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普陀山

普陀山島從前山上去，直走就能到珞珈岩，那是觀音菩薩講經傳法的地方。若是進了山門向右手邊過去，便能到達潮音洞。越過潮音洞再往裡走，不遠處便是紫竹林。菩薩平日里要麼在洞內休憩，要麼在岩上講法，要麼在林中打坐。這幾日卻是剛好去了西天雷音寺，只帶了一個徒弟惠岸行者，留下了守山大神熊羆怪、善財童子紅孩兒、捧珠龍女，和被禁足在此的哪吒四個人在這普陀山上，一眾侍者只在菩薩宣講時才來此聽喚，此時各尋寶地參禪修行去了。

潮音洞，其實是在海邊的，有一半都浸在海里，洞口呈喇叭狀正對著大海。海浪日夜擊打，潮水湧入洞口，勢若龍象，聲如雷鳴，故名「潮音洞」。所在海岸曲折往複，地勢險峻，礁石層層。洞內倒是不大，高約三丈，縱深不足十丈，然洞內怪石交錯，犬牙差互，幾乎到了不可容足的地步。洞頂上有兩處縫隙，不過半丈長短、半臂粗細，便是所謂「天窗」了。

「咻~咻咻~」

只見紫竹林里走出一個幼童，前腦門上頂著一坨黑髮，後腦上編著一根小辮，腦袋上其餘地方無一根毛髮。小娃娃長得倒是挺好看，面如傅粉，唇若塗朱，右耳上掛著一個亮閃閃的金環。整個身形看著跟哪吒差不多，只不過比哪吒身段矮小了些，也富態了些。嘴裡打著口哨，一手握著桿紅纓槍，斜斜扛在肩頭，一手提這個竹籃，裡面放著幾個果子。不緊不慢走到岸邊峭壁上，順著一條小徑向下，不一會便到了潮音洞口。幼童把紅纓槍望石壁上一扔，深吸一口氣，大聲叫道：

「喂！大黑熊師兄！菩薩回來了！快來拜見！」

熊羆怪抱著大鐵槍正在打盹，冷不丁被幼童一驚，三魂七魄差點都飛出天靈蓋。只聽「撲騰」一聲，大鐵槍被扔到一旁，碩大的身軀砸在了地上，開始不停地磕頭，嘴裡慌慌張張地說道：

「弟子不知菩薩駕到，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黑熊怪突然覺察到什麼，愣了一下，就聽耳邊傳來一身笑聲。

「哈哈哈，笑死我了，大黑熊你真笨啊，哈哈哈。」

黑熊怪，也就是咱們的守山大神，「哎喲」一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聲喘了兩口粗氣才算是緩過勁來。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對著幼童罵道：

「呸！你個還沒斷奶的小畜生，就知道欺負你熊爺爺。等菩薩回來我一定要去告你，這都多少年了，還是頑劣不堪，野性難馴。」

幼童小嘴一撅，不以為然道：

「哼！你去告狀罷！你告我也告，就說你玩忽職守，不好好看著哪吒，反而趴在洞口睡大覺！」

「胡說八道！我哪裡就趴著睡大覺了？」

「對，是我說錯了。你沒有『趴著』睡大覺，你是『站著』睡大覺，哈哈哈。」

黑熊怪跟幼童鬥了兩句嘴，心情徹底放鬆了下來。用熊掌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又換上了一副憨憨的表情，湊到幼童身邊笑眯眯說道：

「嘿嘿，善財童子，不！聖嬰大王！嘿嘿，好兄弟，哥哥逗你玩呢。」

紅孩兒坐在一塊石頭上，雙手懷抱於胸前，頭一歪道：

「哦？你不是要告我狀嗎？」

「嗨，我那不是隨口一說嘛。菩薩慈悲為懷，遍觀人間疾苦，一心要普度眾生，每天忙個不停。你我兩兄弟斗個氣拌個嘴的事，怎麼能去麻煩她老人家呢？你說是吧？」

紅孩兒摸了摸熊頭，然後從石頭上跳下來，老氣橫秋地說道：

「嗯，孺子可教也。也罷，那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來，吃個果子，剛從後山摘的，甚是酸甜可口。」

說著，從竹籃里扔出一個青果子，黑熊怪一把攥住，往嘴裡一送，輕輕一咬汁水四濺，酸的齜牙咧嘴，擠眉弄眼的，惹得紅孩兒又是一陣發笑。

「哎，我說你們兩個，又吃什麼好吃的，也不知道叫我一聲。」

紅孩兒呵呵一笑，又扔了一個青果。

「喏，給你。」

呼~

一朵祥雲落在了普陀山下，雲霧散去，露出一個怪物來。

但見此怪頭似駝，項似鵝，須似蝦，身似魚，手似鷹，足似虎，雙眼雙耳都向外暴著，猙獰無比。

那怪物剛一落下雲頭，見四下無人，便急匆匆就往山上走去，未走兩步，耳邊傳來一聲問詢：

「施主且慢，不知施主如何稱呼？是從哪裡來的？」

那怪定住身形，怪眼一瞪，只見山路上不知何時站著一個女子。一身素衣甚是乾淨，明眸皓齒，膚白如雪，一頭烏髮直垂到腰際。

那怪見女子氣質不凡，不敢怠慢，雙手合十拜了一下道：

「天庭九丑星龍鬚虎，見過尊者。」

那女子亦是合十還禮，開口道：

「原來是九丑星君，這廂有禮了。只不過『尊者』之稱卻不敢受，我只不過是菩薩身側的一個侍女罷了。」

龍鬚虎畢竟是從少昊時便生於世間的靈物，後來師從姜太公，莫名其妙又被封了神，多少還是有點見識的。見此女子氣質超凡脫俗，自稱說是觀音身側的侍女，瞬間便明白了女子乃是菩薩坐下的捧珠龍女。當下又是一拜道：

「原來是隨侍菩薩的龍女，小神有禮了。」

龍女微微一笑，輕輕點了下頭，又問道：

「我聞天庭之內眾神各司其職，秩序井然，無事不得擅離職守。不知星君來此有何貴幹？」

龍鬚虎苦笑了下，道：

「龍女不知，小神來此正是奉了玉帝旨意，特來向菩薩求情，放了哪吒三太子，速速隨我迴轉天庭的。」

龍女秀眉微蹙，說道：

「三太子觸怒了菩薩，被罰在潮音洞禁足思過，前些天已經跟玉帝秉公告知，怎麼這才幾天就派使者來求情了？」

龍鬚虎面有難色，一張怪臉看起來越顯猙獰。龍女見狀，也不見有什麼異常，語氣平靜地說道：

「星君既然不想說明緣由，那也無妨，只是不巧，菩薩這幾日並不在這普陀山上，而是去往西天雷音寺侍奉如來了。」

龍鬚虎面色一變，「啊」了一聲，急忙問道：

「那不知菩薩何時回來？」

龍女搖了搖頭。

「這個不好說，有時三天五天，有時十天半月，數月半年都是有的。」

龍鬚虎聽了心中更急，兩隻鷹爪手不住地搓來搓去，低頭沉思了起來，沒有留意到不遠處一團黑影正向山門飄來。

龍女似有所感，眼中閃過一絲流光，較之前聲音更大了些，問道：

「請星君恕罪，小女子冒昧一問，不知玉帝這麼著急召三太子殿下回天庭，可是天庭出了什麼事了么？」

龍鬚虎略一思索，嘆了口氣道：

「告訴龍女也無妨，魔族十萬大兵搶出神魔天井，把南天門給圍了，玉帝便差我來南海，向菩薩求情放了哪吒，回天庭救駕的。」

龍女神色一變，不過立馬恢復了鎮定，不知在想些什麼。

龍鬚虎沉吟了一會，然後道：

「若菩薩一時半會真回不來，那也無妨，玉帝旨意讓小神帶著三太子一塊回去，並無特地指出要拜見菩薩的。這樣罷，我把聖旨交予龍女，待菩薩歸來后煩請龍女呈閱，小神就先同哪吒回天庭復命，不知龍女意下如何？」

龍女面色如常，眼角似是向遠處瞟了一下，不緊不慢地說道：

「不瞞星君，三太子之事，菩薩並未交付於我，而是吩咐了守山大神與善財童子二人。星君要是真等不及，可直接去跟此二位溝通的。」

龍鬚虎眼神一亮，追問道：

「那不知此二位現在何處？」

龍女又是微笑道：

「星君只需跟著那道黑風，便能找到二人。」

說罷，用手一指，龍鬚虎順勢望去，只見遠遠的一團黑雲，向著竹林那邊飄了過去。

龍鬚虎不敢拖沓，向龍女道了謝，便提步向黑雲趕去。

「不好了！禍事來了！」

紅孩兒正和哪吒較量槍法，忽聽得黑熊怪去而復返，大聲嚷嚷著「不好」、「禍事」之類的。二人以為是菩薩回來了，皆是大驚失色。

哪吒收了火尖槍，扭頭就向潮音洞里跑。紅孩兒將地上的果核胡亂往海里一扔，然後一手叉腰，一手執槍，一臉正色站在了洞口。只見黑熊怪從一塊突起的峭岩上一躍而下，騰地落在水裡，濺起一片水花，奔著洞門就來了。

紅孩兒抬眼一看，身後並無一人，微微有些納悶，待黑熊怪離得近了便問道：

「你這夯貨，不說要去巡山然後睡一覺嘛，怎麼又來這了？看你慌慌張張地，莫不是菩薩已經回來了？放心吧，我早有準備，你先喘口氣調整一下，莫讓菩薩看出端倪來。」

黑熊怪邊喘氣邊搖頭，然後說道：

「不是菩薩回來了。你不知道，我剛去巡山，到了山門處便看見龍女姐姐在跟一個妖怪說話……」

「且住！咱們這普陀山乃是菩薩娘娘的道場，來往之人要麼是得道高人，要麼是善男信女，何曾見過什麼妖怪？」

「哈！誰說沒妖怪，你兩個以前不都是當過『大王』的？」

原來是哪吒藏在洞口，聽到不是菩薩回來，便又走了出來。

紅孩兒摸了摸頭上的一坨黑髮，哈哈一笑：

「哈哈，說的也是哈。」

黑熊怪熊掌一揮，道：

「去！別打岔！我聽得真切，那個妖怪叫什麼『九丑精』，說是他率軍圍了南天門，玉帝便叫他來跟三太子打架的。」

紅孩兒瞪大雙眼，不可思議地說道：

「還有這麼猛的妖怪？難不成是猴子之前教的徒弟，去學他師父『大鬧天宮』去了？」

黑熊精熊眼圓張，點了點頭肯定地說道：

「是了，看他那樣子就像個怪魚成精的，嘴角飄那老長的兩根須子，年頭一定不短了。」

「哈哈！沒想到孫猴子還教出了這麼一個徒弟，有出息。來來來，我就守在此地，我倒要看看這傢伙能不能扛得住我的三昧真火，怕不是得跟他那猴頭師父一樣，屁滾尿流吧，哈哈哈。」

紅孩兒兩眼放光，摩拳擦掌，黑熊怪也站直了身子，如臨大敵般緊緊握住了大鐵槍。

哪吒聽了半天，低頭想了想，嘴角一咧，陰陽怪氣道：

「喂，你個大黑熊，你確定你聽到的是『九丑精』，而不是『九丑星』？」