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群梟
樹枝想去撕裂天空,卻只戳了幾個微小的窟窿,它透出天外的光亮,人們把它叫做月亮和星星。
這是徐虺第一次見到月光。
在昔日海浪的時時刻刻沖刷下,海灘上的玻璃瓶殘片卻不合常理的鋒利。與海灘上零落的木板,證明著一艘艘大船的沉沒。
海邊巨大的木屋矗立,木屋旁燃起篝火。
徐虺將衣服架在一根木棍上。放在篝火上烘烤。
他來回踱步,以適應陸暈症。
在聽到李天一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的確是想起了什麼。即使那些記憶片段。支離破碎。
--------------------------------------------
「我叫李天一,終有一日,這個名字會傳遍整個北陵。」
「腳下的路不總是坦途,或許,明天我們就會死去。」
「那就像太陽一樣有起有落卻不失光彩。」
--------------------------------------------
記憶中的的李天一,和眼前李天一相比,就連性別都不相同。但直覺告訴他,兩個李天一之間一定有某種關聯
他對李天一提防萬分,甚至對她願意幫自己恢復記憶的說法嗤之以鼻。
白紙才能書寫李天一的執念,不是嗎?
但他要了解這個世界。並在這片海灘中找到更多失憶之人。就必需藉助李天一。
他從見到李天一的那一刻便知道,無論李天一成何居心,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自己必然要跟她打交道。
這附近荒蕪人煙,李天一是唯一的突破口。
因此他的欲擒故縱是為了試探。
他沖向李天一是為了拉近距離,看清筆記本上的內容。
正面是李天一頌念的內容,而背面,徐虺分辨出,那大概是日記。儘管只看了幾眼,他還是感覺到了那日記的古怪,詳盡到過分,不像是正常人會寫的。
惡魔不會在一開始便露出獠牙。但徐虺也必須謹慎。
李天一向徐虺講述了他的工作。
她在海邊找尋漂流到海灘的失憶者,對他們誦念各大勢力的密辛,根據他們的反應判斷出所屬勢力。幫其恢復記憶,再讓所屬勢力將他們贖回。
雖然恢復記憶的周期很長,但與招收新成員相比,勝在安全便宜。各大勢力是樂於做這種事的。
李天一不簡單,不簡單到各大勢力對他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允許她做這種贖人的生意。
她因而被稱為尼莫薩恩,古神話中掌管記憶的神。
旁敲側擊下,徐虺了解到。這項工作大概率是只有她一個人做的,也就是說,她幾乎見過所有還活著的失憶者。
如果可能,徐虺想見見他們。
人說六個人就能串聯起整個世界,他想用若干個人串聯起他的記憶。或者說,他的執念。
遠方李天一手提著一隻兔子歸來,她將兔子剝皮,架在火上。
「有八條運送葡萄酒的航路途經這片海域,而這些船隻的失事率大概是95%。我用這些船失事後廢棄的木板搭建了這座房子。」
「我們住在這裡?這看上去真是豪華。」
「這是我的房子,但不是我的家。幾十年來我都住在我的衣服里。於是再沒有一個牢籠能困住我的心。」
李天一推開了木門。木門之後,無數面目猙獰的神佛佔據了整個房間。
每尊神像嘴中都銜著一卷捲軸。
燭光照耀下臉部的陰影,透露出詭譎神秘。
房子實際上並沒有那麼大,使它顯得很大的是陰影、對稱、鏡子、漫長的歲月、不熟悉、與孤寂。
「這是你心中的神嗎?」徐虺手指其中一尊神像,目光與李天一對視。
「不去向魔鬼交換力量的,只有永墜地獄的惡神。」
「天使也可以,我想。」
「可天使奪走了惡魔的翅膀。」
「對不起,我說的是這尊。」徐虺將手指一移,指向角落一尊無面的神像。
「第一次見面時你沒有任何錶情,真正的原因是不能吧。」
「用鋼板代替臉骨以使臉型改變,剛開始的時候,面部潰爛,每時每刻都承受著巨大痛苦,再後來,神經損傷,面部肌肉萎縮。這就是你撲克臉的原因。」
「我說的對吧?李天一。」徐虺的重音落在後三個字。像是在質詢。
「你奉自己為神。卻又擺在這麼不起眼的位置。」
「對於這個問題,無可奉告。」
李天一知道。只有講些徐虺想知道的才能堵住徐虺的嘴。她從一尊神像嘴中取出一卷捲軸,揮手將捲軸展開
小小的捲軸展開竟有十來米,展開后懸於空中,圖景似乎是人類歷史。可徐虺只從中看到無數的人,和無數的惡鬼。
在徐虺看來,記憶和歷史本質上都是一樣的,他們都是由無數的閃耀的個體連綴而成的,只是長度不同罷了。
因此他渴望了解歷史,如同渴望了解記憶。
「從前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吸血鬼的......」
「一場瘟疫將世界上九成的人類變成了吸噬人血的怪物。」
「人類幾乎盡全人類之力尋找將吸血鬼恢復人類的方法,他們建立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人體實驗組織,媧。」
「但幾個月後,人類得到了一個絕望的結果,這是不可能的」
「那一刻起,所有吸血鬼自動取代了原本人類的位置。」
「從一開始,吸血鬼與人類這兩個種族的矛盾便是不可調和的」
「一個種族對另一個種族不義的掠奪就此開始,」
「吸血鬼繼承了人類所有的財富,當然,還有貪婪,殘暴,卑劣,種種惡習」
「他們將人類圈養,如生畜一般交易,宰殺,取樂。」
「種族歧視的本質是種族主義維繫底層內鬥,掩蓋問題掠奪財富權利」
「其實只要剩餘人類每月自願獻不威脅生命劑量的鮮血,兩個種族足矣共存,不過這種對血族無利的事,無人會做。」
「這種人類骨子裡的對其它種族的輕蔑與掠奪直古存在,諷刺的是,這次,是對人類自己。」
「從未想過,稗官野史被奉上高堂,掠奪屠戮被視為圭臬」
「血族對人類近乎瘋狂的捕獵,面對數量遠超人類,還擁有特殊能力和悠久壽命的吸血鬼,人類一敗塗地。大部分人類被送往養殖場,生不如死。」
「所幸媧組織的部分人類實驗員背叛了已經失去初心,助紂為虐的組織,他們偷走了研究的副產品,k-cm56。一種能讓人類覺醒出能力的藥劑。」
「憑藉藥劑,他們與大陸北部建立了人類唯一的帝國,蔚爾。也就是現在大多數人類腳踏的土地。」
「好了,故事講完了。」李天一合上了捲軸,下一刻,卻將捲軸扔入火中。
「故事就這麼長?」徐虺摸了摸神像,那觸感不像是石頭,反而像鱗甲。
「人們通常只需要了解他們應該了解的,也通常因為了解那些不應了解的而招致禍端。有時候我挺羨慕你們這些失憶者,忘記了所有悲劇,眼前所見皆是奇迹。」
「我只是想了解昔日人類在此立足的榮光。」
「榮光嗎?不,呵呵,你不會想知道的,這片土地上灑下的鮮血不會比血族的倒行逆施更加良善」
見李天一不想再說,徐虺也不必再問。他又看了看那無面的神像,只是嘆息。
人生如果園中的蘋果。要麼於無盡的鮮紅中沉淪,要麼未染而泛白。那白色不是純潔。而是空白。
徐虺明白,李天一是那種經歷了慘淡人生的紅果,卻一直渴望成為白果,他拋卻了人性,尋求無面的神性。不過在當今的世道。無論何種,都是可悲的。
她的執念大抵應該與報仇之類的有關,並為此付出了一切,她找上自己,因為她已經一無所有了。
可惜,在她古井無波的面容中看不到一絲期許。
喜怒不形於色,是因為不能,真是諷刺。為了隱姓埋名,竟做到這一步嗎。
她或許永遠都不會明白,為一位美麗的女士蒙上面紗的不是陰影,而是燭光。
無面的神嗎?
「先休息吧,明天晚上,我們做恢復記憶的訓練。」
「白天,是其他訓練嗎?」
「不,白天是我的工作時間,你要隨我在這片海灘遊盪。」李天一面無表情的答道,依舊是一副冷淡模樣。
徐虺有些無奈的聳了聳肩,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早就習慣了李天一這種如同生鏽的機械般的處事風格。
不叫的狗才咬人,或許徐虺能做的只有戒備。
「天,亮了」
月亮隱藏於黑夜之中,或者說是黑夜隱藏了月亮。在破曉中,黑夜與月亮齊齊消失。
遠處一抹光亮出現,這亦是徐虺第一次見到日出。
不,那不是日出,儘管從未見過日出,但那團光亮在向他們移動
「我們所在的並非人類最後的凈土,而是天堂與地獄的交界,那罪人與怪物的流放地。」李天一忽的冷冷道
「快,跑!」
無數對翅膀遮蔽了天空,振翼聲取代了寧靜,那光亮,是一雙雙發光的眼睛。
他們的樣子,與木屋中的神像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