好好說說那天的事情……對了……」
「什麼對了?」阿嵐一頭霧水,「女公子怎麼話說一半?」
召芷呼吸急促:「你說,你說,公父為何要認他當義子?是不是,這樣我和他就……就門當戶對了?」
阿嵐像看著怪物一樣盯著召芷,把頭搖得飛快。
召芷好生不痛快:「有話快說!」
「我覺得相反,」阿嵐小心翼翼道,「這一來,你們反倒成了兄妹……如何使得?」
召芷好是失望:「哼?那我不要這個兄長!他也配么?」心中卻想,他當芷兒的夫君還差不多。
有阿嵐在身邊插科打諢,時間果然好打發許多。不知不覺,已近黃昏。
傍晚,召公虎終於帶著方興回到府上,一見到公父,召芷就衝到他懷裡,連哭帶說一番。召公虎道是女兒擔驚受怕了三個月,只一個勁安慰,很是寵溺。
用過晚食,召芷纏著召公虎給她說此次出征的故事,召公虎拗不過女兒,便給她說起了此次出征的奇聞軼事。又見方興在場,便把少年在函谷關之戰、漢陽舌戰楚使之事也都和召芷說了一遍。
召芷聽聞,瞠目結舌,原來這真實的故事遠比傳言還要精彩許多。她崇拜地看著方興,心道,別看你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到了外面可風光得很吶!
召公虎見方興害羞,笑著對女兒道:「芷兒,為父還有一件事要對你說。」
「公父,何事如此正式?」召芷吐了吐舌頭。
召公虎道:「為父前日已認方叔作義子,從今往後,他就是你的兄長,你二人以兄妹相稱,長兄如父,你不可再任性胡鬧。」
「這……胡鬧?」召芷突然不知所措,小聲嘟囔道,「誰胡鬧了?」
召公虎道:「為父今日也已奏明天子,表方叔此次出征功績,天子已恩准其入泮宮就讀,待到學成弱冠,便可出仕為大周效力也!」
「泮宮?」召芷黯然。果然如阿嵐所說,這樣一來,二人不能再同窗共學,相處的時間只會越來越少。
召公虎道:「方叔之才學,早就超出尋常貴族紈絝子弟許多,更難得,方叔年紀輕輕便歷經磨難,他日學成之後,成就豈是那些權貴少年能比?」老太保說得驕傲無比,他打心裡對方興寄於厚望。
方興聞言,也面帶喜色,他夢寐之事便要實現。
說到這,召公虎突然一拍大腿,問方興道:「孤差點忘了,你說的那位兮先生……」
方興一驚:「兮吉甫?」
「孤與他神交已久,卻總無緣相見,」召公虎對方興道,「明日得煩勞你再去一趟城外,尋訪得兮吉甫來府中一敘,孤要邀他促膝長談。」
方興起身道:「太保放心,此事便交由我去辦吧。」
轉過天來,召芷午後剛溫習完功課,卻見方興灰頭土臉地從門外回來。
她心疼地問道:「咦,公父讓你去找的兮先生呢?又沒找到?」
方興垂頭喪氣,搖了搖頭。
召芷道:「不急,再找找吧,這麼大個活人怎麼可能說不見就不見了。」
然而,事與願違,接連幾日,方興總是乘興而去、敗興而還。
召芷不禁疑道:「怎麼,他還是不在家?」
「唉,」方興長嘆了口氣,「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召芷一驚:「什麼預感?」
方興有氣無力道:「我去了沙洲,與三個月前一模一樣,兮兄屋內擺設如常,只是灰塵、蛛網日漸加厚。看樣子,他年初不辭而別後,至今還未曾歸來。」
召芷心中也咯噔一下:「那這段時間以來,他到底去了哪裡?」
她雖沒見過兮吉甫,但這幾個月來,召芷已將此才子編纂的三首詩歌背得純熟。她只想托方興再去求幾首新詩,自然不希望這位吟遊詩人出什麼意外。
「或許是出遠門了吧,或是去遠方採風,」方興安慰自己,「我問過左鄰右舍,卻沒有兮兄的任何音信。」
召芷聞言悵然若失,待方興將此情形告知召公虎,老太保也只能再三嗟嘆有緣無分。
就這樣,春秋夏來,方興沒等多久,召公虎便遵循承諾,將方興安排入泮宮求學。
大周官制,天子學業名義上是由太傅掌管,而泮宮的教學則由少傅安排。可歷代太傅虢公學問堪憂,故而天子和泮宮子弟的學業都交由少傅操勞。
而當今少傅乃是仍叔,他學,由召公虎舉薦提拔,對老太保有知遇之恩。再加上方興聰穎好學,故而在其住入泮宮求學后,仍叔對他青眼有加,親自輔導,使之學業大漲。
但召芷則不然,她還必須宅在太保府里,接受家教。這樣一來,她和方興相處的時間愈加鳳毛麟角。
泮宮規定,每旬時日,安排學八休二,故而方興只有學假時才在太保府暫住。故而每逢方興回府,召芷就纏著他問七問八,可方興一股腦撲在學業上,話題便無聊上許多。
儘管如此,在召芷的軟磨硬泡下,她已然把方興在泮宮中的所有新奇之事,都問得清清楚楚——
進泮宮不久,方興用很短時間便補上了貴族六藝課程。對他而言,這些***的必修課簡直不要太容易,經過半年熏陶,他舉手投足間已頗顯貴族氣質。
但貴族生活並非他心之所向,身邊的同學非富即貴,卻毫無思想,更談不上什麼追求、抱負、志向,世代簪纓的制度,只會讓這些紈絝子弟們愈加不學無術。
就這樣,方興跟著仍叔及其他名師苦學詩書、研習禮樂,他識字基礎本就極佳,再加上周厲王生前曾將《尚書》相贈,成績想不優異都難。
除了學業,召芷還對方興的同窗感興趣,而他說得最多的便是王子友——這位天子胞弟絲毫沒有架子,他固然在同學中身份最高,還差點坐上天子寶座,但卻從不擺王子架子,與方興交從甚密,引為知己。
但其他貴胄子弟們就沒有方興這般待遇,他們費勁解數巴結姬友,卻發現姬友並不喜歡與這些酒囊飯袋合群。久而久之,便有好事者傳聞,說姬友傲慢無禮。雖說眾口鑠金,但方興見過大世面、大風浪,對此只是一笑而過。
召芷聽得不解:「怎麼?王子友何故刻意疏遠他們?」
方興若有所思,許久道:「王子友在刻意與這些貴族保持距離,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召芷好奇:「此話怎講?」
方興嘆道:「自古以來,多少王室兄弟手足不得相容,反目成仇之事,歷史上亦屢見不鮮。殷鑒不遠,姬友自知若與這些世家大族交遊過甚,未免有結黨營私之嫌,即便其王兄不猜忌,也怕飛短流長,受人讒言之故。」
召芷這才恍然大悟,笑道:「這麼說,你在鎬京毫無根基,反倒讓王子友和周天子頗為放心嘛!」
方興被說中心事,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安定時日總是過得飛快,轉眼間冬去春來,又一年初春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