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黑壓壓的雲層漸漸沉了下來，夜空寂靜，沒有一絲光芒。
藍寶石公國所在的星球有兩顆天然衛星，但是直徑都非常小，沒有哪一顆能像是那些古老傳說當中的月亮一樣。
小鴨子船現在就像是一個可憐的小玩具，這麼來看船上的幾個人其實也不過是小小的玩偶。
蘭諾和李察對視一眼，然後雙雙別過了臉。
勸告的話倒也不是沒有，但是明知道沒有用，還不如不說。
因為了解對方，也更了解對方的意志。
於是蘭諾眸色凜冽道：「指揮我來當，大家沒有意見吧？」
李察當然是堅決擁護，劉易斯和雙胞胎都點點頭，保安大叔愣了一下，微微有一些異色，也跟著點了點頭。
「在王級畸變體面前，不論大家有什麼隱瞞，最好還是都說出來。」蘭諾站在了海面上。
高階精神力的威壓，還有大海對他的親昵完完全全暴露了出來，而後蘭諾才說道，「我的天賦是水元素親和力，沒有實戰和測試過，理論上屬於高階。」
李察緊跟著說道：「我的感知範圍很大，附帶一定的預知能力，但沒有攻擊力。」
劉易斯放下了相機，「B級的隱藏能力，呃……適合拍照。」他其實是最沒有隱瞞的那個人。
雙胞胎打開了她們帶的箱子，露出了兩排炮管。
「針對畸變體的能量炮，數據殘缺，對S也許會有影響。」
保安大叔嘆了一口氣，精神力凝練，寒霜覆蓋在他的發尾。
「寒冰特性的精神力，最多到A級。」
「這麼看來，我們還能來得及給王級畸變體洗洗澡拍個照，然後冷凍保存好自己的屍體。」李察開了一個不怎麼好笑的玩笑。
蘭諾遙遙看了遠方一眼。
「那個大傢伙的速度很快，我們只能在路上攔住它。李察，我需要你的觀察和預測，確定在什麼地方擋住它。劉易斯，你帶著林茜茜和林小西，遮掩你們的存在，有我在吸引它的注意力的時候它不會轉而攻擊你們的。我需要你們做的事情是，找到畸變體可能的晶核的位置，在我的精神力崩潰的時候攻擊它。」
「你們只有一次機會。崩潰之後我沒有辦法攔住那個大傢伙。不過，到了那個時候禁飛區因為畸變體的壓制和精神力巨大的波動而消失，所以在一擊之後，化作龍形有多遠跑多遠。保安大叔，你帶著李察，這個脆皮只能靠你了。那個時候你們也一樣，往相反的方向飛。再留下來就是送菜。」
「不用擔心我。」蘭諾認認真真說道，提前堵住了李察的話，「這裡是大海，我不會死。」
這番話其實沒有什麼道理，但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時候，卻莫名的信服力滿點。
海洋也在呼應著蘭諾的話一樣，浪潮翻湧，連他的衣角都沒有沾上。
李察看起來還有一些猶豫，雙胞胎卻主動說道：「我們相信隊長。」
於是中二病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我不是脆皮。」
蘭諾輕輕笑了一下，「畸變體的方向，靠你了。」
劉易斯和雙胞胎姐妹已經離開，有海水的阻隔就是李察也不好判斷他們的位置，李察閉上眼，風中彷彿傳來了帶著腥氣的嘶吼。
紅龍的天賦感官是單獨的器官，但很少有人知道，真正頂尖天賦的紅龍，最為依賴的並不是那多出來的感知，而是先天五感的共感。海浪和深夜阻攔了他的視覺，但是聲音卻是那麼的清晰。
李察就像是天然的雷達一樣，畸變體所在的位置在地圖上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紅點，但李察感知到的遠遠不僅僅是這些，紅點之外延伸出來了一條線，世界上沒有任何雷達可以做到這樣的事情——因為這不是觀測，這是預知！
「在你右手邊直線距離十米，高於海平面3.75米的地方，它的腹部會出現在那裡，從能量密度來判斷，我猜那個地方是它的核心，但不確定是否有生物擬態的存在。」
李察的聲音還有他的聽覺一起被海潮淹沒。
他還沒有離開那過分擴張之後的感知，所以海水的聲音也在範圍之內。
李察從來沒有聽到過大海發出來過這樣的聲音。
那聲音像是歡呼，像是咆哮，又像是在恭迎——恭迎王者的降臨！
大海……在臣服……
與海洋奇異的共感讓李察不由震顫了起來，直到被保安大叔狠狠地打在了肩膀上。
「你們家裡沒有教過你不要隨隨便便和什麼東西進入共感嗎？！」保安大叔說道，「差一點你就徹徹底底與海洋融為一體了。」
李察沒有回應，而是獃獃地看著面前那彷彿遮蔽天地的百米高的浪潮，這絕不是天然的海浪，水元素此刻陷入了完全的混亂之中，任何一個水元素親和天賦者在這裡都會感覺到非常不適。
「水元素親和。」保安大叔念叨了一句。
……如果這是高階的水元素親和力那麼他不如把腦袋拆下來給畸變體當球踢！
從來沒有元素親和者能夠達到這樣的元素能力，甚至S級也不行，只有在傳說之中的元素領主才可能擁有這樣可怕的元素領域！——海洋現在就是蘭諾的領土！
差點和大海共感的紅龍，能形成元素領域的元素親和者，而且還是個天生的領袖……就算是軍校裡面這種變態也會在第一培養序列，藍寶石到底是怎麼招到這種學生的，還是他不懂現在的年輕人了……
保安大叔只是困擾了一下，就揪著李察的後頸倒退出去，「不要給他添亂了，說不定，他真的可以完全攔住那個王級畸變體。」
海洋就是他的領土。
相比無邊無際的藍寶石海，蘭諾能夠完全掌控的只有他圈定的地點，但這已經足夠了，在這裡他就是唯一的君王。
海水已經完完全全將他覆沒，就好像是第一次覺醒的時候一樣。
覺醒作為隨機發生的事件，在該覺醒的年紀沒有覺醒的時候蘭諾就知道自己或許再也沒有覺醒的契機了——然而在他夢寐以求想要覺醒的時候從未有變化，在他最絕望的時候，大海卻慷慨的給了他回應。
深海擁抱著他，擁抱著他的絕望，那一份絕望化作力量，也化作永不磨滅的火焰。
王級畸變體踏過海浪，嘶吼著撞入了那山嶽一般的海潮之中！
李察的數據沒有任何問題，而這個誕生不久的頂級畸變體並不存在理智，只知道盲目朝著智慧生物聚集的方向前進而已。
然而，王級與S級之間，是一道不可逾越的深刻的鴻溝，即使它只是偽王級，畸變體的精神力風暴也讓海潮一點一點有了崩塌的跡象。
和偽王級畸變體進行精神力對抗無疑是一件無比艱難的事情——更何況蘭諾其實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件事情，他甚至不知道不會有那個覺醒者會去挑戰這樣的做法，第一軍團圍剿王級畸變體的時候，從來不會讓覺醒者真正去靠近畸變體。
因為精神力的層階之間，那才是真正的沒有底線的碾壓！可是即使如此，蘭諾卻生生抗住了偽王級的精神風暴！
大海之上的少年微微皺著眉，一邊控制著海潮還要一邊進行精神力對抗，讓他覺得非常不適，但他一向很會忍耐。
還可以再支撐一段時間……再多一會兒……
蘭諾很難計算時間過去了多久。
好在這個偽王級畸變體也是誕生之初，而且因為屏障內S級畸變體來歷複雜的原因，新生的偽王級更像是勉強拼湊出來一樣，所以它也只會盲目地使用著自己的力量。
就像是兩個空有三百斤力量的嬰兒在碰撞著，拉扯著，然而就在僵持不下，雙方都還有餘力的時候，另一陣從靈魂深處蔓延開來，幾乎要把蘭諾撕裂的劇痛忽然出現！
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太疼了。
即使他可以忍耐，但還是太疼了。
少年搖搖欲墜的身影像一隻斷了氣的蝴蝶一樣落入海中。
浪潮逐漸落下，保安大叔面色劇變。
「怎麼會，他這是完全崩潰了。」
扭曲的畸變體的形狀出現在了海浪之後，渾濁的眼睛滿是混沌，就在此時，千米之外的地方，一連串的炮彈穿過海水，精準地從畸變體眼睛射入，爆炸聲驟然響起！
禁飛區域的確已經解除，遠處有一頭白龍伸展開雙翼，但並沒有離開，而是繞著畸變體的方向上飛了過去，炮彈還在不斷射出，然而都沒有攻擊到畸變體本身。
而失去了半邊腦袋的畸變體，裸露著一半腦殼，還在搖搖晃晃地前進。
另一邊，同樣也是白龍飛起，翼展之上傷痕纍纍，好像曾經徹徹底底斷裂過然後勉強拼起來一樣，李察坐在白龍背上，一邊報著方位。
「那個大傢伙很累，但是幹掉我們當然是綽綽有餘……不能讓它找到蘭諾！」
*
星星點點的金光在漆黑的海面下起伏。
劇痛讓蘭諾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出現了錯覺，偽王級畸變體在向他靠近，但是實在太疼了，他已經沒有力氣再逃下去了。
也……沒有什麼好逃避的。
就這樣似乎也很好。
哪裡也不用去。
在大海的懷抱里他像是一個搖籃里的孩子一樣，忘記那些疼痛，忘記那些絕望，那些孤寂……
不，他現在也並不孤獨。
光滑的觸感從指尖劃過，並不是流水，而是……背鰭？
……金色的背鰭？
終於清醒了一點，蘭諾微微抬起眼，忽然發現畸變體離他遠了一些。
而在這個時候，耀目的金色流光忽然出現在了天空之上！
強壯有力的成年龍族的雙翼展開，金光照亮了夜空，風暴和火焰圍繞著黃金龍形成牢不可破的領域，在這樣的領域和偽王級畸變體碰撞的時候，那強悍不可敵的畸變體彷彿也變得不堪一擊！
蘭諾下意識攥住了拳，發現自己從來握不住流水。
海浪之中那點點璀璨的金光在黃金龍出現之後就完完全全消失不見，就在這個時候，霜雪和低溫籠罩了周圍的海域。
白龍背上的李察直接跳了下來，大喊他的名字。
「蘭諾！」
蘭諾無力地抬起手，李察直接把他抱了起來然後爬到了白龍的背上，滿是驚慌。
此時另一頭小一點的白龍落下，雙胞胎姐妹從一邊跳到了另一邊，在那之後白龍也變身回來劉易斯的樣子，精準地跟上了林小西的步子。
小隊居然在這個時候集合了，而且看他們的狀態都帶了點傷。
蘭諾愣了一下，「怎麼不跑……」
「沒跑掉。」李察理直氣壯說道。
「收集了數據之後發現還可以進行攻擊。」林茜茜還扛著炮，而且護住了劉易斯的相機。
「戰地記者，咳。」劉易斯又沒找到眼鏡。
明知道這並不是很有說服力的原因，蘭諾沒什麼力氣再去說話，只好默認如此。
李察緊張地看著他，「哪裡受傷了？內傷？外傷？」
純粹精神力的對抗中，蘭諾身上沒有傷痕留下。而且也確實沒有被畸變體傷到。
他靠在白龍的背上，發現李察把他抱得很緊很緊，好像下一秒他就要化成泡沫消失一樣。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就是這樣，慘白的好像一張輕飄飄的紙，又像是垂死的蝴蝶。
蘭諾扯出來一個不怎麼好看的笑容。
「李察，疼。」
李察指尖微微顫抖著，忽然意識到，這是蘭諾第一次明明白白的說出來。
疼。
很疼。
「沒事了。」李察重複了一遍，「沒事了。」
蘭諾有些空洞的眼神落在海浪背後的天空之上。
畸變體的咆哮聲似乎變成了哀嚎，黃金龍完完全全就是以碾壓的姿態在和畸變體戰鬥，尖利的鱗爪毫不留情，熔岩和流火的光芒幾乎照亮了半邊天空……
一如當年初見之時，他所見到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